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可真是美到不可方物,只是一般昙花都是夜晚开放,眼下虽是冬日,但日头正好,竟也能盛开?”目睹如此奇景,有人忍不住好奇,出声询问。
闻言,齐夫人忍不出露出些许得意的微笑,不过她一时没有发话,反而看向自己女儿,神情自满得意,仿佛即将给大家展示的是她珍藏的第二件举世无双的收藏品。
齐一潭莞尔而笑:“这正是此花奇妙之处,寻常花草只要悉心照料,过不了多久便能见到开花,不想此花过了三年也未见花苞,直到前不久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待到玄甲军归京,更是在一夜间结出花苞来。”
提起玄甲军归京这件事,在场不少年轻的少年人都忍不住议论起来,道说不定这是天降祥瑞之一,更是有不少机灵的向齐一谷与林知默两人拱手示意。
齐夫人顺着女儿和其他人的话说道:“这件事果真是大喜,就连一朵花都忍不住要跟着一起庆贺!”
这话听得阳舞大长公主心情舒畅,她这人最是护短,又是从小看着两个侄儿长大,耳朵里向来只能听别人说他们的好。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笑道。
“指不定回头过几日还要多喜临门。”
这话一出,心思灵敏的年轻人们不免就红了脸。
白鸟伸出手在自己鼻子前挥了挥,感觉空气里恋爱的酸腐味好像寓意着京兆的春天要提前来了。
“想当初一潭拿着颗花种回来说是要亲手种,我还以为是小孩子胡闹,哪里想到真有如此稀世珍品。”齐夫人脸上笑容不减,隐隐还有更加炫耀之意:“但说到底这一株还只是从当初那颗花种母株上分下的一株,这几日那盆花也结了花苞。”
“若是说方才见到的那盆是世间罕见之物,那这一株可就是天上仙品。”
她这样一说,众人的好奇不免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久前见到的昙花已如此美丽,不知在齐夫人嘴里评价更高的仙品之花又是如何。
就连原本对齐夫人态度不冷不热的阳舞大长公主也说道:“哦?早就听闻齐家的姑娘喜好花草,不想竟还有如此稀奇之花未曾给我们看看,不知今日可否一饱眼福?”
就在齐夫人的嘴角越扬越高的时候,齐一潭相较之前不知为何显得很是冷淡的声音打断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母亲,那花娇弱,怕是来时路上受到冷风一吹便要变得蔫蔫的,拿出来岂不是扫了宾客兴致。”
齐夫人嘴角的弧度顿时垮了下来。
“哪有这话,况且这四季园温暖如春,搬到这儿来怎么会受冻呢!”
齐一潭不为所动,坚持刚才自己的说法:“来的路可是在外边儿,就这么一会儿就会伤到根。”
见她们母女两人针锋相对起来,其他人纷纷闭嘴,和齐府相熟的人有些讶异齐家这位嫡小姐的不留情面,和齐府不熟的人脸上则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齐一峰和齐一谷兄弟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身为次子的齐一峰主动打圆场:“母亲,潭儿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不如待到天气暖和之际,再办一次赏花宴再看那花,如何?”
站在阳舞大长公主身旁的苏夫人也递了台阶来:“听闻齐姑娘爱花如命,此言果然不假,我们何必为了这一次的眼福,反而惹得这花就此枯败。”
“阿娘说得有理。”苏沁笑嘻嘻地帮腔解围:“那不如把这惊喜留给下次再看。”
其他人见大长公主与宁王并未对此做出反对,自然也纷纷应和,三言两语将刚才这件令人尴尬不已的话题就此翻篇。
白鸟看了眼那边面色铁青的齐夫人,又看了眼正在被顾佳熙暗中拉袖子的齐一潭,感觉从最初见面时就一直脸上挂着笑意的齐大小姐脾气原来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只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仙品之花,才能让一直笑脸迎人,从开头到刚才那件事之前都让人觉得得体大方的齐家小姐说话如此尖锐,甚至是和自己的母亲争锋相对?
