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拿了铃铛,也不再与她废话,利落地转身离开。
屋门打开,玄衣少年背负一地金光,衣角猎猎,往更明亮的地方走去。
戚葭缓缓站起来,她突然在想,他这样冷心冷情,城府深沉的人,日后遇见喜欢的女子,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只要那人平安康健,便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屋外涌进一股冷风。
阿玉吹不得风。
戚葭攥着石头,上前两步正要把门关上。那少年去而复返,一只手横在门上。
他推了门,自顾自走到窗前。
戚葭敢怒不敢言,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时霁手指扣了扣桌面,指着妆台上那只未编完的手绳问道。
“这是七彩缕,是用我们的狐狸毛搓成的长线编织而成的。戴上它便能驱秽避祟,长安长宁。”
时霁屋主人一般开口:“你坐下,把它编完。”
戚葭只得坐下继续去编那手绳。
那人负着手,站在窗前,玉像大佛一般。
“这么长可以了,直接收尾吧。
对了,后头这个穗结,用翠色的。”
“您看这样成不成?”戚葭将最后的结打上,拉紧,双手举过递了过去。
时霁捏着那手绳的一角,轻飘飘回道:“辛苦。”
接着便大步一迈,又出了门去。
戚葭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拿着玄璃石往屏风后边走去。
时霁如约来林子出口处找另外的几人时,天色已大黑。
林中风吹树动,冷冷肃肃。
“时霁,你可算来了。”宋辰远远地朝他招手。
其余人也跟着迎上来,纷纷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其实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只是淡淡摇头,越过宋辰伸出的想要拥抱的双手,从他肩头一把将许幻竹拔起,搭在自己肩上。
这逆徒今日狗胆包天,还将自己敲晕了,许幻竹一想到这儿就浑身不痛快,此时站在时霁肩上,也高扬着鸟头,不肯看他一眼。
“我们往前走,秘境的马上就要开了。”
月光照着一丛细长的人影,悄然落在地面上。风吹草动,人影也跟着晃动。
“跟你们说,我今日挖的那个地洞啊,都快到我的腰了。”
“这有什么,我挖的那个还到我的肩了呢。”
“你也不看看你多高,我多高。”
“你也不看看你力气多大,我力气多大。”
一行人往林子外走去,有人争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发着欢笑。热闹欢腾的声音像影子一样,渐渐被拉远。
时霁肩上顶着一只十分神气的鸟,静静走在前面,冷硬的眉目也罕见地沾染上几分鲜活的生气。
路途虽暗,时不时有冷风吹袭而来,但少年人聚在一起,好像比较容易等得到天明。
青云秘境的出口甫一打开,许幻竹就找机会溜了。
这几日跟着他们在秘境里四下奔波,简直没睡过一个好觉。
此时躺在房里的大床上,她满意地抱着枕头四下翻滚,最终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
“许幻竹、许幻竹。”翠翠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有些激动。
也是,毕竟好几日没见了,肯定饿坏了。
许幻竹跻拉着鞋子走到鸟笼前,往它的鸟笼里放了些谷子。
翠翠低头啄起谷子来,鸟喙钉在托子上,打桩似的,‘登登登’敲个不停。
许幻竹嫌弃道:“能不能有点吃相?我昨日吃兔肉的时候,可比你斯文多了。”
回应她的只有又一阵‘登登登’的敲击声。
“许仙长,你在吗?”
外头传来榆林的一声叫喊。
许幻竹额角一跳,捏着眉心应了一声,拉开了门。
“榆林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榆林站在门口,笑着道:“时霁师兄他们在秘境里拿了第一,宗主特意让我来恭喜您。”
“嗯,真好。”许幻竹兴致不高,十分敷衍:“还有事吗?”
