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回过神来,想起那人现在的确算是金刚不坏之身。
下一秒灵渊剑被他掷出去。
剑光如龙,咆哮着咬断那最后一根殷红的线条。
像是压垮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秒后那株巨型人面花终于面向他们缓缓倒下。
在扬起的漫天尘埃中那些粗壮的根茎逐渐变成新的灰尘,和那些已经死去的植物残尸混合在一起,变成不分彼此的存在。
青年将自己的宽刃剑从钉死枝叶的地面中□□,随后丝毫没有贵公子气质地啧了一声:“虽然刚才也能解决,但是总感觉这邪祟和它的宿主是不是起内讧?”
林知默手腕一转,灵渊物随心动重回他的手中。
“否则它应该先干掉一个是一个,不可能一部分想要攻击我,另一部分却想着离开。”
“呃——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青年明显还想继续说什么,不过挥开烟雾,抬头一看发现向来性格冷淡的宁王殿下居然会主动接住其他人的时候,他还是果断选择闭嘴,并选择暂时性“离开”。
当最后一根红线的消失,人面花也随之溃散为烟,贯穿她整个胸膛的那根木箭也跟着消失不见。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仰面朝着天空下落的时候还在想等会儿砸在地面上会不会导致这幅身体磕到变形,结果下坠的时间没有超过三秒就被什么接住。
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林知默好心抱住她。
……太浪漫了,就是不知道他手酸不酸,看样子芝麻也是个力能扛鼎的人。
既然他都这么配合,那怎么着她也要表现一下。
“殿下……”白鸟试图假意挤出两滴眼泪,“我虽然——呃!”
下一秒对方的手就一松,她的后背成功完成最后半米不到的自由落体,扑通一声直接砸落在地面上。
白鸟保持后脑勺着地的姿势,无语地和青年俊秀的面容对上。
“你应该拿到‘种子’了。”他伸出手:“那样东西要被放进‘仓库’才安全。”
果然是为了这个,才这么“浪漫”的吗?
她伸出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不过这么给你真的没事吗?毕竟它好像一直想找东西寄生。”
但因为她现在这具身体看似是人,实际上是无机质的乌金矿打造的,自然无法成功寄生。
“有龙脉庇护。”他接过那枚“种子”。
虽然被叫做“种子”,拿在手上的感觉也很像货真价实的植物,实际上它就是那颗脱离了随风而去的尸体留下的“眼瞳”,不过再她又仔细观察过之后,才发现那只眼睛其实是由无数只颜色各异的小虫汇集在一起,作为整体的“它”每个部分都是单独活着的个体,只是不知为何它们此时并未散开。
虽然想到这件事就很让她反胃,不过这么想想,之前红岫暴毙身亡时从口鼻处流出的黑色“液体”,可能就是那些散开的小虫。
呃,好想认真洗洗手。
“不过如果这颗种子是寄生在红岫身体后,又寄生在齐一潭的体内,最后被我们回收;那么导致高琼枝身亡的那颗呢?”白鸟拍拍自己沾满灰的衣衫,像是没事人一样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大洞,还是先问出了这个困扰她的疑问。
“既然是分株应当不具有母株的力量。”李鸣集沉稳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就像之前齐夫人给我们展示的那株昙花,应当会很快就自行凋零枯萎。”
林知默点头。
在白鸟回过头想继续提问之前,一件深蓝的外衫落在她头顶。
白鸟手忙脚乱地在这件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偏大的外衫中探出头,接着想起一件事。
虽然她自己是对这个伤口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可就不是这样的。
真是考虑周到的宁王殿下。
她裹着那件外衫,转身问道:“不过……我们怎么和外面解释这里的情况?”
四季园内所有的花草树木已经随着刚才的战斗彻底变为灰烬,干涸皲裂的地面被戳成堪比筛子的程度,原本那些精致华丽的亭台更是被波及成一片废墟。
这种程度用寻常的借口怎么看都无法成功糊弄。
穿着浅色中衣的林知默一手握住那颗不断蠕动的“种子”,一手提起灵渊剑。
“我们刚才已经斩断了因果线。”
见她的视线果然立马追过来,他继续说道。
“因果线代表一个人与凡世的联系,全部切断的话意味着这个人会被世界遗忘。”
白鸟一愣:“被遗忘?……你是说所有人都会忘记齐一潭吗?”
第25章
“更准确来说是齐一潭的痕迹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李鸣集的说法更加详细,“她的生平、她的经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都会被虚无所代替。”
“这座园子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本来就是一片荒芜,而非齐小姐曾经精心打理。”
林知默点头:“所以不用太过担心向别人解释。”
虽然不用担心这一点很好,可这同样令她无端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话——
“人的死亡有三次。”
第一次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随着最后一次呼吸的落下,再也感知不到世间病痛、亲友呼唤,这是人的第一次死去。
第二次是社会意义上的死亡,不管是披麻戴孝还是悲喜葬礼,都是你社会生命的结束,从此之后你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就没有了自己合法的一席之地。
而最后一次,第三次的死亡是记忆中的死亡,就算社会都认定一个人的死去,但如果你的亲友还惦记着你,那还能拥有一个家,可连自己的爱人、家人、友人都一并忘记你的时候,这才代表着一个人完全的死去。
哪怕是生理意义上还活着,似乎也和亡者别无二样。
白鸟套着那件宽大的外衫,缓缓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想到自己直接见证的是齐一潭的第三次死亡。
“但是为什么……”
李鸣集已经先一步出门料理后事。
林知默还站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她,见她似乎还有不解,便说道:“否则因果线会被污染,越是亲近越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污浊的对象。”
她想起那根从人面花根茎上延伸出去的红线,的确是上红下黑,越是靠近被奇物寄生的齐一潭,那颜色就越是污秽。
“不、我是说,看齐一潭之前的说法,她明明是知道我们有办法切断她的因果线,而她自己也说了一句,这个方法她也可以用。”白鸟思索:“她怎么会知道这种方法?”
