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唯闻言停步,却没松开她,冷冷垂眼往下看,胡纯也正艰难求生地仰脖看他,立刻又解读了他的表情:早干吗了,这会儿知道自己走了。
传达完这个信息,神主大人继续大步前行,胡纯痛苦的保持着弧度,被他挟带着走,胸差点平了,腰差点断了。幸好也没多远,后殿的后面就有泉池,可比她昨天洗澡的地方奢华多了,羊脂玉铺砌的池壁,一汪碧蓝碧蓝的水蒸腾着雾气被盛在里面,看了就想游泳撒欢。六个龙头高高的在池子旁边堆砌的小假山上探出来,汩汩地喷着水,让整个泉池殿都蒸汽缠绕。
胡纯被拖到池水里,温度正好,她借着水的浮力想从雍唯臂弯里逃生,刚一游,雍唯倒很配合地松开她,顺势一拽,把她推到一个龙头底下,颇具份量的水柱就直接砸在她头顶,胡纯的眼睛立刻就睁不开了,耳朵也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头发被冲得贴在头皮上,又顺水覆在脸上,十分狼狈。
她张大嘴呼吸,结果水就呛进来,她拼命咳嗽,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又被雍唯从水柱里拽了出来,她猛吸了一大口气,缓过来不少。雍唯拨开她的头发,粗鲁地抹了下她的脸,胡纯眨巴着眼睛终于可以睁开了。
他……他……什么时候脱的衣服啊?
胡纯吓得在水里跳了一跳。
“你多吸一些,就不会俗了。”他冷着脸,低头看她,头发全都披散开来,尾端漂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吸?胡纯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全是水和雾气,吸什么?他突然歪了歪头,亲上了她的嘴,浓郁的神明之气真是比山泉还甜,胡纯顿时如痴如醉,哦,原来是让她多吸点气,她脑子也清楚起来,吸了这种气,可能自己也会有仙气,就不俗了,他是这个意思吧?
那她就不客气了。
和上次很不一样,她使劲吸他,他跟着掺和什么?还反过来吸她?他有这么好心,帮她吸走俗气吗?而且吸就吸,怎么还摸上了?
“唔……”她动了动,表示抗议,雍唯的确把手从她胸前挪开了,可是却一托她腰,逼她盘在他身上,还紧紧按着她的后背,让她的上身也紧贴在他胸前。不得不说,雍唯穿衣服的时候,看着又瘦又长,这会儿一瞧,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胳膊一使劲,也有漂亮的肌肉喷张出来,莫名就有那么股狂傲不羁的劲儿,可惜太白嫩了,大减魔头气质。
“雍唯!雍唯你出来!”骄横的声音穿过后殿,连泉池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要不出来,我就一直在这里喊!”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胡纯想了一下,猛然想到是百妖大会上那个琇乔仙子。
雍唯的脸色非常难看,咬了咬牙,往外拽了拽胡纯,胡纯正尖着耳朵听琇乔喊什么,扒他扒得死紧。
“松开。”他坚忍地说,听起来甚至有些难受。
“哦哦哦。”胡纯这才松开手脚,借着浮力轻松漂开,她的大腿好像刮到什么,她好奇地用手去摸,被雍唯猛地抓住手腕,他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用力一推胡纯,烦躁训斥道:“胡闹!”