榆林还笑着,只是同一个表情维持久了,这会的笑意有些僵硬,“是这样的,过几日清虚仙长要在凌虚宗讲一堂公开的剑术课,宗主说您此次教导有方,特邀您一同去清虚宗。等清虚仙长上完课,您再讲一讲您是如何教导培养徒弟的。”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不耽误您多长时间,稿子提前准备一下,一千字就好。”
“好、好、好。”翠翠吃完了谷子,这会正扯着嗓子高喊。
榆林恭维道:“仙长的鸟养的真好,通人性。”
许幻竹瞪了翠翠一眼,也没立马拒绝,只是低着头盘算。
鉴魔镜那档子事还没个着落。时霁这个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给她惹事。她得快些攒够灵石,早日离开山鹤门才好。
许幻竹很快就想好了,她抬起头看向榆林,神情认真,“这次给多少?”
榆林也是个敞亮人,朝她伸了三个手指。
许幻竹爽快道:“行,没问题。”
有她这话,榆林终于松快下来。
“对了,时霁怎么还没回来?”
“杨文楠师兄家里听说他们一队在此次的秘境中得了第一,高兴得不得了,准备了接风宴为他们接风。时霁师兄也被拉过去了。”
还有人能拉得动他?许幻竹道了声知道了,心下却想着,他跟着去杨家,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榆林见没什么事了,便与许幻竹道了别准备离开。
等他走出去几步,许幻竹又喊住他:“榆林,你还吃桃子吗?”
榆林看了眼院中的桃树,脚下不停,加快了速度往外走,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仙长早点休息。”
说完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许幻竹抬眼看了看树上压得沉甸甸的桃子,心下疑惑。
奇怪,上一回给他的时候,他明明还很开心来着。
第19章
榆林走后,许幻竹关了门坐下,从妆台抽屉里摸出一串碧色的吊坠。
吊坠放在手心,莹莹润润,有种历经了年岁的温润质感。
她轻轻摩挲着玉坠,眼神忽地蒙上一层阴翳,心想着去凌虚宗也行,正好有东西要还给他。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缓又节律的敲门声。
许幻竹缓缓叹出一口气,随手将手中的坠子拍在桌面上,一边往门口走,嘴里一边不甚耐烦地念着:“又怎么了?”
门扇拉开,高她半个头的影子兜头照了下来。
背着光影的方向上,时霁一整张脸隐在阴影中,这阴影还带上些雾气,显得他过盛的五官都柔和下来。
许幻竹一抬头,便撞进他一双氤着水汽的眸子里。
晶晶亮,像月光落进深泉,水面泛起微光。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酒香,眼前人摇了摇手中的酒瓶,望着她轻轻开口:“师尊,要一起喝酒吗?”
许幻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
按理说,从温家、青云秘境里走了一遭,她现今看时霁,只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坑货。
但大概是他从杨家拿来的酒太香醇,又或许是他今夜这样,染上几分酒气的模样与以往不同寻常,带着些可怜劲儿。
无端地让她想起,想起她在时霁那个迟迟醒不过来的梦境之中所窥见的一切。
只因这一时的恻隐,她同时霁坐在了院子里的竹床上,喝起酒来。
时霁望向她,许幻竹心里分明对他还有意见,却也应了他出来喝酒。
还真是,斤斤计较,又嘴硬心软。
许幻竹举杯呷了一口。
这酒既香又醇,丝丝缕缕的桃花香气漫散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她满足叹道:“早就听说杨家好藏美酒,今日沾你的光了。”
她很快喝下去一杯,又斟了一杯,就要往唇边送。
“这酒后劲颇大,师尊莫要喝急了。”
时霁拉住许幻竹的手腕,出声提醒。
许幻竹忍不住蹙眉。
她以为现如今的自己心境已然十分平和,能叫她生气的大概只有三件事。
一是打扰她睡觉,二是毁坏她的花儿,三是阻她喝酒。
她本仰靠在竹床后的桃树树干上,此时借着时霁抓着她腕子的力道坐起来。
一只手轻轻敲着酒盏,发出清灵的脆响,“时霁,你向来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今日同他们去接风宴,是想借杨家的好酒来讨好我?”
丝丝缕缕的桃花酒香从许幻竹的唇齿间溢出。
时霁望向许幻竹,只见她身后的月季开得如火如荼,她置身花丛之中,一张嘴上下开合,唇瓣柔软妍丽,就如同她身后开得正盛的月季。
他一时忘了松手,然后看着许幻竹一点一点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