眼见齐夫人背后的几位侍女脸上隐隐出现为难的神色,她往左前方踏出一步,凑近林知默耳旁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林知默微微侧首,听完后看了眼她,忽而将腰间一块玉佩交给她,然后没吭声地点头。
既然顶头上司都同意自己单独行动,那她也不客气,趁着人群说着要转移阵地,去之前路过的小溪边玩流觞曲水的时候,她后退几步,待到退至人群边缘就跟上齐夫人身边同样悄悄离开的婢女身后。
那位梳着双环髻的婢女脚步匆匆地离开热闹的人群,顺着碎石铺成的幽静小路,往不远处足有一人高的灌木丛后走去。
隔着这样茂密的草木,白鸟发现自己之前居然从来没有察觉这里还候着其他几位婢女小厮。
“梅心姑娘?可是夫人让我们把东西带上去?”其中一位小厮见她走来,脸上立马挂上讨好的笑问道。
她是齐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地位自然不一般。
所以即便遇到这般会夹在她们母女两人之间进退两难的困境里,她也要下意识摆出趾高气昂的态度:“夫人说了让你们把小心点把花再搬回去,注意千万别冻着,否则夫人和小姐要拿你们好看。”
“这……”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这盆大费周章搬来的花和他们一样,连露面的机会都不曾有就又要被送回原来那间漆黑到完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屋里去。
梅心一皱眉:“怎么?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速速带回去?若是这花有什么闪失,小姐可不会心慈手软。你们该不会也想像双寿那吃里扒外的家伙那样被小姐重罚?”
剩下的人立马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唯唯诺诺地道不是。
梅心将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抬起头哼了一声,从这地儿回到齐夫人身边去。
白鸟凝神屏气藏在茂密的树丛之后,她在刻意不发出声响的时候,简直和一桩木头没有任何的区别,就连鸟雀也会混不在意地停在她的肩头,直到它发现这棵与众不同的“木桩”居然会眨眼,这才又惊讶匆忙地飞走。
等到彻底看不见梅心的背影,方才还在她面前低头不敢吭声的小厮才朝着那碎石小路啐了一声。
“就她会仗着夫人的威风狐假虎威,要是遇到小姐身边的菊蕊,不一样连声屁都不敢放。”
这话粗俗却惹得其他婢女同意的窃笑。
“只是这花我们拿过来的时候不就说不能见光?怎地现在还要注意防寒了?”
“谁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其中一个婢女似乎知晓一些内情,于是便多说了句:“往日里这盆花从来就没拿出来见过日光,我就没见过这般古怪的花。”
“前几日不是说还喊了人专门进去浇水?”
方才说话的婢女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八卦:“你可知是谁进去的?就是双寿!”
众人一惊。
“可他不是昨个儿就疯疯癫癫被赶出去了?”
那婢女说道:“那可不是!但也是蹊跷,他被小姐喊进那间屋子之前人还是好好的!”
“不是说他手脚不干净,偷了小姐最喜欢的那根红玉簪,这才被赶出去的?”
“对外当然是这么说的。”话到这里,她的声音忍不住更低了点:“谁知道小姐在屋子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原本围在一处的众人纷纷闭紧嘴,对着那位衣饰相对精美不少的少女恭敬喊道。
“菊蕊姑娘。”
“听夫人和梅心姑娘吩咐,我们正准备把这花送回去。”
菊蕊略一皱眉,先是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些夫人、小姐、公子们所在的方向,随后才看向他们这群下人。
“不看也好。”她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像是自我安慰。
只是声音太低,似乎除了换了具身体的白鸟以外都没有听见她嘴唇阖动间到底说了什么。
“送回去的时候切忌不可见光。”
她说了句奇怪的嘱咐,看表情却很是凝重。
“你们从西侧那小门出,绕湖边走。”
那条路向来偏远,加上现在是寒冬时节,更是少有人走阴冷潮湿的湖边穿行。
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
藏身在周围的白鸟看见菊蕊同样离开后,在留在这暖和的园中和出去尾//随之间丝毫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第18章
这两位婢女、一位小厮要走的路径偏僻,枯木繁多,如果不是特意像他们一样绕远路,这个时节压根无人经过,所以他们连带八卦的声音都变得大起来。
这倒是方便白鸟一路跟在后面偷听。
等走到之前齐一潭身边那位叫做菊蕊的贴身婢女所说的湖边时,她已经清楚地了解那三个人中,捧着花的小厮名为双瑞,精通齐府小道消息的叫红岫,另一个抿着唇时不时跟着应和捧场的叫青芽。
她远远缀在那三人身后,听风把他们的对话送到她的耳边。
“说起来你们有看过这花到底长什么样子吗?”提这个问题的是双瑞。
白鸟感觉自己眼睛就跟望远镜似的,由苏沁亲手打造的身体有着常人所不能媲美的五感素质,即使相隔这么远,她一样能清晰地看见那名小厮脸上的好奇。
既然他这么说了,走在一旁的红岫也不免心中好奇作祟,她左右看看没发现后面隔得不近的白鸟,于是怂恿道:“反正没人,不如看看。”
“但把布掀了不就不防寒了?”