胡纯被他推了个跟斗,在水里浮沉了几下,又灌了一耳朵水,再冒出水面,他已经站在岸边了,抓起柜子上放的衣服,潇洒一甩,头发也跟着衣服飘扬了一下,身上就没水了,头发也干了,他又霸气十足地举步走了出去,完全看不出刚刚是在洗澡。
这个法术太实用了,胡纯羡慕地看着,不知道他肯不肯教。
没了神主的威压,她顿时轻松起来,惬意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前殿又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胡纯摇头,神仙发脾气也是这德行,神主和琇乔对着摔,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要遭殃。
“出来!你让那个狐狸精出来!不然我就闯进去。”琇乔的声音高了很多,却听不见神主的声音。
闯进来?胡纯吓了一跳,想了想,还是赶紧上岸把衣服穿上保险。
池边靠墙有很多柜子,柜上托盘里放得全是衣服,大多是雍唯的,也有一二件女装,胡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套了一件,还不错,很称身。她没有法术把头发弄干,只得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后殿,一看不得了,琇乔已经从前殿一路摔东西摔到后殿了,一见她,立刻血红着眼愣住了。
胡纯心痛地绕着一地宝贝走,边走边看摔坏没有,还好,大多宝物还是很结实的。
“贱人!你这个贱人!”原本愣住的琇乔,突然暴起尖叫,手上不知道怎么就变出一把长剑,直扑了胡纯来。
胡纯吓得腿软,怎么突然就亮了兵器?她正要摔倒,周遭冷风一盛,也没见雍唯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抓住了琇乔的剑,也没见他受伤,只见他轻轻一掰,剑就断了,琇乔一下子跌倒在地。
琇乔不像玲乔,她更像人间泼妇,坐在地上就开始哭,边哭边骂:“你为了这么只狐狸精,这么对我们姐妹!你对得起天妃吗?你对得起辰王吗?天帝也不会容你这么胡闹。”
“滚。”雍唯也不见得多生气,还是那副阴沉的嘴脸。
琇乔一拍地站起来,恨恨一回身,“我这就去找姐姐!”
“慢着!”一直没出声的胡纯突然大叫一声。
雍唯和琇乔都看她,她笑得嘴角颤抖,一只手被雍唯拽着,用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琇乔身上的披风。
“你这件披风……”
琇乔冷笑起来,十分解恨般得意地说:“上次要扒你的皮,可惜你的皮不够做一件披风,我只能找了一窝红狐狸。怎么样,还凑合吧?”她冷冷盯着胡纯,“我迟早要做一件白狐皮的披风,等着瞧吧。”
“啊——”胡纯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挣脱雍唯的拉扯,双手捂住眼睛,她不相信,不敢相信,不忍相信!
“最嫩的小狐狸皮,我做了领子。”琇乔找到了她的弱点似的,残酷地一再攻击,手指得意地拂过自己脖子外的狐皮。
胡纯两耳轰鸣,眼睛充血,她必须要去亲眼验证一下!她的感觉一定错了,这不是阿红一家!阿红一家刚添了小公狐,正欢欢喜喜的过他们的日子。她飞跑出去,她必须去亲眼看看。
雍唯皱眉,正准备去追,琇乔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哭泣道:“雍唯,不要走。”
第15章 怨恨
胡纯一路狂奔,她怕雍唯阻拦,也怕琇乔追杀,但她必须冲出去,必须去阿红家看看。--*---*---享月殿出来只要沿着石阶一路向下就是正门,她跑得太快,殿外的仙侍们不知道殿里发生了什么,见胡纯突然猛跑出来,都面面相觑,因为神主没有指示,所以也没人阻拦或者追赶,任由胡纯顺利跑到大门。
青牙正站在门口,见胡纯狂奔而来也有点儿懵,本能地拦了她一下,刚想问:你干吗——就被胡纯撞了个正着,咚的一声杵在朱红大门上,被铜钉硌得龇牙咧嘴。
胡纯两眼通红,笑容阴森,看上去有些骇人,她也没管青牙,直接开了另一扇门抬腿就要迈出门槛。青牙吓得不轻,赶紧一把拖住她的胳膊,冲她喊。
“你不能出去!搞不好会死在外面!”
