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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吉月没睡多少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她就拿着示君上山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星火还没走到从前的位置,就看见一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小孩在山顶上练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还是司吉月别别扭扭地主动喊了一声:“大师兄。”
“嗯。”李星火嘴上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斜她两眼,“……上来找我一刀两断来了?”
“不是……师兄,”司吉月低着一头白毛的脑袋,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后不气你了,你别生气了!”
李星火心情复杂地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再抬眼时就看到司吉月一下子窜到自己面前,李星火一顿,下意识后退一步。
司吉月不仅头发,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唯有眼眸乌黑犹如深夜星空,她抬着自己那张孩子气的脸,眉眼弯弯地冲着李星火咧嘴笑。
司吉月仰着她那细细长长、脆弱的脖颈,大声道:“所以师兄,今天也带我一起修炼吧!”
李星火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沈灼洲背着自己往山上走,李星火在意识朦胧间记得他曾经笑着对自己说:“徒儿啊,我其实很高兴……因为看着你,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像是小猫小狗,又像是弟弟妹妹,经常做出一些惹人生气的事,让人恨不得立马将其扔出家门,但是当其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
李星火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把乾坤袋里的剑扔给她。
李星火平日不接任务时,不爱穿那件规规矩矩的深红道袍。因为除了有种拘束感以外,那件衣服上还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不论用清涤术多少次,都洗不去的味道。
他今天随便穿了件左右两襟相叠,领口/交叉的深色劲装,说话时没有看向司吉月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教你也行,以后每天卯时上来练剑,中午之后想去哪随你。”
司吉月接住他递过来的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剑?”
“这是我学剑的时候师父给我的第一把剑,”李星火站在初生的朝阳里,他逆着光,平静地对司吉月说,“……现在是属于你的了。”
李星火接着问:“你是金系的灵力,明白五行各系的灵力代表着什么吗?”
司吉月摇了摇头。
“敛聚、生长、浸润、破灭、融合,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我现在不教你招式,是因为你没办法完全将它发挥出来,上次那招,光靠看你就已经学到五六分了吧?我再来一次,你看好了。”
李星火向来不爱向人解释,这次却罕见地做了让步。他干脆利落地拔出自己的长刀,沉吸一口气,因为身上浮动的灵力,李星火眉心的红莲又若隐若无地浮现。
李星火举刀向前挥去,动作干练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刀光夹着滔天的烈焰呼啸着向前,“轰”的一声就削去了所有的竹林。苦竹吸收他灵力的速度远不及被摧毁的速度,刀意所向披靡地斩断了一切!
这就是破灭……
司吉月瞪大眼睛,看着竹林在朝阳下飞快地重新生长,她脸上崭露出兴奋的笑意,跃跃欲试。
李星火收起刀,转头看向她,说:“这一招,以你现在的境界能发挥出七八分就是极限了,筑基期的身体素质承受不了重复使用这种强度的攻击,所以不用急着越级修炼,先好好把体术提升上来。”
“明白了!”司吉月用力点点头,抱着剑扎进苦竹林,继续砍竹子去了。
第13章 起源录
清虚仙尊第三次来见裴倨的时候,带来了五六把他自己认为尚且看得入眼的剑。
因为裴倨对灵力的使用不受属性限制,所以清虚仙尊将所有的剑都陈列在空中,让裴倨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
在裴倨考虑的片刻内,清虚仙尊用神识感受着每把剑各不相同的禀性,在跨入渡劫期后,灵力属性对修士的影响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因此大部分人早已忘记清虚从前是金系的灵力。
“师父,我选这把剑。”几柄传世宝剑就在眼前,裴倨看向剑的视线依旧毫无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古井无波。裴倨只扫了一眼,就决定了要选的剑。
清虚面上也不见几分情绪,他淡声道:“这几把剑,都是你可以使用的,你确定只要这一把?”
