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算哈哈一笑,送了她枚玉的小筹,揶揄道:“别怕,你适合心术,便不可能再适合推衍之术,你想学我也不会教你。”
黎丹姝有些窘迫,她正不知如何回答这位长辈的话时,九算已卜算结束。
他的手指推开金灿灿筹棍,弯眸与两人道:“合,大吉。”
晅曜闻言,脸色微红。他忍不住去看黎丹姝。
黎丹姝心中大定,她又问:“那佳期呢?”
九算笑道:“你想哪日是佳期?”
黎丹姝闻言困惑:“佳期还能是我想哪日就哪日吗?”
九算慢吞吞道:“别人当然不行,但我可以。只要你想,我就能让那日成佳期。”
黎丹姝之前从未与九算真人接触过,对他传颂于上清天的推衍之术,也只是寥寥几句并不了解。如今乍然听见他如此轻松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中才对惩戒了九算真人身体的“胜天棋盘”有所认识。
推算间甚可逆天改命,难怪旁人会评价他之道乃是与天挣命。这般篡改天机、僭越神道,仅是付出健康为代价,已是九算修为惊人、术法通天了。
黎丹姝想通后,倒也不客气。她说:“我觉得明天就很好,九算师伯,明天会是佳期吗?”
九算手指捏诀,六十四根玉筹如星行轨,复杂难辨。
而九算只扫了一眼,随后伸出一指,略略一点,便止住了所有星辰轨道,而后他又向后一推,算筹便按照他的想法重新运转。片刻后,星轨归位,他向两人含笑颔首:“明日会是上上佳日了。”
黎丹姝谢过了九算真人,她还握着晅曜的手。晅曜只觉得自己好似走在风中,又像是踩在棉花上。直到黎丹姝拉着他回了后山,指着后山前一片空地说:“我们就在这儿盖一间屋子吧。”
他还未能完全缓过神。
等后山的山石草木都帮黎丹姝开始搭起屋子,木屋竖起时扬起的草屑落在了他的脸上,引起一阵阵痒意,晅曜才恍觉回神,轻轻呼出一口气,明白自己没在做梦。
他喜欢的姑娘,是真要嫁给她了。
黎丹姝没有去管晅曜的呆头呆脑,她还在想她的木屋要有些什么。
“总不能太简陋,锦缎还是要有的,也要个雕花的大衣柜,般若木的梳妆台多少也得有一个吧,最好再放一台七扇的屏风,我喜欢刺金的屏风。”
黎丹姝还在想着她对生活的最低要求,忽觉一股热意从身后而来。
晅曜从背后抱紧了她。
黎丹姝弯起了嘴角,她覆在晅曜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说:“厚毡的地毯最好也有,我喜欢毛茸茸的。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啦。”
她侧头亲了亲晅曜的唇角,温柔道:“有你也足够好啦。”
晅曜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黎丹姝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漉漉的。她强硬地回身,抬起了晅曜漂亮的脸。
果然,他亮晶晶的眼睛红红的,虽然遮掩的很好,可黎丹姝肩膀上的痕迹还没干。
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漂亮家伙眸光润润地凝视着她,恰如夜间的明珠、白日的星辉般诱人心动。黎丹姝看得怔了一瞬,差点儿便伸手要去捏一捏晅曜的脸了。
她极短地谴责了一下想要再欺负晅曜一下的恶劣心,开口哄道:“怎么哭了,有这么高兴吗?”
晅曜眨了眨眼,他凝视着黎丹姝,说:“黎丹姝,你是不是要杀掉我了。”
黎丹姝:“……?”她没弄明白晅曜的脑回路,晅曜已经很快地接下去:
“你要杀我也没关系,等平了魔域的事,就算你要把我的心剜干净都行。”他含糊着,“只要你在动手前,依然对我像现在这般就好。”
黎丹姝听得哭笑不得。
她伸手去推晅曜的脸,半恼半笑道:“我是什么要吃你的妖女吗?”
