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最后半天,鸟叫声都轻快了些。
季鹏送客到门口,等客户车子开出视野,他松了松大拇指,感觉腱鞘炎又犯了。
设计行业加班是常态,刚刚一路走来,也看到不少同事驼背又憔悴,于是往回走的时候,季鹏思索着是不是该组织个团建,把大家拖到户外活动活动筋骨。
到迎宾廊时,看见前台来了位访客。
是任姗母亲,唐又莲。
接近离职期,任姗越来越少留在办公室,这几天她要么去门店,要么见材料商跑工地。
公司里但凡有八卦心思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在尽量避免跟许鹤同见面。不过这举动是疏远还是避嫌,就很有琢磨空间了。
可这会儿在公司见到她母亲,实在有些奇怪。
季鹏跟唐又莲接触过,大概清楚这位长辈是个什么脾性,一见她来,连忙出声打招呼:“唐阿姨。”
“哦,是小季啊。”唐又莲也笑着回应。
“阿姨来找任工的吧?她盯交付去了,可能过一会儿才回来,您不然先去我办公室坐坐?”季鹏陪着笑邀请。
“哦那不找她也行的,小许在吗?”
听到这话,季鹏的眉头抽了一下。但幸好的是,许鹤同还真就不在。
这时间的许鹤同,正在同行一位老前辈办公室里喝茶谈事。
老前辈姓冯,是在整个华东地区都出名的家装大师,许鹤同创业初期他给过鼓励和意见,资金窘迫时候也出手相助过,是许鹤同能记很久的贵人。
谈完事后打算离开的,到楼下时,许鹤同睃见北面会议室的显示屏幕上,好像放着LP的品牌广告。
果然广告放完之后,通过那道玻璃墙,见到周绾梨站起来,去了屏幕面前。
材料商来做渠道宣讲,助理一般都是负责给设计师们发放产品小样和手册,以及帮着调试投影仪,切一切PPT与视频,再为销售做个开场。
可这回周绾梨不仅做了开场,还拿着翻页笔,成了宣讲的那个。
许鹤同本来不想打扰,但他们在外面停留一会儿,引得坐里面有设计师侧目。于是顺理成章的,宣讲那位也看了出来。
见到他的时候她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镇定,继续工作。
留意到周绾梨面上浮露不自在的红,许鹤同避开视线范围。
宣讲大概一个小时,结束后周绾梨回到座位,接受掉链子那位新同事的道谢。
新同事手忙脚乱找名片,喉咙不停咽口水,还是紧张了。
周绾梨把备用名片递过去,小声跟他说:“这个你真逃不掉,回去多练几遍吧,早晚要上的。”
说拉肚子,其实就是怯场了。可跑市场的如果一直克服不了社恐,不敢当众讲话,真的会比较艰难。
交流时间,周绾梨走出会议室。
一墙之隔的接待区域,许鹤同坐在软体沙发,正跟一位戴贝雷帽的长者在聊天。
见她出现,他站了起来。
在许鹤同的介绍下,周绾梨与那位冯总打了招呼。
冯总为人幽默,打趣说许鹤同刚刚一见她就挪不动,还以为脚痹了,原来是看到女朋友。
临离开前,老前辈又乐呵呵夸她:“简报讲得很好,不愧是林总的助理。”
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周绾梨脚趾又绷紧了。
刚刚在台上瞥见许鹤同时,要说没点影响是不可能的。
毕竟就算安定如关女士,当年还没结婚时,在公开课的旁听席里发现周夫子之后,那也是慌得心在腔子里跳不停,差点搞砸评定的事。
不过幸好他没有进去,没像甲方老板一样坐在下面听,否则她这半吊子肯定得卡壳,得出丑。
下午三点来钟,时间还早。
许鹤同问:“还回公司吗?”
周绾梨说要回,晚上部门聚餐。
有几分钟没再说话,俩人在会客区干站着,像不太熟的相亲男女。
许鹤同笑了一声,飘轻的。
“笑什么?”周绾梨莫名其妙:“你怎么还不走,不用回公司?”
“马上回。”许鹤同眼里有细细碎碎的笑意:“明天试菜,我去接你?”
