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钰城加入青云派时一无所有,他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在玄阴会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个始终关系不和的弟弟。
……
垄轼瑾则是从小就看不起自己这个性格过于优柔寡断的哥哥,他对垄钰城甚至是嫉妒的——明明有着那么好的天赋,却始终都在虚伪又愚昧地浪费它,这份嫉妒进而野蛮生长成了厌恶。
至少在垄轼瑾前半的人生中,的确是这样,这一点垄钰城心里也清楚。
可是等垄钰城真的走了,垄轼瑾反而对他纠缠不休起来——正恰如此时此刻。
第27章 沧溟界
垄钰城不解地看着垄轼瑾问:“小瑾, 你怎么在这里,玄阴会……”
他话没说完,就被垄轼瑾打断,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已经跟玄阴会断绝关系,‘改邪归正’了不是吗?”
垄轼瑾眼睛睁得极大,神态里带了点亢奋地对垄钰城说:“还是你终于想明白, 要回来了?”
“不是。”见他这副乖张的性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垄钰城的回答也干脆起来,他不想给垄轼瑾留下不可能的期望,所以选择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说清楚,“小瑾,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垄轼瑾脸上古怪的笑容凝滞, 沉默起来。
“呵,你就算想回来,玄阴会里也不可能有你的位置了!”他眼神骤然冷下来, 嗤笑一声。
垄轼瑾愤怒地一甩手,像是想要甩开什么,又扯起那副高傲轻浮的笑容,“父亲已经病入膏肓, 他活不了多久了,将来玄阴会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垄钰城没有因为弟弟的话而生气,他只是从一个兄长的角度, 又提醒了垄轼瑾一次,“小瑾, 不要在五宗大比闹事。”
“我再说一遍,我要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垄轼瑾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垄钰城看着他透着一意孤行意味的背影,沉默地皱起了眉头。
***
司吉月和裴倨一直待到烟火渐渐消散,才从人群中离开。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心思,但是等司吉月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挨得极近了。
周围的灯光都暗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唯有彼此的眼睛明亮得像隐隐闪烁的晨光。司吉月背后是一颗巨大的老树,树大生根,树干结实而宽阔,以至于躲都没有地方躲。
司吉月退到不能再退,她和裴倨的呼吸纠缠不清,浮动的、颤乱的气流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交融。裴倨的手扶在司吉月腰上,滚烫的热意隔着衣衫传到司吉月的肌肤上。
他俯下身,高挺的鼻梁轻轻磨蹭在司吉月颈侧动脉上,像是渴求什么一样,似有似无地轻吻着身下人。
裴倨的头轻轻滑动,先是挺直的鼻梁,然后是鼻尖、唇珠,薄薄的双唇,最后是温热、略带尖利感的虎牙,一次触碰着司吉月脖颈上同一块雪白的肌肤。
司吉月半边身子窜过微弱的电流感,有股陌生的酥麻感,她小手摸上裴倨的脖颈,想要把他推开,却因为碰到了裴倨滚动的喉结瑟缩地颤了一下。
他的血滚烫,热意仿佛透过皮肤灼伤了司吉月。
裴倨一点点把司吉月逼进自己怀里,然后他暧昧的唇齿一路上移,眼看就要吻到司吉月嘴上,司吉月飞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明亮湿润的眼睛在剧烈的心跳声中也闪躲着闭上。
裴倨轻笑一声,在两人清晰的呼吸声中吻上了司吉月的眼睛。
然后他站直身子,重新把司吉月搂进怀里,脑袋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什么也不做,就是安静地抱着他。
司吉月毛茸茸的脑袋从裴倨怀中费劲儿地钻出来,诧异地抬看看他带着微笑的侧脸。
她安静地瞧了一会儿后,也慢慢把下巴靠在裴倨身上,眨眨眼,望向漆黑的天空。
没一会儿,司吉月的手从下面拉住裴倨的衣领,然后往他侧脸上小鸡啄米似的飞快亲了一口。
一阵闷沉的笑声从裴倨喉咙里低低地传出来,裴倨抬起头看着她。
“小月儿,”他对司吉月说话的时候眉眼舒展,嘴角微微翘着,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你有没有再进戒指里看看?”