裴倨所选的那一把剑,是一把妖剑。虽说也是以千年前的玄铁铸成,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可惜在剑主受伤时,它会吸食使用者的血液,是把名副其实的妖剑。
这把妖剑在清虚看来,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一把剑,尽管锋利无比,但是剑性不佳,可能会反噬其主,所以不算上选。
裴倨明白清虚仙尊的意思,但是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清虚仙尊平静地看了小徒弟一眼,道:“可。”
秦商子在裴倨旧的那把佩剑里激动地颤动着,示意他赶紧去接下这把剑。裴倨没有让他白白激动太久,干脆地接下悬浮在空中的妖剑。
吸食人血、反噬其主对他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不论是秦商子还是背上的阵法,亦或者是拜入清虚仙尊门下,这每一步对裴倨来说都算是走在刀尖上。
清虚把新的功法一同交给裴倨,另外几把剑他也没有收回去,随便装进一个乾坤袋里全部留给了小徒弟。
秦商子:……?
秦商子用密语跟裴倨在脑海中对话:“他刚才还让你选干什么,这不是都留给你了吗?!”
裴倨规矩守礼地向清虚仙尊行礼,没理睬秦商子在他脑海中嘈杂的叫嚷声。
“……你小子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了是不是?”秦商子恍然大悟,“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等清虚仙尊的气息彻底从附近消失以后,裴倨才从灰扑扑的剑鞘中抽出那把传言能够以人精血为食的利刃,妖剑在他手中隐隐颤动,寒光湛湛,像是能通人性一样发出细弱哀鸣。
“清虚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裴倨垂眸看着剑面上无悲无喜的自己,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秦商子,去吧。”
秦商子终于等到他这句话,毫不迟疑地从旧剑上扑进妖剑里。
这把剑吸食了历任使用者的血肉,杀意和道行已经积累到跨阶的边缘,马上就要滋生出自身的灵识。秦商子挤入剑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吸收了剑身上附带的怨气,以此为食,才能让他的实力更快地恢复到从前巅峰状态。
裴倨将剑放到一边,漠然无视了剑身深处传来的灵力波动,垂眸转了转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
秦商子当然不会白白帮忙。
清虚的欣赏和试探,近在眼前的五宗大比……对裴倨来说都无所谓,毕竟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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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吉月整个炎热澎湃的夏季,都是在舟锡山上度过的,除去每天日常的修炼,每每遇到天气炎热的日子,师父都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啃西瓜。
西瓜也是梁茂尘自己种的,摘下来以后就放后山那片池塘里冰着,每当恰好挑到沙瓤红西瓜的时候,二师兄就会露出如辛勤老农般的欣慰笑容。
舟锡山后山里种了很多东西,还有很多司吉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听闻过的果子,春秋果、月桂花、扶桑木……
到了晚上,不管睡不睡觉,师门上下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回小院里休息。
晚上偶尔在院子里见面的时候,梁茂尘老是和李星火拌嘴。他们俩性子一向不和,李星火嫌弃梁茂尘不思进取,梁茂尘讨厌李星火多管闲事。
李星火每次提起“练剑”两个字,梁茂尘就开始满嘴胡扯,讲些什么科学、民主啊什么的,司吉月完全听不懂,而且觉得二师兄神神叨叨的。
但是一旦吵到拔刀拔剑的地步,梁茂尘自知打不过李星火这个人形兵器,便会嗷嚎着往师父身后躲。
司吉月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以后,每天都偷偷摸摸抬着脑袋看热闹,然后看着人淡如菊的师父在两个徒弟中间悠哉游哉地给他们打圆场。
往往结局都是李星火恨铁不成钢地朝沈灼洲扔下一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你惯出来的!”然后气冲冲走掉。
司吉月探出脑袋问沈灼洲:“师父,他们天天打架不要紧吗?”
沈灼洲便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师兄们闹着玩呢。”
司吉月看看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又看看沈灼洲,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话——你确定吗?
沈灼洲看见小徒弟脸上心累的神情,就忍不住开始乐,一边笑一边说:“像你师兄这种合体期和化神期修为,只要不用元神,都算不上认真。”
司吉月一脸茫然:“合体、化神……元神?”
梁茂尘拍拍身上沾的灰尘,从春秋树枝干上面跳下来,随口问:“师妹不会连元神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司吉月:……
梁茂尘本来以为司吉月会否认,可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司吉月的回答,他反而傻了,错愕地说:“……四大陆关于修仙的资料已经贫乏到这种地步了吗?”
沈灼洲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地问:“徒儿啊,那你会不会灵语啊?”