晅曜倒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是不是都行。”
黎丹姝:“……”
她恼怒地踩了晅曜的脚,去与摘星真人拿晅曜的私产,寻绸缎与衣柜去了。
黎丹姝要与晅曜成亲的消息,在一夕间传遍了整座琼山。
虽然有不少山门觉得大战在即,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实属儿戏。好在也有不少山门持与始无一般的想法,觉得大战九死一生,有什么喜事趁早办也是幸事。一来二去间,两人要成亲,竟有不少掌门递了帖子要观礼。
红珠自也收到了请帖,她与医谷弟子一并来,作为黎丹姝方的亲眷,一同住进了始无的院子里。
起初她还有些别扭,到了迎娶的环节,瞧见黎丹姝没什么犹豫就高高兴兴与晅曜走了,心里还真生出一股惆怅感。
“就当联姻了。”红珠这么宽慰自己,“也不算亏。”
上清天的婚礼没有那么多规矩。
晅曜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来接规规矩矩穿了上清天素色礼服的黎丹姝,黎丹姝瞧见晅曜身上制式没问题,颜色却有大问题的服装颇为无语,她当场就问:“你拿错师兄给的衣服了吗?”
晅曜笑得得意:“没有,我昨晚连夜改的。”
黎丹姝正要训斥晅曜胡闹,晅曜却说:“你不是最喜欢艳色吗?咱们俩结亲,我当然要穿你最喜欢的颜色,这样你看见才高兴不是吗?”
黎丹姝顿时说不出话。
确实如此,红衣的晅曜君令整场婚礼都黯然失色,连盛装主婚的瀛山掌门都成了陪衬中的陪衬,没人比他更耀眼。
不,还是有的。晅曜眼里的黎丹姝,便比他要更耀眼。他连眨眼都忘了,只顾着瞧穿着月白穿蝶裙的黎丹姝。
他拉着他眼里最漂亮的姑娘,走过琼山的祭台,听见九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落下一句温柔而坚定的:“吉。”
越过祭台,便踏上卷云台。卷云台上霞光万千,揽月真人施法为他们织了一座鹊桥,助他们轻松越过“千山万水”,直入琼山主殿前。
等到了琼山主殿,晅曜瞧见了三池源头的灵泉。明知此时的黎丹姝已不会再受损了,他仍是为她织了片屏障,拦住从灵泉内溢出的丝丝寒气。
殿前等着的瀛山掌门瞧见了难免不屑,她偏头与御峰真人道:“小情侣,真事多。”
御峰真人咳嗽两声,他提前上前完成赠礼环节,免得空镜真人的话被事主听见。
他循礼送了和合长生结,祝福道:“长长久久啊。”
晅曜笑眯眯地应了。
他拉着黎丹姝几乎用跑地到了瀛山掌门前。
瀛山掌门无奈道:“别那么急,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晅曜一本正经道:“怕误了吉时。”
瀛山掌门:……九算快把吉堆满了今日,你说哪会儿不是吉时?
她受够了年轻人的热情,以瀛山奇术,将灵力注入祝祷之话中,黎丹姝听完她的祷词,只觉有一层薄薄金光附体,还没等她弄明白这是什么,瀛山掌门已经不耐道:“好了,去见你师父吧。”
晅曜与黎丹姝便踏入了殿门。
殿内摘星真人与始无真人正等着。
这大概是始无真人第一次与摘星真人分坐左右,他瞧着比晅曜还要羞涩,比黎丹姝更雀跃。
如果不是引风真人催着,他可能会想要这场婚礼长些、更长些,让他在这儿再坐久些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摘星真人坐了会儿,说完了话,想了想,又觉得苍竹涵才算是晅曜真正的师父,抬手叫了自己的徒弟来,把座位让了,让他与晅曜说两句。
始无真人见状,面容即刻端肃起来,与黎丹姝说话也不啰嗦了,一句话也能结束流程,直将首座全部让给了苍竹涵。
苍竹涵被推的莫名,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劝诫的话,倒是送了对玉佩,道了祝福。
领完了所有人的祝福,他们终于走到引风的面前。
引风真人左看右看,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将能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一句没给他留,顿时急得直捋胡子。幸而苍竹涵贴心,给他送了枚纸条,引风真人如蒙大赦,瞧着纸条念了,引得晅曜颇为不满。
引风真人没法,急着急着,还真想出了两句。他拍了拍晅曜的肩,感慨道:“行啦,天地通晓、日月皆知,你们俩佳偶天成!”
