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压抑住牙齿打颤,竭力平稳声线,那些伤口规整平滑,“是利器划伤。”
“对。”程父颔首:“手术时她不肯配合,夺走手术刀将医生胳膊划伤,之后被绑在手术台上,医生一刀刀划开皮肤,十倍报复回去。”
程奕看着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躯体,眼瞳微缩,一周之前,她还是活生生的人,在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却因流血和饥饿动弹不得。
“你看,谁有利刃在手,谁才能掌控话语权。”
“现实便是如此。”
程父低声循循,轻缓平和地讲述,“有句古话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宛如交织一张密网,蛊惑幼小猎物步步走近:“Cyril,你是要做持刀人,还是任人鱼肉的那个?”
数道呼吸之间,静谧而悠长。
内心深处隐隐动摇。
森林鸟兽轻啼,虫鸣幽栖,悉窣声响传在耳边,程奕对上父亲深邃锐利的双眼,幽暗深不见底,如窥深渊,随时将人吸纳拖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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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是程世中的生日。
程父并不是拘泥于场面的俗人,许多礼节性的仪式,在他眼中显得繁冗而不必要,比如一场生日宴,和Andrea的婚礼等等,但只要他想,完全有能力举办最盛大的宴会。
程奕态度的转变,逐渐向他趋同,令程父感到无比愉悦,这是孩子成长历程中一个重要转折点,程世中决定做些什么,来庆祝这一事件。
请帖发出后,宾客云集,如约而至。
他们来自各国政要名流,绝大部分同出自程姓一脉。
程家的重商思想,培养出一批批精明利己的人,崇尚“垄断主义”,而非“自由贸易”,他们长袖善舞,各自谈笑风生,联系起彼此的不是血缘纽带,更是靠更坚固的利益关系。
想要驾驭这样一批优秀精英——外人眼中具有相当人格魅力,实则道德低下的一群人,并非易事。
子系中山狼。
一个不慎,还可能遭遇无情反噬。
而程世中无疑是能驯化“狼群”的那只头狼。
宾客之中,除了成年族人男女,以及与程家有密切合作的生意伙伴,还有几个年幼孩童。
身份特殊又尴尬,既不是单纯的客人,也称不上主人。
他们是程世中的孩子,那些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程家滔天权势与荣耀,与他们无关,其中不乏有人是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显得惴惴不安。
程奕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群名义上的兄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尽管父亲身边的孩子只有他一个,可程奕就是一直知道。
Liya故意宣称自己怀孕时,他没有反应,多一个或少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对程奕而言没有太大区别。
那时年纪还小,认识面有限,只知道他和他们有所不同,但具体不同之处在哪,程奕还在摸索中。
可即便有清晰认知,当真正亲眼见到这群孩子时,心底感受还是不一样。
程奕不舒服。
他说不出原因,却打心底不高兴。
他的情绪不会摆在脸上。
讨厌,却没有明显排斥,只当没看见他们,依旧我行我素。
而这个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的小少爷,其余孩子们对危险有本能的感知,皆避之不及。
这样一来也好。
彼此同住屋檐下,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变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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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中最大的有十二岁,最小和程奕同岁,短短两天时间,这群年纪相仿的孩子打成一片,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天生坐不住,爱到处跑动玩耍。
午后,他们组队在草坪进行魁地奇比赛。
鬼飞球、游走球和金色飞贼被排球、躲避球和网球替代,比赛规则和Harry Potter原著类似:鬼飞球投入三个高低不一的球环得分,游走球用来攻击对手,分散注意力,金色飞贼则藏匿在某人身上,一旦被找球手找到能大幅度加分。
孩子们人手一个扫帚,对抗过程必须骑在扫帚上,它像是一辆驰骋沙场的战马,载着将帅横扫“厮杀”,绿茵草场上球影乱飞。
附近的大人们被吸引过来,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看。
他们欢快不停奔跑,在游戏中忘却压抑的包袱,释放孩子纯真天性,笑声传得很远。
足球场一侧,穿着运动衫裤的一小群人伫立旁观。
为首的是个小男孩。反扣顶鸭舌帽,帽沿转向后脑勺,防风外套偏长过腿根,竖起高领只露出半张脸,脸特别小,眼眸异色分明。
程奕将足球卡在臂弯,冷眼看着属于他的私人球场被占据。
他每周有固定的踢球时间,而面前这些初来乍到的家伙,破坏了他的安排。
身旁,佣人打量着小少爷冷淡的脸色,“我马上让他们离开这。”
程奕没有同龄玩伴,和他踢球的都是家里佣人。
小少爷犹豫片刻,摇摇头。
“那,和其他少爷一起玩?”
“不要。”
这回声音干脆利落。
“换个地方。”
程奕把球丢给对方,下一刻,头部被横飞的排球猛然砸中。
鬼飞球越过球环,正打中脑门,程奕身体晃了晃往后倒,旁边的人赶忙扶稳。
“这是怎么回事?!”
“伤到人了——”
“往哪打的球,没长眼睛啊?”
……
脑袋一阵嗡嗡,周遭嘈杂声不断,不由更加头疼,程奕正击头部,半分钟才回神,额头擦出红痕,抬手摸了下,没破皮。
大人们认出程奕身份,纷纷凑过来,查看伤势,那些孩子意识到闯祸,个个愣在原地,慌张到手足无措。
程奕被团团围住,跟前人头攒动。
他反感被陌生人触碰,推开挨上脸的手,“别碰我!让开。”
人群分开一条道,没有任何遮拦地,直视那群孩子。
“……”
程奕蹙起眉。
他心情糟糕透顶,只是没表现出来,内心占有欲疯狂作祟,他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在程家,一切都是他的,没有人能争抢,以是过往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被一群讨厌的人占据场地,打乱原有计划,还莫名其妙挨砸,每一个都踩中程奕最反感的地带。
他心烦意乱,目光沉沉望过去,等待对方主动道歉。
可他们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杵在原地不动。
族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程奕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在族人眼中,这并不出格,此时程奕不过沿袭父亲曾经做过的事,驱逐潜在的威胁者。
程家佣人最亲近的自然是程奕,也附在耳边游说:“他们与您都是程先生的孩子,未来会抢夺您的家产、地位,像程先生处决那个女人一样,同样处决掉您。”
“您现在不该心软。”
“对啊,就该让他们学会服从。”
“……”
众说纷纭。
“怎么能白白受伤,不给点惩罚?”
“小孩子不挨打,是长不了记性的。”
“施加教训,这是为了他们以后好。”
有意诱导。
成年人具备是非观,却为恶不仁,循循哄劝,让心智未全的孩子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步入谎言编织的陷阱。
程奕眼神悄然变化。
内心在动摇。
自从看到这群孩子,积攒的怒意不满,以及撞破父母混乱关系、被下毒,见证血腥场面……凡此总总,长时间被压抑的烦躁、阴郁蠢蠢欲动。
太阳穴一阵阵跳动,被球砸中的脑袋似乎又开始作痛,叫嚣急需找到一处发泄。
……
其余人的煽动给了好的理由。
他渐渐被说服,觉得有必要给这群孩子应有的惩罚。
·
·
不伤害身体,没有静神虐待。
被关进黑暗的地下室,墙壁一侧顶部开扇窗,从那里的光线可以大致知道何时日出日落。
每天一餐准时送进来。
主食是压缩干粮,足以裹腹,水是碗新鲜的羊血。
脱水、冻干食物浸泡在热腾腾的羊血里,腥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