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我爹的三妻还是四妾,你查到了么?”
闻东摸了摸鼻尖:“这……太私密了。”
“族谱上总该是有的吧。”姜琰琰问完,心里头突然空了一下,“我晓得了,族谱上没有,我娘连名字都没能上去,连个姓氏都没能留下,她是外室,对吧。”
闻东劝:“琰琰,没有的东西,就不一定代表不是,也可能是化名,毕竟你娘当时在躲白家人,怎么可能用白冉的名字招摇过市?”
闻东生怕姜琰琰想多了,又近了几步:“再说,陈年旧事,我让人找到的那份族谱,就只有寥寥几页,写到你爷爷这一辈就没了,我是说你尤家的爷爷,连你爹都没有,你总不能说,那族谱上没有你爹,你爹也不是尤家人吧。”
“琰琰,你不要多想。”
姜琰琰的眼睛闪啊闪,像是这天上的星星,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闻东,你最近,是越来越啰嗦了,你怕我心里承不住一开始就别瞒着啊。”
闻东想回一句,解释一下自己并非有意,可姜琰琰回话太急,没给他机会。
姜琰琰顺势问:“再说你刚才提到的,我爹爹尤博,我娘亲白冉,我晓得了,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甚至都不晓得他们长什么样,可至少我知道了,那龙盛况呢?他辈分大还是我辈分大?”
龙家当家人龙盛况,年近六十,小了姜琰琰二十多岁,长者为尊这话是不错,可九岁侄女背着三岁舅舅上学的事儿,姜琰琰又不是没见过。
闻东点了下头:“你大。”
姜琰琰心里头舒坦了,也是奇怪,虽然大一轮辈分改变不了什么,可她心里头就是舒服。
闻东继续说:“龙盛况的亲爹是当时尤家小妾所生,那位小妾是怀着这个孩子逃命的,也就是因为当时看到有个大肚子的孕妇,帕督安才会如此仁慈收留了这一伙人,至于尤家其他的男丁,查不到了,不晓得是不是在逃难的过程中,没了,或者是……其他原因。”
姜琰琰听了,只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哦,龙盛况他爹是庶出的。”
这像是在故意撒气,有没有用不知道,总之说了比不说舒服。
如此说来,都不需费力多算,就能晓得……
“所以这样顺着算下来,龙盛况还是你的大侄子。”闻东说完,小心翼翼看着姜琰琰。
姜琰琰听了,顺着夜晚清凉的风看着被吊在远处大树上的龙灵友,心里感慨:当时在峡谷只是为了斗嘴,她一口小杂种地骂人,按照姜琰琰的性格,肯定是要骂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骂来骂去,自己还真是这位龙家大小姐的姑奶奶。
有些蹊跷,也……有些可笑。
“所以我能控玄蛊的蛊母对吧,因为我的血缘,比龙灵友这一辈儿,乃至比龙盛况这一辈儿更接近蛊母的养蛊人,对吧。”姜琰琰看着龙灵友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的身板,她像是一枝柳树枝,摇曳在风里,她垂着头,很安静,远远看过去,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个安静的布娃娃。
闻东想点头,却又觉得姜琰琰似乎多说了一些什么,闻东可从未说过,龙家老蛊母是谁炼化出来的。
姜琰琰长吁了一口气:“其实你说完我也能猜到了,三千清兵抗英,连自家家眷都不信能扛得住,带着钱财跑了,可他却扛住了,多少会让人去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非常规的手段?毕竟,当时龙灵友帮唐云打昆明城的时候,也是用了玄蛊的,用这玩意打仗,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
片刻的沉默,有时候,说了太多,听了太多,都需要时间消化。
这些事儿一件件的,像是硬塞进姜琰琰脑子里的大石头,她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觉得脑子有些发胀。
闻东也不说话,只挪眼看着她,静静地看着,他还有其他的话想说,和龙家无关,和其他所有人都无关,只和他们两个人有关,话都到了嘴边,闻东又觉得现在还没到时候。
姜琰琰只突然抬手指着被挂在树上的龙灵友,笑靥如花,眼角却有晶莹微光在闪:“你说,龙家现在……是不是乱了?他们会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
寻龙顶。
龙盛丙骑马赶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山门处点了灯火,像是在刻意等他,看到他是一个人来的,守门的人还有些意外,龙盛丙下了马,那马嘴已经裹着一层白浆,吭哧吭哧地冒着白气,这马快跑死了。
居正堂,龙盛况在等他。
亦或者说,是在等龙盛丙带着龙灵友回来。
但是他等的那个人,没回来,不仅没回来,而且……
“大哥,灵友……死了。”龙盛丙声音在颤,极度伤心的口气,痛彻心扉的眼神,他抬手朝堂外一指,愤愤道,“九头鸟不知道找了什么帮手,竟然能控咱们龙家的老蛊母,那老蛊母易主了啊大哥。”
京腔的调子,川剧的变脸,武生行当的台步,都在龙盛丙一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龙盛况坐在交椅上头也没抬,还没到六十,他头发就白了一半。
指尖敲着红木交椅的扶手,龙盛况缓缓开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三,这是规矩。”
龙盛丙大手抹汗:“带不回来啊大哥,你看看我,带了巫门那么多大弟子去,就我一个人回来了,实在是带不回来啊。”
龙盛丙着急跺脚,面红耳赤。
龙盛况却是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灵友若没了,那还有遗骨,没有遗骨,还有遗物,总归,是要厚葬的,毕竟,她是阵门蛊门的两门门主。”
“大哥,你不信我是不是?人真的没了,那江南谷底就是人间炼狱啊,您这是让我回去找死的意思?”龙盛丙这话出口,脸色微变。
龙盛况:“怎么没的?”
