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愿意搭乘骆驼车吗?”黛西指着骆驼背后拉着的,连顶上都是一块遮不住太阳的简陋木板车。她总觉得清也许会很嫌弃这类东西,毕竟他那么讲究。
清果然很嫌弃它:“我能说不愿意吗?”
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清不情愿地朝着骆驼车走去,和商人交涉着,用二十枚金币买下了这只双峰骆驼。黛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骆驼的嘴巴,她才是第一次要靠骆驼来行路,没想到就已经拥有了一头骆驼。
“快上车。”清把车上的小凳子拿下来,让黛西踩着上车。他也紧跟着长腿一跨就到车上了,在小女孩身边坐下。
他们手里都握着缰绳,骆驼这脾气温顺的动物做起事来也很温顺,跑得又慢又稳。其实也不算慢,但对于黛西这种骑马比较多的人而言,骆驼的速度真是慢的叫人抓心挠肺。
黛西很快就开始不耐烦了,她把缰绳交给清,自己则是开始观察她从未到过的沙漠了。这片金色的广袤沙海一眼看不到尽头,连绵起伏的金色沙丘上还留着车辙印,或是爬行类动物路过的痕迹。
有的地方还分散着三两株枝叶稀疏的植物,那底下大多都盘踞着沙漠蜥蜴或者迦南独有的阿克顿毒蛇。阿克顿毒蛇被国都路易斯的学者鉴定为剧毒,但在迦南当地,人们却因为拥有好用的药方以及阿克顿毒蛇的排毒量小,从来不惧怕它们。
这里无论是商人还是捕蛇人,出行时身上总会带着好用的草药。
“清。”黛西抓住身边人的袖子,指着一处被植物枝叶遮挡的地方。“您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躺着?”
枝叶掩盖之下,只能看见躺着的人露出的两条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黛西远看过去,根本就不敢确认这人还活着。
不顾清的劝阻,黛西跳下车去,小跑几步到树丛旁边。她急于确认这个受难者是否还平安,伸手扒开了那矮小的树丛。
藏于树丛,借由很好的保护色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阿克顿毒蛇“嗖”地一下蹿出来,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黛西的反应也足够快,她反手抽出魔杖,在毒蛇头顶狠狠地敲了一下,面对着阿克顿毒蛇恼怒之下再次张开的大嘴,黛西拉过一截枯枝卡住了它的毒牙。
她的左手隔着护腕被咬伤了,如果要开创后以草药敷上伤口来解毒的话,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她的印记就在左腕上。
清拿着个麻袋过来,手法娴熟地把毒蛇套了。他把那位一定也被毒蛇咬过的昏迷不醒的路人拖出来,试了试鼻息,确定人还活着之后,就皱着眉扭头看向黛西。
十四岁恰恰是个很让人恼怒的年龄。说她是个孩子,她却有着和孩子不同的成熟心思。若是说她是个大人,但她又听不进别人的话,我行我素得很厉害。黛西有小聪明,在稳妥之余也有着躁进的心思,正义感上头的时候,从来不多留出几秒钟思考的时间。
她做了件蠢事,没有观察树丛周围的爬痕,也没有先拉住路人的腿先把人拉出来,而是直接扒开了树丛。
清抓起一把驱蛇的药粉洒在周围。
黛西则是背过身去,摘下护腕,拿起匕首在两个微鼓的红色圆洞上划开了十字。她从衣兜里拿出手帕,在自己手臂上扎紧。好在阿克顿毒蛇在咬她之前已经咬伤过别人,毒液量不大,她可以服用简单的药物支撑,一路熬到迦南主城。
而这个倒霉的躺进树丛的路人,中毒就很严重了。她裸露的整条左臂皮肤青紫,再观察一下残破的衣衫,就连鞋子都只有一只,脚底的位置还磨破了洞,两只脚的足底都受伤磨出了血。她应该是体力不支倒下的,恰恰就被这条蛇咬了。
黛西用雪白的绷带把手腕缠好以后,仍然坐在地上,看着清给倒霉的路人应急处理:“我们没有治疗阿克顿蛇毒的草药诶,这位奶奶能活到进城吗?”
清纠正她:“你应该称她阿姨。”
“但她皮肤干枯,满脸都是褶皱,像是奶奶辈的人。”黛西无辜地说。
清无奈地看了看十四岁的小少女那张白嫩到似乎能掐出水的脸,放弃了教育她嘴下留德的打算。他只能撩了撩躺在地上这女人身上的破破碎碎的衣服,把细节展现在黛西眼前。
“在这种环境里,皮肤差是件很正常的事。看这衣服,应该是迦南主城旧馆里的人,也就是城主家的仆人。他家的女仆过了五十岁就会退休了,所以地上躺的这位,最多也就四十几岁。”
黛西点了点头:“城主家的女仆,在大沙漠上徒步行走累到昏厥,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肯定不会是正常现象。”清把人拖上了骆驼车,丝毫没有对待伤者该有的轻柔。他绕到前方摸了摸骆驼,征求黛西的意见。“车上的位置不够了,你想不想试着骑骆驼?”
