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也不是非常善于逗弄孩子,豆蔻姑娘未免是太高看于我。”
他掌心合拢那枚玉佩,抬手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既然豆蔻姑娘坚持不肯带肖小姐去正屋,那我便如实禀告殿下此事。”
白鸟趁着这个短暂的功夫,从正门斜对面的树后往门内看去。
她的目力与耳力都是远超常人得灵敏,可站在这里认真分辨的时候还是不见屋内一丝动静,若不是亲眼见着豆蔻把小女孩抱进屋里,她甚至觉得那向外透露出一丝漆黑的祠堂里现在应该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皱起眉。
赵英杰或许和她想法一致,就在转身回头走了几步的时候,令他脚步暂时停下的是背后豆蔻的另一声呼唤。
“小姐说请您留步。”
赵英杰回头。
但比他本能反应更快一步的,是缠住了他脖子的血红脐带!
那根脐带从湖中祠堂黝黑的门缝中伸出,带着淋漓的鲜血抓住窥视已久的猎物。
白鸟当机立断倒拔垂杨柳,用自己这副身体带来的怪力将整棵柳树抗在肩头往祠堂正门扔去。
只听轰隆一声,祠堂的木门就像钢铁一样毫发无损地将这棵速度极快飞来的树木拦在了门外,身形大半隐在屋内门后的豆蔻左右双目以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方式各自转动,一个四处游动打探敌袭,一个死死盯住了赵英杰,试图用那根脐带将他拖进祠堂内。
赵英杰立马握紧双手,扯住那犹如绳索一样的脐带准备反击,可越是反抗,那扼住他呼吸的怪物就越是强大,像是下手玩闹却不知轻重的恶童,听到他人的惨叫和抗争才会嬉笑得越发开心。
他的眼前因为缺氧逐渐泛起模糊的噪点,酸痛的肌肉很难继续给那条血红的脐带造成有效的伤害,在这样远非常人能够比拟的力量之下,先行丧失机会的人和手无缚之力的孩童别无二样。
“咯——!咯——!”
他好像听见自己的牙齿正在死亡阴影的压迫中上下打颤的声音,但只要他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就绝对不会放弃为了他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反抗与攻击。
哪怕这会把自己变为被邪祟戏弄的玩//物,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白鸟瞳孔紧缩,瞳仁在这样极端场景的冲击下已然缩小成针尖麦芒的大小。
她一刻不再犹豫,直接迈开脚步奔向赵英杰那里。
这一回她绝对不要在面对同伴陷入危险的时候,还站在远处束手无策地悲哀。
既然那棵树没有办法阻止那根诡异的脐带勒紧赵英杰的动作,那就换成她自己!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总之要先拦住它的动作!救援不可能那么快就飞到眼前!她现在是唯一一个能直接帮到赵英杰的人!
用手直接去触碰那根脐带,触感似乎和活物并没有什么两样,黏腻的血腥味已经填满她的鼻腔,叫人感觉是被无形的手先狠狠在胃部揍了一拳,恨不得当场恶心到吐出来;但更令人恶心和反胃的是,那条湿滑的脐带好像还连接着什么活着的生物,此时那玩意儿的心跳声正“咚——咚——咚——”以极有韵律的节奏传递到每一个被这条脐带捆绑住的人心底。
她明明已经没有了生理意义上的心脏,可当耳旁和手边都感受到这样的心跳时,她好像逐渐看见一只鲜红的心脏正在她的眼前以一种蓬勃又富有生机的方式跳动着。
诡异、优雅。
恐怖、美丽。
恶心、可爱。
死亡、新生。
那些形容与词汇如同不可见底的海水从上往下倒灌进她的脑海中,让她的呼吸与脉搏都逐渐往那好似歌曲一样的心跳声靠拢。
“——!”