红岫嘲笑他:“就这块布还能防寒?要我说,这么薄的恐怕也就只能遮遮光而已。而且心在磨磨唧唧的干什么,不是你说要看看的吗?”
双瑞脸颊涨红,嚷嚷着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要看不如现在就看!”
他把这日月黑纹陶盆往地上一放,一边说,一边就要掀开那将整株花都蒙得密不透风的黑纱。
站在一旁的青芽往后倒退两步,好奇的目光也一直逗留在双瑞的动作上。
和刚刚看到的那盆昙花不同,这盆被黑纱笼罩住的花犹如死物。
虽然这么形容好像很奇怪,可白鸟心中不知为何就是有这样不详的第一感觉。
冬日的室外不可能没有任何的风,然而罩于这盆花上的黑纱纹丝不动,仿佛它只是与整盆花融为一体的阴影,和屋檐下的冰凌一样冻成了坚实的固体。
随着双瑞掀开那层黑纱,红岫第一个忍不住凑近了去看。
白鸟眯起眼,试图看清那被齐夫人称之为仙品之花的存在到底是如何惊艳。
那漆黑无光的黑暗中出现的是蜷曲蠕动的某种模糊的黑气,像是逐渐走向腐烂的尸体此刻又伸出了满是尸斑、扭曲成奇形模样的手要从阳世再拖走几人去冥府作伴。
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迅速从被掀开一角的黑纱下溢出,即便是在寒风凛冽的户外,白鸟还是清楚闻到了那种仿佛臭鸡蛋、腐烂鱼肉等混杂在臭水沟里的味道。
青芽站得远,但第一个捂住口鼻忍不住连连后退几步。
双瑞手一抖,又把那黑纱匆匆扔下。
他虽然把纱掀开了一点,可那里面的景象被红岫堵得严严实实的,他几乎什么也没看见,只是闻到这味道,他也下意识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动作上已经就这么作罢,可自尊心作祟还要让他再大声说上两句:“这也太臭了!要想看,这肯定要去拿个帕子捂住鼻子再掀。”
实际上他袖子里还塞着干净的帕子,就算没有,也能用衣袖勉强做个替代品,可不知为何当初让他从乱葬岗边活下来的直觉告诉他别再继续做刚才那种危险的动作。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个念头于她心中一闪而过的下一秒,白鸟缓缓瞪大眼睛,看见几秒前还在说着泼辣话的红岫直愣愣地仰面倒下。
双瑞就蹲在她身旁,也是第一个见到红岫惨烈死状的人。
这个外貌看着还不错的女子像是看见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原本一双丹凤眼此刻睁得几欲裂开,眼球浑浊如同一潭死水。
他缓缓张大嘴,也顾不得现在姿势好看难看,只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试图从这个不知为何突然暴毙的尸体旁边离开。
青芽揪住自己的衣领,感觉自己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瘫坐下去。
只是她现在哪里敢就呆在那里,急匆匆地对双瑞说了句“死、死人了!我去和小姐说!”就转身离开。
白鸟盯着那具倒下的尸体,从她现在藏身的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见红岫死不瞑目的双目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仿佛她即将是下一个陪葬的无辜者。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空气中没有任何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