黛西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感兴趣地走近了骆驼:“您教我的话,我会试一试的。”
-
在进入迦南主城之前,黛西和清就遭遇了麻烦。
他们搭救的这个中年女人,也不知是凭借着什么样的顽强毅力从昏迷中醒来了。面容枯瘦的女人看着快要落下的夕阳,确认了骆驼车行进的方向后,就突然发起了疯。
“放我下车,我不要回去!”
清在中年女人肩膀上轻轻一拍,就让她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的神智似乎逐渐清醒,又好像更加疯狂了。“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回这里?”
清全然没有要好好应付她的打算,他从来不愿意和脑子不够清醒的人说话。
黛西回过头来:“我们在路上捡到你,你被阿克曼毒蛇咬伤了。很抱歉我们没有能医治你的草药,必须带你到迦南主城。”
清不快地抬起头,她怎么又把“抱歉”挂在嘴上了?
“不,放我下去,我不能回去。”女人又一次积蓄了力量,扶着车沿起身,似乎想直接翻身跳下车去。
就骆驼奔跑的这个速度,这人现在跳下去一定会没命。黛西只好拉着绳子让骆驼停下,转过头来劝解。她可不能让她差点搭上命才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想不开跳车了。
“我不知道你和迦南拥有什么矛盾,但现在唯有到迦南主城去,你才能得到治疗。如果你担心回到迦南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可以在事情厘清之前保证你的安全。”黛西翻出了宫廷魔法师的徽章,在女人眼前出示。“我——”
清立刻打断了她:“黛西!”
而那连站起来都困难的中年女人,在看见这徽章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一下子弹起来,一把抓住了黛西的手臂。她空闲的那只手朝腰间摸过去,却意外地摸了个空。
清转着手里未出鞘的短刀,翘着腿坐着。
“来路不明的人身上的危险物品,我当然要提前收缴。”
女人却是气急败坏了,她死死地掐住黛西的手臂,饱含怨气的声音尖利刺耳:“你们这些皇帝的走狗,跟你们的主子一样残忍,连她们最后的生存之地都要剥夺!该死的爱德华兹皇室,净养出这些阴险又恶毒的小人!”
黛西被掐得很疼,她扭着手臂想要挣脱。似乎是为了教训她随意暴露身份的蠢行为,清根本就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注意你的言辞。不要歪曲了事实,要说皇帝是我的走狗还勉勉强强,反过来说也太荒唐了。”
黛西都不知道自己该以哭还是笑的表情来面对这句话,她倒是有种“清终于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的奇妙感觉。
也不知道特拉维斯听见了他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情,大概会敢怒不敢言吧?不,也许连发怒都没有勇气。
清的话语总是显得莫名其妙。
女人被他显得很神经质的话语噎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这一阵静默让她的气势降低了许多,满肚子准备好的台词只能憋着,没办法以刚刚的架势一口气吐出来了。
“不过你可以继续。”清看了一眼黛西,“毕竟这个小姑娘确实是特拉维斯的走狗。”
哈?
黛西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清为什么要把话题推到她身上。
“但在这之前,也请你记住,是她跳下车救你的。并且在这途中,她的左手也被阿克顿毒蛇咬伤了。”清看了眼黛西被攥得伤口再次出血、白色绷带被有点发黑的血液浸透的左手臂。“伤害救命恩人的你,想必也称不上光明磊落。”
女人倒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愤怒地放开黛西的手臂,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们了。但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讶地指着清。
“是你,是你。”女人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变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日不工作,会多码一点放进存稿箱里的!顺便周一因为破壳日,每天都在加班的地方竟然开恩要主动放我半天假(真的不敢相信,所以周一还是看情况吧OTZ)
第17章 迦南2
清的反应倒像是理所当然。
“我为什么要变老?”他抬起头,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白色狐狸面具半盖在脸上,遮挡炽热得过分的夕阳暖色的光芒。银白睫羽被染上一抹浅淡的金,若不是那透露着狡猾的狐狸面具,他此时应该彰显着神圣的气息。
他就好像会发光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将他捧在高处,在黑暗的人世里作为一盏明灯照耀前路。他说出的话再如何荒谬,人们也会不自觉地去信以为真。
“仔细一看,我似乎想起你是谁了。”清把短刀放在腿边的木板上,不缓不慢地揭露对方的身份。“埃莉诺·卡特,曾经是在爱德华兹城堡的女仆,过世的大公主的教母。”
黛西心中一惊。
她并不好奇清为什么知道皇室这些不为人知的秘辛,清对很多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黛西是惊讶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如那个中年女人,也就是埃莉诺·卡特所说,清的外貌一直没有变化过。而埃莉诺如果真是那个倒霉公主的教母,那起码也得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得是什么人,才能十四年的时光打磨下不变老?
而先皇后是皇帝特拉维斯的挚爱,公主又是特拉维斯一直在怀念的宝贝女儿。那么,皇帝陛下又为什么要让一名女仆成为公主的教母?