直到一道炙热的金光从他们眼前亮起,在同样被拽进那座祠堂之前的最后一秒是如被雷鸣轰响的楚痛把求生的本能重新唤醒。
悬于白鸟腰间的那块光泽暗淡的玉佩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另一枚雕刻着鱼戏莲叶间的白玉佩还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朦胧的金光,抵挡住周围浓郁到简直是一片漆黑的雾气。
祠堂的大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不管是肖家千金,还是那位婢女,乃至两位从周岁宴上消失的宾客小厮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扇看似平平无奇的门后。
寒风打着旋卷走这间祠堂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仿佛要将这里粉饰为一片太平无忧的安宁恬静。
第40章
白鸟被那根粗壮如绳的脐带拖进祠堂内的时候,简直是被摔得七颠八倒。
天地在极快的转动间化作一团混沌的乌黑,只听见不远处啪嗒一声,祠堂两边木门无风自动地将室外冬日并不明媚的阳光阻拦在外。
深处两点烛火幽幽亮起,犹如一双窥人而噬的眼睛贪婪注视着送到嘴边的猎物。
白鸟感觉自己像是飞过大门,又或是被拽进密集锋利的齿缝之中,门檐与门槛上下一合,她和赵英杰就被吞进一只庞然巨物的肚中。
黑雾如同被大火焚烧过的秸秆发出要令人咳嗽的呛鼻气味。
在猝不及防的袭击下,白鸟被迫吸入几口这样不明成分的刺激性气体,晕头转向撑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隐隐听见另一个人的咳嗽声。
中年男性,应该就是赵英杰。
她稍稍松了口气,推测他至少还活着,但如果不能从这样的困境中脱身,迎接死亡估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刚才吸入的那些雾气似乎对人的心性有所影响,如同很久以前她去进行肠镜麻醉之后醉醺醺快要苏醒的感觉,眼前和耳旁的一切光影都被不够清晰的意识过滤成朦胧斑驳的光点,按理说应该是踩在坚实的石砖地面上,可四肢软绵无力,仿佛她正在成堆的棉花上跳舞。
她像一只略显硌牙的猎物,踩进陷阱之后,就被拔去利爪,即将变成猎人庆祝丰收的新鲜食粮。
不过对方明显不清楚她就算被拔去了利爪,还藏着一嘴的尖牙。
林知默当初送给她的那枚玉佩已经彻底破碎成细微如尘的粉末,在她翻滚着被抓进祠堂中时消散到不留半点痕迹。
但另外一枚玉佩不见任何损坏,在漆黑到用肉眼无法见到任何物体的祠堂内反而腾升起温柔明亮的金光。
她抓住那枚玉佩,像是握住最后一道免死金牌,随后举过头顶,借助这有限的光芒发现赵英杰正被那条血淋淋的脐带拽住左小腿往祠堂深处拖去。
他的十指紧紧抠住地面板砖之间狭小且满是血污的缝隙,喉间因为紧勒的红痕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气音。
十指的甲面已经开始因为自身与外界相互交锋的力道裂开,蜿蜒的鲜血落入暗藏污垢的地缝之中,变成经年累月血污上新的一层。
但即便赵英杰如此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地面,也很难阻止来自身后的“绳索”不停地拽着他的脚踝向更深处坠落。
白鸟扑上去!
相较于普通人而言,已经算不上活人的她恢复更快,所以尽可能恢复一些神智后,她直奔赵英杰那里。
发现他几乎是靠着本能紧紧将手指扣在砖缝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不能直接莽撞地将对方的手搬开,一个不小心可能她没拽住,就会失手导致他们两人都被里面的邪祟“咬”住。
在这种情况下她转头选择先去拽那根粗壮的脐带。
黏腻的触感、跳动的脉搏,几乎是碰到那玩意儿的一刹那,恶心与反胃的感觉就又一次从她空荡荡的身体内部涌出。
但它就像一条过于粗壮结实的麻绳,就算想要延缓它继续往里的速度都很难。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从她身边卷过,将缭绕的黑雾扬成千变万化的云海。
四周暗得可怕,祠堂深处两盏烛火幽幽在黑雾中窥视着他们两人。
之前站在门边的豆蔻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漆黑的屋内也并未听见孩子的声音,一切都静得令人心慌。
这回没有像林知默那样强有力的帮手为她抗住正面的对决或是伤害,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比同伴更不怕死亡一些,所以她更要站在对方的身前,为他这个年轻的父亲再争取一线生机。
在一片死寂的拉锯战中,她感觉自己扛鼎的力量也逐渐在这根诡异的脐带面前败下阵来,就算她像拔河一样拽住蠕动的“绳子”,也无法完全停下它虎视眈眈的饥饿。
送到嘴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据她所知,奇物邪祟不仅贪食血肉,亦喜爱魂魄,就算她的躯壳是块铁皮,但只有三魂六魄尚在这具身体之中,那藏身于黑暗中的奇物为何不对她下嘴?