“没有。”司吉月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她一天到晚都在忙着练剑,确实没想过再进去看看,而且在司吉月看来,里面一片光秃秃的青草地,也没什么好看的。
裴倨于是攥住她的手,说:“那我们再进去一次吧,小月儿,正好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说。”
他笑着转了下手上的扳指,再次划破指尖,将血滴在司吉月的戒指上。
一瞬间,两人再次进入子世界,刚刚外面明明是夜晚,来到这里之后却依旧是白天,司吉月诧异地抬头望望天空,问:“还是白天……这里只有太阳吗?”
“不,也有月亮,”裴倨目不转睛地看向她,“月亮不就在这里吗?”
司吉月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心脏酸涩却又蓬勃地跳动着。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月亮。”
裴倨看着认真扬起头的司吉月,忍不住又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然后仰起头去亲吻她。
司吉月被裴倨亲得炸毛,推又推不开,于是笨拙地学着吻回去……
最后两个人亲够了,坐在草地上,阳光一如既往地照着草地,也照着两个闲闲坐在地上的人。
裴倨一边把玩着司吉月的手,一边说:“当初退婚是因为裴家在仙域有桩世仇,我不想让你被牵扯,所以才跟你退婚,要是告诉你真正的原因的话,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让你走。”
“仇人现在在哪?”司吉月忽然问。
裴倨早已习惯司吉月奇奇怪怪的关注点,他摸了摸司吉月的头,平静地说:“已经死了。”
他又继续说下去,“后来来到仙域之后……小月儿,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提起过一次……我梦到过我们的将来。”
“记得,”司吉月沉思片刻,点点头,坦然地说:“你说咱们都死了。”
“我当时第二天告诉你说‘昨天是骗你玩的’,对吧?”裴倨解开司吉月的发带,轻轻摸着她银白色的头发,“……其实那才是骗人的。”
“什么意思?”
“小月儿,我每天都在做预知梦,”裴倨开始给司吉月编头发,“在那些梦里,我们已经死过很多很多次了。”
“为什么会这样?”司吉月蹙起眉头,不解地问。
“十年后,整个沧溟界的灵气都会枯竭。”裴倨突然说,“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那么是谁杀了我们?”司吉月没被他转移走注意力,固执地追问。
“真就一点都不在意灵气枯竭的事?”裴倨看着司吉月一本正经的小脸忍不住笑笑,“小月儿会一点点变老,不害怕吗?”
“你不是也会一起变老吗?”司吉月低下头,方便裴倨给她编头发,“……我才不害怕。”
裴倨用红色的缎带给司吉月绑好头发,刚刚乱糟糟的头发在他手下变得全然一新,他把司吉月转过来,对视着她乌黑的眼眸,认真地说:“你就算老了,也会像现在一样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司吉月于是又骄傲起来,“我知道!”
裴倨看着她骄傲小孔雀似的模样,笑着牵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把那只小手握在手里捏来捏去。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我们?”司吉月不忘初心,又追问了一遍,“灵气枯竭的话……我还能长高吗?”
裴倨这次终于抬起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轻轻说:“很多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统计清楚。”
“那我们打不过吗?”
“打不过。”
“……那就逃跑吧!”
“那时候已经无处可躲了。”
裴倨笑着,耐心地挨个回答她的问题。到最后,司吉月也沉思起来,严肃地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裴倨心疼地把她抱进怀里,他用指尖一点点展开司吉月锁起的眉头,轻声对她说:“小月儿,别担心,我会找到办法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司吉月垂着脑袋,闷闷地问:“长高呢?”