“有部分奇物会知道并不稀奇,这个方法也是龙脉相告。”他们两人并肩向外走的时候,林知默说道:“但或许可以顺藤摸瓜。”
也就说不排除是有其他“人”告诉齐一潭的。
眼见来到四季园的门前,白鸟低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芝麻,你说齐一潭知道会有今天这个情况的出现吗?”
“知道。”出乎她意料的是,林知默的回答很是干脆,几乎是她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就给了她回答,“被奇物邪祟寄生的只有心怀死志之人,否则只会变成红岫、高琼枝那般。”
只会被直接吸干养分吗……
开门的刹那,冬日的寒风卷着今天难得明媚的阳光扑向他们,即便现在用的这双眼睛已经不再被脆弱的生理机能限制,她还是下意识眯起眼来,迎着灿烂如鎏金的线条看见有个少女急匆匆地向他们奔来。
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站在那里的人是已经经历了第三次死亡的齐一潭,可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急匆匆跑来的是逐渐停下脚步、面露迷茫的顾佳熙。
她站在他们两人面前,任凭身后的婢女满脸焦急不安地跟上,又小声提醒:“小姐!你怎么突然——”
“……她怎么样了?!不是还有一个人在里面的吗?!她——”顾佳熙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开口。
林知默打断她:“里面没有其他人。”
顾佳熙猛地抬起头看向他:“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你们把她留下来了!她没有跟着齐一溪她们出来!”
白鸟想起最后系在齐一潭身上的那根因果线,一个心存死志之人和这个世间联系最紧密的线会不会就是眼前这根。
而那颗种子开出的花吃下后可以辨别心中问题真假,那时齐一潭未说,现在他们虽然也无从得知当初她到底问了什么问题,但或许就是和顾佳熙有关也说不定。
“那里没有其他人。”白鸟感到自己披着的那件外衫下空洞的胸膛里寒风凛冽,她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安慰,但知道什么狠心的话该说,什么心软的话又不该说。
顾佳熙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不可能……我明明、不、李公子既然也在里面,我还可以去问他!”
她的双眸里重新亮起光,像是落水之人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身后婢女的惊呼和赶忙的赔礼又慌张匆忙地去找李鸣集。
不过就算去问李鸣集,想必得到的答案也都是一样的。
“殿下。”
在顾佳熙离开后不过半分钟,苏沁的声音就传来,看上去是早就砸出一旁等着来。
“穆子川与岳少卿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只对外宣称红岫与高琼枝的死,和齐一溪、槐烟有关。”
“至于齐一潭……”她摇摇头:“就连齐夫人也并不记得。”
反而是顾佳熙心中似乎还隐隐放不下。
不知当初齐一潭心怀死志,是否与她母亲的态度或多或少也有所关联。
“也就是说只剩下我们还记得她了啊……”白鸟慢慢呼出一口气,“不过这样直接给齐一溪、槐烟两人定罪是不是有所不妥?”
“大理寺那边穆子川会帮忙酌情,不用担心。”说着苏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不过,一条,你是不是……”
“……”白鸟忽地想起自己胸前那个大洞,几秒后她尴尬地笑了笑:“沁啊,我同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生气。”
林知默自发开始走远。
“你说。”
“……你说的啊。”白鸟掀开这件外衫:“你看,我完全不痛哎。”
“……”三秒后苏沁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白!一!条!我前几天刚做好的义体你今天就能弄坏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白鸟嚷嚷着喊冤,同时视线搜索着林知默的背影试图让他救场,结果发现对方走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脱离了“战场”范围。
***
“黎叔啊,你说连你爹娘都不认识你的话,你可能会有一个朋友还一直惦记你吗?”
又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白鸟倚在杏花巷巷口的墙角抬头看远处蔚蓝无云的天空。
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知不觉间就和固定在这里卖烤地瓜的中年大叔混熟了。
对方告诉她自己姓黎,他没有具体说自己叫什么,她就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喊他黎叔。
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卖烤地瓜的小老百姓,可他的知识面相当广博,还时不时说出一些感觉很令人参悟的道理,远近邻居们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和他聊天,或者——
“狗蛋!别去路中间玩!到时候你娘抽你屁股!”
黎叔先是对着在路中间追逐打闹的小屁孩们吼了一声,接着用铁棍拨弄了一下一直生着火的炉子,等到火焰重新窜高带来一阵暖意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这有什么奇怪的,来到这世上,你在某个人的眼睛里看着可能就是不一样。”
“虽然这个人一般是你爹是你娘,毕竟是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过也不代表每个人都是这样和爹娘关系紧密;但总归有人瞧着你就是不一样的,对于那个人来说,你就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