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烟猜到几分用意,那执著之物将玄薇按入轮回,给他转世的挚爱之人种下魔鳐,待成魔时便会将玄薇杀死,再入轮回。
让他每一世都被自己挚爱所杀,沉于这情爱苦海,饱受折磨。
无论种下魔鳐之人是否是那执著之物的分身,都一定与它有关。
尘钰听她要去魔宫,思索道:“仙友,你我终究是天界仙人,贸然前去惹来误会,少不得要闹一场,仙魔大战牵连苍生,”
晴烟点头认可这个观念,不能因一时急切,为寻真相而犯下过错,只会让那邪物更得意。
“还是从长计议。”尘钰思索道,“说来惭愧……我有一位魔族友人,境界也过魔尊,可以前去拜访探问。”
晴烟才被仙魔私奔震撼到,下意识就问:“是你的魔道爱侣?”
“非也非也。”尘钰当即否认,解释道,“正如仙友的徒弟,也非十恶不赦的邪魔。我们不打不相识,每过百年会相聚一阵。”
“如此也好,有劳仙友了。”晴烟不再多言,邪魔能有向善者是好事,她是持欣赏态度的。
离开元黎山前,晴烟在大殿广场上种下一株垂丝海棠,吩咐众人悉心照料,有诸多益处。
尘钰不明白她的用意,询问为何。
她说:“此花一来澄清道心,二来庇佑一方,若遇祸端,我可察觉。”
“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尘钰略带愧疚,便带着晴烟去寻那位魔尊朋友。
晴烟没有说实话,是她掐算到元黎山将来会遭遇祸难,只是不明具体时间。那邪物在此设下一局,玄薇没有被魔鳐杀而先死去,恐怕它是有所察觉,将来难免刁难。
种下仙树以作防备,若有血腥沾染,她能前来相救,也能将那邪物捉拿。
元黎山青山绿水一片景秀,芳草鲜美万千色味。
洞天福地灵力充沛,垂丝海棠在元黎山一众的细心照料下,不过三四年就长成大树。门中弟子都说着树是仙尊所留,长到树下打坐静修多有益处。
就连参悟所感都与过往不同,心中诸多红尘妄想逐渐觉得并无多少分量,如云淡风轻去,不过烟渺尔尔。
待到五六年的时候,门中弟子修为多有进步,而仙树之名也在各派中传开,最新一届的仙剑大会也因此选在元黎山举办。
一时风光无两,逐渐冲散掌门沈燮陨落的悲伤,后起之秀诸多,引众人夸赞羡慕。
“老人家,仙剑大会已经结束,你是哪派山门,可否是忘了归程?”整理清扫会场的弟子,看见一名衣着朴素的佝偻老者立在垂丝海棠前,便上前询问。
近看此人不似仙门修士,身穿一件灰扑扑的短褐,腰带略为破旧,足下一双破了洞的黑色布鞋,更像是人间的庄稼汉。
“呵呵,这花真美。”老者自言自语地问,“是何人种下?”
弟子心中疑惑,随口答道:“是两位仙尊所赐。”略觉古怪,又问了一遍,“老人家,你是哪派修士?还是凡间前来求仙的?”
这么大年纪能爬山上来求仙,也是相当不容易。
参天大树,永远不凋谢的仙树海棠如梦似幻,垂下的花朵如水墨丹青女子的笑靥,偶尔被风吹落的花瓣像轻柔的手,温柔地拂过发丝脸庞。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值守整理会场的弟子,问:“这么美的花,若是沾了血,不太好吧?”