裴倨失笑,“……会长高的。”
见到这小没良心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裴倨反而松了一口气,像老妈子一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小月儿,记住戒指只要沾上你的血,你就能进入子世界,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尽快赶到你身边,保命的时候就用那个鎏金吊坠……”
他唠叨的话越说越多,司吉月却始终没抬头。
“……”
“我不想听了……”司吉月依旧垂着脑袋,说话的声音极低,差一点裴倨就听不到,裴倨看见她通红的眼眶之后慌了神,“小……”
“我说,我不想听了!”司吉月嘶哑地大喊一声,她像头小豹子一样把裴倨撞倒在地上,骑上他的腰,用力地扯着他的领子,几乎是带着些恨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裴倨,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说得像是你又要走了一样?两年之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想把我甩开?!为什么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事!?”
“……”
裴倨瞪大淡琥珀色的眼瞳,怔然地看着她,司吉月的眼泪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到他脸上,从某个角度看上去简直就像裴倨在哭一样。
他沉默地抬起手,想要抹去她脸上流出来的眼泪。
“裴倨!你能不能……”司吉月痛苦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逐渐缩成小小一团,伏在裴倨的胸膛上哭泣,“……能不能不要总是用你自以为是的爱来爱我……?”
裴倨躺在青草地上,怔怔地看着天空,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司吉月搂在怀里。
他平时见不到司吉月时,沉默而凶残,像只疲乏、冷酷的野生动物,这时候却温柔而耐心地拍着她的脊背,一边亲吻她的头顶,一边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第28章 狐媚子
司吉月尚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压在裴倨的胸膛上, 一边抽泣一边听着他心脏慢慢跳动的声音,所有的情绪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们躺在微风徐徐的青草地上,太阳高悬, 子世界里没有其他人或是动物,原本就是一片荒芜,甚至连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草地, 都是裴倨从沧溟界转移进来的。
“不用担心我,小月儿,”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以后,裴倨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在亲眼确认你能好好活下去之前, 我是不会死的。”
司吉月扬起脑袋看看他, 抹抹眼泪,动作干脆地从裴倨身上翻下去,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 依旧生气地用后背面对着他。
裴倨无奈地看着她小小的、固执的背影。
“小月儿……”裴倨刚叫她一声,司吉月就又挪远了一点。
“好吧。”裴倨坐起来,刚打算移动一下位置,他的衣角就被一只小手拽住, 也不说话,就这么死死拽着。
裴倨反攥住那只手,单膝跪在她身前。
“如果将来一定要被杀死的话……”
裴倨扶着司吉月的脸,在她尚有泪痕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两个人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顶着鼻尖, 裴倨眼神中暗潮涌动,暧昧又疯狂地轻声说:“我更希望是被你杀死啊, 小月儿。”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直直地望进裴倨眼眸深处。
司吉月忽然恶狠狠地一口咬在裴倨脸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
裴倨一动不动地任由她胡闹。
没一会儿,裴倨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牙印,又拿出一个乾坤袋递给司吉月,说:“小月儿,这次五宗大比要万事小心,现在已经有玄阴会的人潜伏进来了,这几把剑你拿着备用。”
“我不要。”司吉月摇摇头拒绝,回想起夫子曾经说过,玄阴会里都是行凶作恶的魔修,凡是正道子弟,皆应见而除之。
“这些剑本来就应该是属于你的。”裴倨半阖着眼,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司吉月那伤痕累累的掌心,他沉默地用指尖摩挲着司吉月手上薄薄一层茧,仅仅两个月,她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
“我们来比一场吧,小月儿。”裴倨忽然说,“这次的五宗大比,如果你赢了,我就什么都不要了……我们逃走吧,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哪怕一起死也无所谓……我不会再强求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只想陪着你,我们一起好好生活。”
司吉月认真地听着,“那要是我输了呢?”
“你输了的话……”裴倨看着她,笑了笑,“就答应我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