黎丹姝被晅曜握着,听见引风那句“佳偶天成”,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数遍。
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她与晅曜,佳偶天成。
真好。
第114章
收到寄红珠消息的时候, 南方将军还有点不敢置信,上清天在被渊骨破了大阵之后,居然还敢反攻魔域。
然而寄红珠的命令言简意赅:要求他要么带着魔域投降, 要么现在就撤。
因为先前的摇摆试探, 刚被寄红珠收拾过一顿的南方将军自然没了其他心思。他是万万想不到, 看起来飒踏如风的寄红珠,心思竟然会这么细, 早在给他月珠的时候, 就在他身上下了魔毒。这毒不发作时人毫无所觉, 一旦发作,真是恨不得自己剜出自己的心脏来。
偏寄红珠还在月珠的影像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指着他发青的手指说, 这次不过只是个警告, 再有下次,她就让他自己吞下自己的手指头。
南方将军离开金殿太久,是真忘了当年持刀守北域的寄红珠是怎样的凶狠。刺骨的疼痛令他稍稍想起那些在石无月到魔域前的记忆, 他想起曾经入侵北域的大魔被寄红珠斩成碎块分食的景色。
南方将军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骸也像那大魔一样被割了开来, 他本就对石无月将魔域当复仇的炮灰棋子颇有不满, 如今被寄红珠又威吓了一般, 也就彻底歇了观望的心思。
丹宫之主有一句说的不错。
石无月之所以如今留着他的命,便是由于上清天仍在, 他仍有畏惧。若是上清天和寄红珠真没了, 彻底百无禁忌的石无月是会先提拔他还是吃了他呢?
南方将军瞧向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金殿, 在心中漠然道:魔尊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尘, 看着也不需要下属。
他回应了寄红珠的命令,表示:“如若我率军, 自是投奔将军。如若——还愿将军搭救。”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当这个卧底了。
寄红珠收到回信时还有些惊讶这老滑头这次决断的到快。秦岭的魔兵在医谷的帮助下修养的很快,所以他们比上清天更快的到了交界地。
此刻他们正在魔域外整装扎营,等着上清天的援军一到就准备开战——说实话,这感觉确实有点奇怪。至少在今天这事真切发生前,他们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和祖上结了几千年仇怨的敌人成战友,矛头还要指向自己家。
“石无月不算魔域人。”有人道,“他是上清天的。”
这话一出,陪着来的几位医谷弟子脸上不太好看。但这话子项想想好像也没错,石无月确实是从上清天出来的,在成为魔尊之前,他还有个闪亮的称呼“上清天叛徒”。
只可惜上清天也不想接手这么个东西。
有一名医谷弟子咳嗽了一声,弱弱辩解道:“他也不算上清天的,我们上清天没有他炼的邪法,他只是挂了海月宫的名。”
若是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偏这么说的医谷。在场的魔兵都受过医谷的恩,面对医谷的辩解,总不好再推怪,顿时都点了点头,同意将石无月同时划出上清天和魔域籍。后来想想,觉得凡间也挺无辜的,干脆就踢了他三界户籍,只当他是个怪物。
“反正也不像是个活得东西了。”
一名魔兵嘀咕道,“鬼知道他现在算什么?”
与石无月分魂对过手的寄红珠认同这话。
是虚是无,即幻即雾——石无月就像已无实体,如空气般难以斩杀一样。渊骨曾说他修成神魔体,红珠生于大战后,对神魔体并无真切的概念,可听见这话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而这不安很快就成了现实。
正等着调令的南方将军忽被及急召。他踏进冰冷的金殿时,金殿已无活物,唯有皮肤苍白冰冷,嘴唇倒是艳红的石无月高坐在宝座上,手指间黏着一枚凤鸟的头骨,若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
死一般寂感令南方将军背脊发凉,他反应极快跪下以头抢地,大声道:“见过尊上!”
南方将军的胸几乎都要贴在了地上,他姿态极其谦卑,汗如雨下。好在石无月对他确实无甚在意,微微扫了他一眼后,勾着嘴角道:“寄红珠到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