龙盛丙:“被九头鸟带人杀害的。”
龙盛况:“你走的时候,是死是活?”
“我走的时候……。”
等下,这话问得不对,龙盛况若说是活的,那他就成了见死不救,其心可诛;若他说走的时候是死的,他又是怎么全身而退的?这得编得天衣无缝才行。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练习和揣摩自己的情绪表情,力求逼真,却忘了花功夫圆这弥天大谎。
龙盛况慢慢起身,朝着龙盛丙走了两步,直到两人近在咫尺:“盛丙,你知道,你为何不如灵友聪明吗?”
龙盛况抬手,大手在龙盛丙的肩头拍了两下:“若是灵友做这样的事儿,她会在路上用刀戳自己两刀,带着血晕倒在山门,被人抬着来见我,或者是,留一两个心腹作证,咬死你已经死了,断气了,没救了,而你,一不够聪明,二不够狠,三嘛……你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心腹的吧。”
龙盛况迈着步子,缓慢却稳健,他走到龙盛丙的后背,转过身来,只问:“人是在哪儿没的?”
“澜沧江南边的一个山谷。”
龙盛况又问:“应该还有一人,灵友身边的那个大徒弟,就是上次在居正堂拿刀对着你的那个。”
问的是肖洛明。
“死了。”龙盛况瞪着眼,“是真死了,他用身子来养蛊母,身体里全是玄蛊,那玄蛊发了疯了,全都爆了出来,追着我的人啃,那肖洛明就剩下一副皮了。”
龙盛况呵呵笑了两声,大手往龙盛丙肩头又拍了一下:“老三啊,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只能执掌一个小小的巫门吗?除开我之前说的三点,还有一点,就是你身为龙家人,却对龙家老蛊母的习性一点儿都不清楚,就你这样的,还想贪图蛊门的油水?”
“龙家老蛊母入身,肖洛明就早不是肖洛明了,他不过是老蛊母的一个工具,一个行走的人架子,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只要老蛊母还活着,肖洛明就不可能断气。”
那瘪下去的胳膊和腰腹仿佛历历在目,龙盛况只要一想到,几乎都快要呕了出来,据理力争:“可人都成干尸了,不对,不是干尸,是干皮,和纸一样,没得一点儿肉了。”
龙盛况不想和他多说,半张开的嘴又闭上,只走到堂前看着东方的拂晓,回头:“你带路。”
龙盛丙先问:“去哪儿?”问完的那一瞬间龙盛丙就明白了,龙盛况这是要去今天出事的山谷里亲自察看,他终究还是信不过自己。
龙盛丙心里几分心虚,又平添了几分嫉恨。
在自家大哥龙盛况的心里头,老二活着的时候,是老二排第一,老二死了,就是老二的女儿龙灵友排第一,自己的位置呢?