直到她腰间有什么温暖的金色一闪而过,她忽地想起不久前在门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看样子是黎叔之前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眼看赵英杰和她都要束手无策地被拖进去,白鸟不再犹豫,二话不说直接从腰间扯下唯一的那块玉佩,将它狠狠印在手边那条恶心蠕动的肉绳之上。
犹如滚烫的烙铁触碰到娇嫩的皮肉,鲜红在白雾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是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第一次感受到火焰的力量,那根不知连接着何物的脐带立马就要缩回深深的黑暗之中。
白鸟半张脸都被血污染红,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铁定以为她才是杀人凶手。
“想逃?”见赵英杰已经无碍,她一把拽住那根脐带的末端,另一只手抓着一直散发着朦胧金光的玉佩凶残至极地往上按:“没门!”
黑雾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然而金光犹如明灯驱散周围凶猛至极的野兽。
玉佩之上白鲤轻轻摆尾,每一次晃起的涟漪都将周围的黑雾驱散一些,就算靠近那根鲜血淋漓的脐带,它也没有沾染上任何血迹污痕。
随着皮肉烧焦的味道越发明显,祠堂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好似婴儿般尖锐的啼哭,震得人眼前发黑、身体发颤。
“身后!”赵英杰勉强握住她的脚踝提醒。
白鸟立马低头,视线的一角看见一道寒光擦着她的头顶而过。
面无表情的豆蔻手持一把砍柴刀站在他们附近。
“豆蔻姑娘,你自己亲眼所见这样诡异的情况,还是决心要和关内侯府站在一处,未免也太忠心了。”白鸟一边小心后退,先将暂时无法行动的赵英杰挡在自己身后,一边右手握住玉佩警惕看向原本抱着小千金的婢女豆蔻,“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和侯府绑在一起,所以现在分也分不开?”
豆蔻面上仍旧是毫无波澜,但她那副神情并不像是林知默的天生冷淡、或是李鸣集的沉默寡言;而是犹如空洞人偶般的麻木不仁。
她动作僵硬地举起砍柴刀,再度冲来。
“彻底被奇物控制了。”
她听见赵英杰的声音。
“奇物寄生在她的体内?”
白鸟没正儿八经学过技术高超的防身手段,来到大梁的这段时间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学了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
只是她再看看豆蔻的情况,一种直觉让她否定了几秒前自己说的话。
“不……应该不是寄生在她身体里。”
要么是还没有来得及寄生,要么就是寄生在那个尚且不会说话的孩子体内。
现在她还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究竟在不在祠堂内,在的话,又被藏在何处。
这把砍柴刀被磨得锋利异常,白鸟仗着自己这具身体带来的神力,趁着对方抬手举刀,面门中路大开的时候,直接一脚抬起将她踹飞了出去。
在这种情况下赵英杰居然还能笑笑:“牛啊……”
“牛什么牛!”白鸟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那个像是丝毫没有痛觉,又以奇怪姿势爬起来的女子,没有回头,但对他说道:“少呼吸,那黑雾里有邪祟的影响。”
豆蔻发间的红玉簪要掉不掉,四肢关节扭曲,还能看到森森白骨。
白鸟看着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握紧手中的玉佩。
她敢肯定的是自己刚才那一脚最起码已经踹断了她腹部几根骨头,现在对方居然还能毫不吭声地站起来继续发起攻。
现在周围的可视度很低,五感在极度紧张之中被放大,她能听到风声掠过屋内发出的簌簌作响的身影,却听不见豆蔻以不自然的姿势走近的脚步声。
她绷紧神经,眼睛盯着前方,可手却悬在四周方便的位置。
果然下一秒在眼前的人已经突兀消失不见,握着玉佩的右臂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白鸟将计往前一扑,抬手就把玉佩往豆蔻脸上怼。
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明明应该是个成年女子,可她声带颤动时发出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婴儿啼哭别无二样。
豆蔻捂着自己的右脸,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几步,手中砍柴刀落地,脸上的那道赤红的痕迹却亮成耀眼的光逐渐扩散。
白鸟看着她侧脸上逐渐燃起的火星,不由联想到在中元节见到老城区有人烧纸的场景,那些累积在一起的黄色絮纸组成看似垒成坚不可摧的墙,实际上只要碰上点点星火就会立马燃烧起来,纸张翻卷、皮肉交错,她像易燃品一样在焦枯的气味中变成惨叫燃烧的人形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