顾卿卿眼眶微红,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忽然,男人缠着白纱的手腕横在她眼前,顾卿卿茫然抬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摇摇欲坠。
楚岱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女孩子真的太柔弱了,经不起一点波澜。
握着拳的手掌缓缓摊开,男人白皙掌心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别怕。”
他嗓音低沉,因为没有休息,又莫名带着几分倦懒。
顾卿卿小心翼翼地开口,眼底带着几分希冀:“是给我的吗?”
“嗯。”楚岱微微颔首。
顾卿卿心中一喜,从他掌心拿过奶糖,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碰到了一层薄茧。
她握着大白兔奶糖,有些发愣。
“走了,”楚岱收回手,“妹妹。”
顾卿卿:“……”
想到狗蛋那句我妹就是你妹,她心更塞了。
楚岱把她送到军属院,孙淑芬过来帮她提着东西,这边空房子很多,除了她们几个人,就没有来探亲的,条件太苦了,待不住。
跟她们同火车的文工团女兵也被安置到了军属院,住在南边那几间房。
孙淑芬带着顾卿卿到了北边的屋子,推开门,拉着她进去:“卿卿啊,婶儿跟你说,这里都是一间房的屋子哈,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在外面那儿,婶儿给你挑的这间屋朝向可好了,你瞅瞅满意不。”
“婶,我不挑。”顾卿卿手心攥着奶糖,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男人。
楚岱一条腿站直,一条腿略微弯着倚在门口,双手抱臂脊背挺直倚着门框,目光与她交错,淡淡点了下头。
没一会儿,有士兵过来,敬礼:“报告,楚连长,团长找你。”
楚岱:“……”他站直身子,瞥了眼屋内交谈甚欢的俩人,说:“知道了。”
推门进去前,楚岱整理了下军帽衣领,又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白纱,这才敲门:“报告。”
“进。”
关勋正在看部队作战计划,对笔直站在桌前的楚岱视而不见。
楚岱双眼目视前方,身体笔直绷成一条线,手掌贴着裤边,关勋没说话,他也不出声。
过了半个小时,关勋绷不住了,脸色很差:“你他妈打仗不要命了是不是?孤身诱敌深入,你要是出点事我他娘的怎么跟你老子交代?”
楚岱松了口气,自己找了条椅子坐下。
老关能发火能骂人,问题不大。
“关叔。”他斟酌片刻,正要开口,被关勋没好气打断:“我哪敢当你叔啊,你是我祖宗。”
“我他娘的带了一辈子的兵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人,老子的名声迟早栽你手里,楚家就你一根独苗,老首长就你一个儿子,这不是让其他人戳着我老关的脊梁骨骂我不给楚家留后吗?!”
关勋疾言厉色,手指不停扣着桌板。
门外站岗的士兵听到里面的暴躁怒骂声,目不斜视,岿然不动。
“关叔,我错了。”楚岱利落干脆。
“……”关勋骂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手里的报告狠狠摔在桌上:“你不服?”
“没有,您骂得对。”楚岱眼神坦荡。
关勋死死盯着他眼睛,半晌过后,泄了气。
“我知道,你的作战计划是对的,一个人拖住敌人的主力,给援军争取时间。”
楚岱打仗,凶名在外,敌人早就恨他恨得牙根痒。
见有机会活捉他自然不遗余力。
关勋恼怒的不是他的自大,而是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十四岁开始就跟着楚岱他爹南征北战,到处打仗,这些年国家稳定了,好不容易过几天松快日子,这臭小子不去南方军区待着,偏偏要跑建设兵团来,离开了他老子眼皮子底下,越发肆无忌惮。
打仗不要命地往前冲,这两年中过的弹他都不敢跟老首长汇报,好几次差点没救回来。
这些都是瞒着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楚岱面前,看着这小子越发坚毅消瘦的脸庞,抬起手,最后轻轻落在他肩膀上。
“阿岱,你们楚家这辈,只剩你一个孩子了。”
楚岱心中沉重,想起这几年陆续战死的叔伯堂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光孤寒犹如出鞘的利剑:“国家不宁,誓死不退。”
关勋劝他的话卡在嗓子眼,他清楚这孩子的性子,说一不二。
劝他退伍回家生子给老楚家留个后怕是行不通了,楚家人忠勇无双,从老首长那代开始与邻国打到现在,这小子骨子里流的是楚家的血,天生就是当兵的命。
关勋站在他旁边,手撑着他肩膀,叹息:“受伤了吗?我看看。”
第29章 红红火火029 卿卿嘛……开心就好啦……
顾青烈端着脸盆拿着生活用品过来, 就见他妹子趴在窗户上发呆,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窗外。
外面都是平顶营房,盖着伪装网, 一轮炙热的太阳高悬天边。
也没啥好看的啊, 顾青烈心想。
“卿卿。”他喊了声。
顾卿卿目光慢慢聚拢, 她坐到床边:“哥。”
顾青烈放下脸盆:“这是我刚从军需处取的, 你先用着,缺什么告诉哥, 明天我托余哥帮忙买一下。”
顾卿卿吸了吸鼻子, 眼神清澈透亮:“我管余叔叫叔,你管他叫哥?”