“什么?你……”
话未问完,身后的同门弟子眼神空洞,仙剑已经刺穿他的胸膛。
他倒在老者脚边,鲜血缓缓从胸膛喷涌出来,在地面缓缓蔓延开,一直到老者的脚边就再过不去半点,像是前方有一道屏障,隔开一个半圆,将海棠树拦在血污之外。
大殿广场上的弟子们互相残杀,趁着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放出危险信号,却不知山门大阵被开启,谁也逃不掉。
几位长辈赶来,看着这其貌不扬的老者,心下不安。
越是看着像凡人,在此情景的衬托之下就越是令人恐惧。
老者缓缓站直了身躯,一切都不过是伪装,苍老的脸上一双寒冷肃杀的眼睛盯着几人,并不多问,双手抬起便使两人跌来,按在他们的脑袋上,直接搜魂。
近年在仙树的帮助下,元黎山的几位长辈境界也都有了新的突破,在分神期后期,即将踏入渡劫期。
却不知境界的提升反而让他们在此刻经历痛苦,如有数万蚂蚁撕咬魂魄,从头部开始撕裂牵扯,生不如死。
但也由此可知,此人修为虽高些许却并未碾压断层,便想着拼死反抗,博一个玉石俱焚,叫他也遭受反噬。
“可笑。”老者已经将记忆览遍,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指尖用力收拢,化作五根钢钉刺入两位元黎山长辈的头颅中,将他们魂魄绞碎,不得超生。
从他们的记忆中得知,五六年前有两个天界的仙尊曾在元黎山落脚,一人自称清尘上尊分身,入世已久,以尘钰之名为元黎山小师叔,在前任掌门沈燮入魔时出手相助。
另一人并未自报家门,变化成门中弟子“挽柳”的模样,行事严苛,不知其身份,这棵垂丝海棠就是她留下的。
这两人去除了沈燮身上的魔鳐,且魔鳐被一名小魔吞噬,之后两人离去,与元黎山再无往来。
“呵呵。”老者又笑了笑,立在一片血污之中仰头望那在风中轻轻摇晃的海棠花,似有几分挑衅,“这红尘世界不好吗?三界众生皆大欢喜。”
“师伯!师叔!”一阵惊呼打断了老者的自言自语,他回头,看见搜魂记忆里的那个重要角色。
老者眼中幽光明灭,上前两步确认,逐渐变缓步子,说:“你就是挽柳?”
“你是何人?”挽柳当年被送到八万里外的相和镇,一路艰难走来,五年终于回到门派,途中听闻过掌门沈燮陨落的消息,也听闻过仙树的消息,她后知后觉才知晓,那日的青衣邪魔实则是下凡度人的仙尊。
只是没想到终于回到这片承载着记忆的土地,却只来得及看到师门被灭的惨状。
她已无修为,只能随手捡起一把仙剑做无谓的抗争。
“哈哈哈,哈哈,我?”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扯起一抹疯笑,突然一把拽住挽柳的头发,贴在耳边恶狠狠道,“我是他们眼里一条肮脏无比的狗,我是他们的恶果,他们的恶报!”
他按住挽柳的脑袋,冷冷道:“此恨……永无绝期。”
挽柳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周围的血腥味浓得呛鼻,仙树海棠周围一个屏障隔绝了血污,整座山头除此之外了无生机。
望着满目同门的尸首,挽柳悲从中来。她在时,师门风气不堪,她遭遇不公多番轻生,最终不惜以禁术为代价。
她入凡尘不再修行,重新当人,却听闻师门风气大改,心清神净。如此想来,难免几分惆怅。
挽柳将师门众人掩埋,其中包括那几个曾经侮辱她的师弟,看着他们的墓碑,却发现心里早就一片波澜不惊,无厌恶、悲痛,无乐祸、鄙夷。
人生如斯,生前对错,皆是归于尘和土。
手腕上的镯子传来微冷的温度,挽柳投去视线,当初戴上时是青灰色,五年多下来已经变成淡白。
修真界发生灭门惨案,自有不少门派关注,唯一幸存者挽柳拒绝了一些门派的收留邀请,在办完门派的丧事后选择继续回到凡尘去。
只是可惜无法联络到那位青衣仙尊,让她多加小心。
这一切都是后来之事。
而今才离开元黎山的晴烟却不知自己陷入因果,那本是用来庇佑元黎山的树苗,将来给他们带去了灭门之灾。
第13章 因果为罪恶
晴烟离开元黎山后,就恢复了此身面貌,不再借用挽柳的身份。
至于尘钰问起,也只说自己叫晴烟,其他一概不答。
他前头带路,穿云十万里,往一座烬山去。
“也是古怪,萱薇师侄乃仙门后辈,不知得罪哪位大能结下仇怨,竟下如此狠手。”尘钰试探搭话。
“能当着仙尊的面将其杀灭,仅凭一人之力,是否能够呢?”