清打断了她的神游:“黛西,别磨蹭,继续赶路。你不想要你的手臂了吗?”
黛西只好回过头,牵起缰绳让骆驼再次跑起来。
她其实想说左手截肢也没什么不好,没了印记,她就再也不会是魔女了。不过那朵花型印记也很神奇,不管用什么粉都盖不住它,幻术无法藏起它。黛西曾经也将左手腕上的肉剥掉过,但重新生长回的皮肉上仍然有着印记。
搞不好胳膊断掉了,这朵花就会跑到身上别的地方去了。万一长到了脸上,她总不能蒙面生活吧?
埃莉诺·卡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她却发现自己不能开口,整个身体都不能动弹分毫。
清对着一脸惊慌的埃莉诺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又用口型说道:“埃莉诺·卡特,你暴露我的秘密了。”
-
到了迦南主城后,清将埃莉诺·卡特送至旧馆。他一向不爱多管皇室的事,皇帝陛下现在就在旧馆,这些事不如交给本人来处理。
黛西跟在他背后走着:“不住旧馆的话,我们住在哪里?”
清走到主街怀特大道的拐角处,推开了一扇铁栅栏门。这是一间很大的宅院,雕花上漆的黑色铁门推开后,里面是草坪和漂亮的石子路。不过草坪似乎是隔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来照顾一次,此时这些草已经齐刷刷地长过脚踝了。
“这是我外祖父买下来的一处宅子,就住这里好了。”他穿过草坪,走到房子的侧面去,拉开了不太干净的玻璃门。
他们是从大概是用作餐厅的地方进到宅子里的,所有的家具上都蒙着布,地板上积着灰尘。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居住,或者这套房产根本就是买来看的。
清摇了摇头:“看来我祖父雇来维护房子的人偷懒了。”
黛西抬起脚,果不其然地上的灰尘被鞋底粘起,留下了一个鞋印。她在扬起的灰尘中看向清,好奇地想着十四年都不会变老的人竟然会有外祖父,那他的外祖父是不是还在世?是不是也不会老?
清随意走进了像是书房的房间,掀开白色的防尘布后,浅黄色的桌子上摆着羽毛笔和墨水。他扭开墨水瓶子,看着结成块的黑色墨水,嫌弃地皱着眉,却仍然拿起羽毛笔试着蘸了蘸。
黛西发誓,这是她见过清写字最丑的一次。
这里没有纸,用的纸还是黛西这一路上用来复习算术的用过的废纸。清把纸翻过来,用这笔断断续续地写字,写下来的都是一些黛西没见过的药名。他把这张被他不耐烦之下划破了的字条塞给黛西,把她推出了屋门。
“你先去买治疗蛇毒的药草,我把屋子打扫一下。”清顿了顿,又叫住往外走的黛西。“你带钱了吗?”
最后拿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出去的黛西想,要不再偷偷买一些点心什么的吧?
-
也不知道清是怎么收拾的。
黛西离开宅子的四十分钟里,这整个宅院就焕然一新了。草坪已经修剪过了,被子和床单也全部挂上院子里的晾衣绳。走进室内去之后,黛西发现木地板似乎被重新打过蜡一样,亮的能映出倒影来。
家具上的白布已经全部掀开了。
清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从书房搬出来的书。他还穿着进宅院前的那身衣服,浑身上下一点灰尘都没有,他本人也没有疲惫的迹象。黛西完全想象不出,他在这四十分钟里把这么大的地方给翻新过一遍。
“你随便选个房间吧,去把药上了。”清把准备好的药钵从茶几下面拿出来递给黛西,又把她手里除了药草之外的那几包点心接下。
黛西抱着药钵跑上楼了,她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栋房子。
真是太奢侈了,太没人性了。
连屋顶的吊灯上都镶嵌着翡翠和金绿色的猫眼石,灯架上涂了金粉,看一眼都知道价格有多美丽。这里的房间最小的一间也抵得上黛西在爱德华兹城堡的小宿舍的三倍大小,当然,比起城堡里那些尊贵之人的住处还是要小很多的。房间一角的门推开,连接的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浴池。
像黛西这种见世面少的小孩,几乎立刻就被这舒适过头的环境唬住了。
就是这一间了!
黛西把药钵摆上桌子,将药草一股脑地倒进钵中捣出|汁。药草捣碎之后,黛西拆下手腕上的绷带,在花型印记映入眼中的时候,黛西不甚把陶制的药钵扫下了桌子。
碎裂的声音炸响在耳边,不多时,清就上楼了。他敲了几下门之后没有得到答复,便直接推开了房门。
药钵在地上变成了碎片,捣碎的药草和墨绿色汁水溅开在地板上,最糟糕的是剩余的干净绷带也掉在地上了,被脏掉的药液给浸泡了。黛西捂着手腕,见他来了之后,就把手背在身后了。
清走上前,把碎掉的药钵拾起来,扔在包裹药草的纸上。他就着还没完全脏掉的绷带擦净手指,伸手探向黛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