“部队里都是兄弟嘛。”顾青烈在她旁边坐下, “楚岱管他叫老余, 要按你这么算的话, 你跟他都差了辈了。”
顾卿卿低声嘟囔:“那我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呀。”婶儿都叫了一路了。
顾青烈被她逗乐, 屈指弹了弹她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里想的啥呢,哥问你,对他感觉咋样?”
听到这儿, 顾卿卿怒从心起, 狠狠瞪他:“感觉不好我能来吗?难怪你在信里只说要我过来给你送青梅,别的只字不提。”
“人家压根就没那意思对不对?”
顾青烈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辩解道:“也不是。”
见妹子冷眼觑着他, 才笑呵呵补充:“其实我压根就没跟他提过。”
顾卿卿小手握拳,直接往顾青烈胸口招呼, 他侧身躲开,拽着她的手。
“不是,你听哥说, 团长营长说了好几次要给他介绍对象,这小子一口否决了,你哥我跟他兄弟多年,对于他的人品还是信任的,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探了下口风。”
说到这,顾青烈也有些愁:“他好像没有谈对象结婚的打算,也不知道咋回事。”
“不过咱俩是亲兄妹,哥想着我觉得不错的人你肯定也喜欢,这不,就把你喊过来了,你不是机灵着呢么,有啥招你尽管使。”
顾卿卿握拳的手终于松开,顾青烈余光瞥见她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咦”了声——
“楚岱给你的?”
她回忆起男人那句别怕,红着脸轻轻点头。
随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哥,他看起来不像喜欢吃糖的人啊。”
顾青烈给她整理被褥铺床:“嗨,老赵说他低血糖,兜里要备点糖,免得不知不觉晕过去了。”
“他身体挺硬朗的,别的毛病也没有。”
顾卿卿“哦”了声,起身站开方便她哥弄被子。
想起阿娘说的当兵的大多喜欢娇滴滴的姑娘,她又问:“哥,像你们这种军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呀?”
顾青烈本来就性格爽朗,这些年在部队也是混不吝,没觉得他妹问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
“白嫩一点的,脾气温柔的吧。”说到这,他瞄了眼有些黑的妹子,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这两点你是一点也不沾啊,哥都替你着急。
顾卿卿倚着窗边,拆了大白兔奶糖,放到嘴里。
甜丝丝的口感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见她半天不吱声,顾青烈干笑找补:“不过没事儿哈,有一个人白就行了。”
顾卿卿脑海里闪过男人白皙的手腕,看了眼外头火辣辣的太阳,更加郁闷:“你们都是在沙漠训练,带兵打仗的,咋他就晒不黑呢?”
“天生的吧。”顾青烈抖了几下被子,下意识想叠成豆腐块,转念一想还是铺平。
“哥,你和大哥都那么厉害,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今天她在卫生所看到负伤的士兵,到现在心里还堵得慌。
她为大哥二哥骄傲,但心里又很害怕他们受伤,甚至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有种疯狂的念头,希望他们退伍回家。
“嗨,你是我们顾家唯一的女孩,哥哥们是男孩子,你不需要做什么,就算你一无是处,哥哥们也永远会保护你。”
见她小脸皱成一团,顾青烈直起身子来,抬手刮了刮她鼻尖,哄道:“大哥开飞机,二哥开坦克,我们卿卿嘛……开心就好啦。”
顾卿卿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二哥坏,你从来没在信里跟我说过你还会开坦克!”
顾青烈手足无措:“那狗剩跟你说了他在军区开飞机?”
顾卿卿哭得更大声了。
午饭是顾青烈从食堂打来的,他每个月米面的定量是四十八斤,还有五斤肉和一斤半的植物油。
寻常部队米面定量是四十五斤,三斤肉一斤植物油,他们驻边,辛苦活伙食高。
军属来探亲伙食都是直接从他们份量里扣的。
递了个馒头给妹子,顾青烈羡慕道:“你下次有机会去南方军区探下亲,大哥伙食标准一天有三块五呢,我们这也就五六毛。”
空军部队就是待遇好啊,不过要求也高,能吃这个粮的人真不多,他们老顾家出了个狗剩也真是祖坟冒青烟。
顾卿卿蔫了吧唧:“不想去。”
顾青烈咬着萝卜干,嚼得嘎吱响:“那你别去吧,楚岱他家里人好像就在南方军区,今年我们都有假,估计他年底也要回去探亲。”
顾卿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哥,咱们去看狗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