司吉月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梁茂尘难以置信地问:“那你这些年都是怎么修炼的?”
“裴倨会讲给我听。”司吉月回忆了一下,然后确定地告诉他们。
梁茂尘倒吸一口凉气,光靠听,就能在这个年纪误打误撞筑基……还是在灵气匮乏的四大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沈灼洲默默摸摸小徒弟的头,虽然知道天赋一般的孩子入不了大徒弟的眼,但是他确实也没想到司吉月的天分竟然这么高。
于是司吉月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开始学写字。她毕竟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常年被拘束在裴家,往常少与外界的人来往,但是人并不傻,学起东西来也不困难。
梁茂尘主动担任了教司吉月念书这件事,陪司吉月从《起源录》开始学起。据说仙域中使用的灵语是早在这篇岛屿真正出现在世界上时就写成的符号。若是少了这一项技能,就只能靠死记硬背去记忆那些法术。
但是也就教了两天吧,梁茂尘就受不了了——因为司吉月的问题太多了,光是教给她一个名词,她就能问出四五个问题,而且和所有喜欢刨根问底的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喜欢一直追问到最根源处。
好消息是学得很快,坏消息是她学得有点太快了。
梁茂尘自己也是半瓶子醋,对于仙域的一切尚且一知半解,没办法系统地跟司吉月解释,于是司吉月又带着一大堆问题去问沈灼洲。
沈灼洲倒是乐于给小徒弟解惑,但是他的解释往往随心所欲,教给司吉月的都是自己的见解和看法,和仙域内被广泛承认的东西完全不同。
梁茂尘旁听了几次之后就忍不了了。
沈灼洲:“#¥%……&*,所以就是这样。”
司吉月点点头,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我懂了!”
梁茂尘崩溃道:“停停停!他这一看就是胡扯的……你懂什么了啊喂!?”
这俩人一个敢讲一个敢信,眼神里有股没被知识污染过的纯洁,梁茂尘看着眼前两个人纯朴的视线,头疼地叹了口气。
梁茂尘心累道:“不对吧,绝对不对吧……就算我学得也不是多好,但是‘两仪恒隆’的意思和这个差的可远了去了啊!”
沈灼洲揣着手看着梁茂尘,惭愧又诚恳地对他说:“徒儿,为师筑基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明白了,明白了。”梁茂尘心领神会,第一次这么怀念垄钰城在家的日子,在场的他们三个全都是野路子出身,而李星火那家伙又没有教书的耐心,唯独师弟是正经学过的,教个小孩绝对不在话下。
梁茂尘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收起自己手里的种子,对沈灼洲说:“师父,咱们宗门是不是每年会有公开的课程来着?让师妹去那里去学吧。”
司吉月闻言紧张地看着他们俩,像是害怕他们要把自己送出去。
沈灼洲细心地观察到小徒弟的心思变化,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徒儿啊,你要是真想学就去吧,每天记得回来吃饭就好。”
眼看她脸上的紧张还没有消去,梁茂尘也解释道:“别害怕,就是去蹭课而已,反正每年都有,又不收钱,不蹭白不蹭。”
“谁……谁害怕了?!”司吉月稍微松懈下来一些,眨巴着眼睛追问,“蹭课是什么?要待很久吗?那我……”
“行行行,你没害怕,害怕的是我行了吧?”梁茂尘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一连串问题,拍拍司吉月的白色小脑袋,“至于蹭课到底是什么……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14章 仙二代
第二天司吉月出发前,沈灼洲看了一眼晴爽的天空,忽然说:“最近有点降温啊,晚上回来御剑的话可能有点冷了。”
梁茂尘摸了摸下巴,说:“那我明天给师妹做个飞鸢吧。”
司吉月一听见“飞鸢”就想起来之前在李星火手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她又仰起头,好奇追问:“飞鸢?二师兄,飞鸢到底是靠什么运转的?为什么还能一下子突然变大?飞鸢难道不冷吗?但大师兄那个……”
面对她又开始喋喋不休的一堆问题,梁茂尘听得脑袋都疼了,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说:“现在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以后,司吉月时隔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门。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还是第一天来到舟锡山时穿的那套。沈灼洲在她临走之前又给小徒弟施了一遍清涤术。
看着白白净净的兴奋小孩,沈灼洲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