如今,自己居然连蛊门一个外门弟子都比不过了。
自己自打进了居正堂到现在,龙盛况可从未问过一句自己有没有受伤。
“大哥,灵友真的死了。”龙盛丙咬牙,顽抗。
龙盛况冷笑了一声:“好,死了你就带我去收尸,可如果……。”龙盛况比龙盛丙个子矮了半个头,他佝偻着背,眼神往上瞟,只一眼,就看得龙盛丙后脊发凉。
“可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样,老三,你晓得老二是怎么死的,龙家不缺男人,只缺试验品。”
第106章
天亮了。
姜琰琰这一.夜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姜多寿在屋子里休息, 姜琰琰和闻东说完话已经是是深夜,她不想吵醒姜多寿, 就一直在屋门前的火堆眯着眼休息。
她不敢睡熟了。
一来,是自己昨晚和蛇婆也算是挑开了面说话, 虽然自己自认为说得隐晦小心, 可有些事儿,就隔着一层窗户纸,不必捅破, 也能看得很清楚, 帕督安是蛇婆当家做主,自己和蛇婆生了间隙,那晓得会不会半夜遭了什么横祸, 小心些, 总是没错的。
二来,自己往这火堆旁坐下么多久, 闻东就来了,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看着她困了, 还主动靠近了一些,示意姜琰琰可以靠在他的肩头睡。
可有些话吧,一说出去, 就像是刻下了军令状。
姜琰琰先是说再也不和闻东说话了,结果破了戒。
那至少,要遵守他俩已经黄了的这条底线,既然黄了,就得非礼勿靠,姜琰琰不断地在心里头提醒自己,这肩膀看着宽厚舒坦,可委实是靠不得的,靠不得。
清晨刚睁眼的时候,姜琰琰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件衣裳,是闻东的,她警觉地直起身子,火堆旁边没人,闻东也不见了,她摸了一把嘴边黏稠的哈喇子,觉得挺丢人的,趁着周围没人,猛地擦了一下,擦干净了。
羌顶抱着一铜盆的清水来了,指了指姜多寿的屋门,朝着姜琰琰点了点头,示意进去给姜多寿擦擦身子。
不多时,羌顶就出来了,坐在姜琰琰旁边,有话要和姜琰琰说。
“蛇婆说了,昨晚,她有些失礼,托我给你带话,她不晓得昨天用玄蛊反攻龙家的是你,还以为是闻先生做的,既你也可以控制玄蛊,她有话和你说。”羌顶指了指蛇婆住那间红色圆屋子,”让你进去。”
“又让我进去?”姜琰琰半眯着眸子,“你们这位老婆,挺喜欢开座谈会啊。”
“让我进去也可以。”姜琰琰指着被吊在树上的龙灵友,“让我先问这姓龙的几句话,我和她聊个痛快的。”
羌顶欲言又止,姜琰琰依然拱手道谢:“顶叔,麻烦你了。”
不多时,羌顶回来了,朝着姜琰琰点了点头,意思是,蛇婆答应了。
龙灵友已经被吊在树上吊了一天一.夜了,树下轮值的看守换了四拨,不敢松懈。
一般人的四肢被捆绑太久,难免脱血发白,尤其是吊在树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给手腕施压,久了,这双手也算是废了。
羌顶带着蛇婆的一枚木令牌过来传话,示意底下的两人把龙灵友放下来。
龙灵友头发有些凌乱,碎发黏在额头密密一层薄汗上,双脚一落地,两只手就和两截断掉的藕节一样,绕着胳膊肘垂下,病恹恹的,她脸色全是汗,缓缓抬起头,看着姜琰琰,嘴角慢慢牵扯出一丝不屑:“小杂种,你来看我笑话?”
姜琰琰只低头扫了龙灵友的手,指尖白得像纸,手腕处的淤痕深得发黑,一白一黑,有些刺眼。
“你都这样了,我还需要笑话你?”姜琰琰指了指龙灵友的手肘,“我来给你放个风,省得你这双手废了。”
龙灵友只轻哼了一声,不屑写在脸上。
姜琰琰抿嘴笑了一下:“顺道来问你件事儿。”
龙灵友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像是一只陨落人间的白天鹅:“你是来求我的对吧。”
“别说得这样难听啊,审问和哀求是不一样的,审问的意思就是,你最好说,这样你好,我也好,如果你不说,我依旧好,可你就不好了,哀求的意思,是你好,我不好,你看看咱俩的处境,可能吗?”
龙灵友支棱着脖子:“你们中原的人,有句俗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现在得意洋洋的,是因为你抓了我,可你抓了我这件事儿,未必会是件好事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琰琰走近了几步,两人距离不过一个拳头,“你不见了,龙家自然会紧张,一紧张,就会派人来找你,可昨日见着,你三叔并不希望你活着回去,你猜,他和你们龙家家主当家人说的,是你死了,还是你被抓了?”
龙灵友没吭声,她身材颀长,窄肩细腰,有股江南美人的气质,只是喜穿黑衣,有点故作深沉的意思。
“就算你们龙家家主不信,派了人来,他能找到这林子吗?闻东给这林子前前后后都下了结界,你觉得,你们能破?”
龙灵友慢慢张开嘴,似挑衅:“一个废神设下的结界,谁都能破吧。”
姜琰琰抽手一挥,势要扇龙灵友一巴掌,掌风撩得龙灵友额前碎发往左一斜,这一巴掌却并没有落下,姜琰琰止住力道:“闻东不废。”
他只是救人救太多,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