说的是费三那家店子的试菜,虽然门面还在装修,但已经开始定出品菜单了。
开车上路,时机就掐得那么刚好,许鹤同回到屹川时,任姗的车在他前面驶过道闸。
她脸色很难看,停好车后招呼也来不及打就急急往里跑。
一楼展厅,季鹏都快面肌痉挛了。
他感觉自己从业至今,还没碰见哪位客户比眼前这位小老太太难应付。
人坐不住喜欢到处溜达参观,跟她说话,她多半按自己逻辑走。
这会儿走到干挂展示区,唐又莲眼睛不停,嘴里还在絮叨:“两个人吵吵架正常,但闹得这样僵一点不值当的呀,小季你说对不对?他们还年轻,不懂珍惜缘分,其实各退一步,没有什么不能沟……”
“妈!”任姗快步走过去。
“姗姗?”唐又莲回过头来,眼尖地朝后一看:“小许也回啦?”她喜眉笑眼:“正好正好,阿姨给你带的沙圆跟八宝饭放在冰箱,回头你热好了跟姗姗一起吃。”
“妈你怎么来了?”任姗青着脸截住她:“这里是公司,大家都正忙着,你来做什么?有什么事等我回家说。”
唐又莲哪愿意听她的话,直接撇脸去看许鹤同:“小许,姗姗把东西搬回家说要离职,阿姨来问问你,真有这么回事吗?”
季鹏服了,这小老太太说话又是鬼打墙,从他嘴里听了答案不止,还要去抠别人的话。
对于唐又莲的问题,许鹤同报以礼貌的笑,点头答她:“任工的工作已经交接好,今天最后一天上班。”
唐又莲急了,嘴角撂得很低:“你们年轻人也太冲动了,再怎么也不好拿这种事情置气……那,那离职以后你们打算怎么搞呢?”
“我不懂您的意思。”
“什么不懂意思?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说话打拐的啦?姗姗到底是离职,还是跟你分手?”
空气好像被冻住,有员工经过展厅,鞋底都没敢全落到砖面。
“阿姨误会了。”许鹤同表情沉下来:“我跟任姗从来只有同事关系。而且我已经有女朋友,您说这样的话,会对我和我女朋友的关系造成影响。”
“什么?”任又莲重重地怔了一下,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你刚刚说什么?你跟姗姗……”
“妈!你整天脑子瞎想什么?!”任姗喉咙鲠着,气苦到眼睛都酸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她妈会冲出来给她一耳光,把她想维护的体面给摔到地上,让她耳腮辣痛。
—
当夜有月,有星。
聚餐很热闹,吃完晚饭又续摊去了KTV。
到KTV不久,许鹤同发信息问结束了没,要不要他来接。
周绾梨说不用,没那么快散。
开麦上果盘,各色酒水往房间里码好,DJ快慢情歌齐吼一通。
跑渠道的都玩得疯玩得开,嗓子喊劈了以后,开始拉人玩真心话大冒险。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连林嘉都没能逃过。
道具简单,也就一个啤酒瓶子,转到谁就是谁。要么答话,要么认栽。
转好多圈后,瓶口对准了林嘉。
恶搞之下没有阶级,上一个被迫说再不尿床的在怂恿下问:“老大,如果让你给前夫送一句祝福,你会说什么?”
林嘉扬了扬眉:“这个简单,那就祝他早生贵子,早日当爹。”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也有女孩子高喊去他妈的死渣男!讽刺男人越丑越花心,因为他们想证明自己不丑!
气氛越来越热,好到像要冲开包厢的顶。
酒瓶在地毯又旋起来。现场几乎没有幸运儿,笑闹几场后,周绾梨中招了。
前头中招的游丹已经喝得抠喉咙了,朝她挤咕眼:“许总身上……哪个部位最性感?”
周绾梨举手投降,选择给江露发信息:一起拉屎吗?我出纸。
发完,截图送到朋友圈。
因为对周末有恃无恐,那天差点嗨过凌晨。个个都往死里造,散场的时候趴了大半,还有躺在KTV小轮车上被运出去的。
周绾梨从收银台开完发|票出来,在一帮醉鬼同事的嘻笑声里见到许鹤同。
问怎么来了,他神态自然地答:“我也刚下班,顺路。”
喝多的人最不消停,有人起哄让啵一个,还有人卖乖吆喝:“许总放心啊!我们可都没灌梨子的!”
许鹤同也笑:“多谢,下回我请喝酒。”
上车后,周绾梨打低副驾的窗,跟同事们挥手作别。
车子驶上马路,她侧过头谨慎地问:“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上床吧?”
许鹤同扶着方向盘,鼻梁被一茬茬的路灯照亮,眼里有盖不住的无奈。
把他想成什么了,一炮泯恩仇?
以已度人后,周绾梨又问:“你那样跟你后妈说话,你爸没找你?”
“她掩饰还来不及,怎么会告状?”
虽然遗嘱早立好,但沈雪还能有一半的夫妻所得。她心思打拐,肯定长远盘算,不会想一出是一出。
凌晨车道松,有些路段的红灯秒数都缩减了些,很快就到了地方。
安全带解开,周绾梨手搭到把手:“我上去了?”
“晚安。”车夫看眼时间,目光爬过来提醒她:“朋友圈可以删了。”
“……”
进单元楼,揿下梯键。
周绾梨摸摸眼皮,感觉这上面还有男人唇齿间的气流,烫得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