“若非一人之力……”尘钰回想起自己曾在天书御库翻阅到过些许记载,若众人齐心咒杀一人,可跨越境界,就算对方比自己高出许多,也能咒杀。
难不成……尊神先帝是被群仙咒杀?
清尘是天界仙尊,又是四大仙尊之首,神仙们是个什么样子再清楚不过。
他们既要仙者的神通自在,也要凡尘的红尘情爱,而陷于红尘,便不再履行职责,诸多秩序乱去,倒像是造祸一方。
闲聊间,两人已来到烬山。
这原本是一座火山,说是那位魔尊与清尘斗法时催动火山喷发,殃及一众无辜。清尘急中生智,不再斗法,说比谁救的人多才是本事,谁能灭去山火才是厉害。
那魔尊想也不想就应下,在两人合力围救下,愣是无一人伤亡,而火山也因此长眠成了烬山。两人由此相识,惺惺相惜,便成了朋友。
晴烟与尘钰来到洞府门前,石门紧闭,只留一块石板说明情况。
“远游,三月后归。”
不知那位魔尊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还得等多久,便干脆在附近村庄小住。
村庄在一座丘陵上,与烬山中间相隔一条江,山路连接一个城郭,看着竟是有些规模。
既是到人间不是仙山门派,两人便在晴烟的建议下变成了乞丐模样。
“仙友,你……这算乞丐?”晴烟从田地里取了一块土还没施法,却见尘钰已经换了模样。
只见他雪白的衣物此时变成一件满是补丁的新衣,束发清正,只是额前拖出两缕残发到耳边,面容白净仍旧丰神俊朗,这一身衣物并未让他显得狼狈破败,不似乞丐,只似想体验疾苦却不知疾苦的贵家公子。
尘钰低头看一眼自己,疑惑到:“有何不妥吗?”
“乞讨者,居无定所、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受人白眼、唾骂、欺辱,岂会头脸干干净净?”晴烟将泥块随手一抛,化作一团脏雾扑面而来,身上衣物变得残破邋遢,尽是泥灰。
头发蓬开,发丝上也沾了诸多脏污,她笑了笑,一口黄牙参差不齐,说:“朋友,今天收获如何?”
一边说着还一手探进衣里搓挠,露出只比污脸稍干净些的锁骨,却是丝毫不在意。
尘钰移开视线,皱眉道:“仙友自重,便是乞丐也该……”他话未说完,自己已经明白其中谬误。
乞丐何来的礼义廉耻。
于是他试着模仿乞丐挠痒的动作,却因立得端正而显得格外诡异,动作僵硬古怪,面目纠结。
晴烟轻笑一声,说:“不痒就不必挠,也不是每个乞丐都会长跳蚤的。”
“人身上会长跳蚤?”尘钰难以置信。
晴烟叹息,如今仙界大多是天生仙人,仙人后代又为仙人,故而仙丁兴旺。
而这些个天生的仙人不曾知晓人间疾苦,只是空享一个“仙”的美名。
“不说这些了,还是趁赶集人多,去讨点吃食吧。”晴烟一边说着便迈开步子往城郭走去,人间如何,疾苦为何,说一万遍不如自己体验。
进城没多久,果然就遇到了找茬的。
却也是几名乞丐。
“喂,哪来的?敢到我们的地盘行乞?”
话还没接一个字,就被一顿毒打。
尘钰觉得这些凡人作恶,手中掐诀想要教训一番。略带温度的手将他握住,阻止他的行为,任由这几个乞丐拳打脚踢。
“呸!”领头的乞丐骂骂咧咧,威胁道,“给你们三天时间滚远点,下次再看到你们,见一次打一次!”
等到乞丐们走远,尘钰眉头紧拧,问:“仙友这是为何?白挨一顿打。”
晴烟随意往墙上斜靠着,慵懒地晒着太阳,反问:“什么仙友?你是乞丐还是神仙?”从她一举一动间已然看不到那端正的女仙,真如一个邋遢自暴自弃的乞丐。
他沉默一会,无奈摇头道:“是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