胡纯当然知道,她从殿里跑到这里,把下山会遇到的各种情况都想了一遍,当然她也怕死,但她仍存一丝侥幸,或许她遇不到来云,天妃娘娘也没必要真的派人盯住这里只为追杀一只卑微的狐狸。
就算有再多的困难,她也要去,阿红在狐仙庙外树荫下等她,笑着跑过来喊她姑姑的场面,好像就发生在几天前。她还抱有一线希望,阿红一家好好地生活在石锅山的山洞里,看见她来,她最喜欢的二丫头会毛茸茸地跑出来,围着她打转,吱吱叫着喊她姑奶奶。
“松手。”她冷然对青牙说,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的青牙一愣。
“胡纯,我不能让你去,外面对你我而言,实在太危险了。”青牙一脸坚决,毫不妥协。
胡纯鼻子一酸,她知道青牙是为她好,于是哽咽着说:“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就让我去。”
青牙双眼一瞪,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胡纯会说这样一句话,他眉头皱起来,手却缓了劲,胡纯立刻感觉到了,一挣,甩脱了他,头也不回地跨出大门,腾腾腾跑下石阶,一下子就不见了。
青牙僵立在洞开的大门边,朋友……是的,胡纯是他唯一的朋友,在他八十年生活在济世瓶里的痛苦生涯中,唯一一个在危难时没有弃他而去的人,他不忍阻拦,只能希望她一路平安。
胡纯跑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这些天来的变化,看来那些好东西没白吃,神仙们的打赏也都是些好宝贝。以她过去的体力,根本不可能一口气跑这么久,跑这么快,她像有源源不绝的体力一般,不用休息地跑到半山腰。按她现在的脚程,天黑前就可以赶到石锅山。
忽然间,她听到长长的哨声,仰头一看,一道道奇怪的风柱像流星一样从山顶四面八方飞下山,因为飞得很快,划过阴雾的时候就发出巨大的风声,像哨子一般,声声不绝。
她赶紧躲到一块大山石的后面,虽然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但猜测是神主派人出来抓她,仙侍们在世棠宫都是走路,可能出门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毕竟修为低,她看见的神仙驾云都很从容很优雅,不会像这样杀气腾腾,和箭矢一般,把阴雾都冲得东一团西一团。看风柱的数量和方位,神主真是没少派人,是抓她吗?胡纯都有些怀疑,她和神主只是达成了三年待在世棠宫的协议,也没说山都不能下。或者世棠宫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不管怎么样吧,胡纯烦心地长出一口气,她最好避开所有人,尽快到达石锅山。她现在不能走大路,好在石阶也到头了,下半座山全是山路,好隐蔽,她和青牙来的时候,很多山洞的方位她还记得,躲过这些仙侍应该不难。这样一拖慢,她到山脚也天黑了,嘉岭的路她熟悉,这些人更找不到她了。
她计划得不错,实现得也很顺利,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她跑出了珈冥山的范围,她故意挑选山坳密林,别说仙侍们,来云或者天妃娘娘的属下也盯不住她,她的心慢慢放下来,外面固然危险,但也没她想象得那么恐怖。
跑出这片山林就到石锅山了,胡纯彻底松了一口气,月光照亮了山路,她忍不住抬头看,这是过去她习以为常,却久已未见的夜空景象,月朗星稀,深穹幽冥,她又想起她向神主提的那个要求,在珈冥山,只有向神主乞求,才能看见的景象,其实山下随处可见,有那么一闪念,她不想再回珈冥山了。
石锅山在深夜里一片寂静,她走到阿红家洞口的时候,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喊他们。夜里很冷,她却出了一身的汗,洞里很黑,很安静,阿红家孩子多,总是吵得要命,此刻的安静……让她恐惧。
有人走过来,踩着山路的石子发出凌乱的声音。
她回头看,与来人相视怔忡。
“怎么是你?”异口同声。
炬峰用手捋鬓角的长发,上下打量胡纯,取笑她说:“看来神主对你不错,气色好了很多。”话是好话,可他阴阳怪气一说,全然就是讽刺了。
胡纯并不在乎他的语气,她的心思全在狐狸洞里,她甚至很庆幸能遇见炬峰,“子孙叔叔,你能点一个灯,或者火把,陪我进去……进去看看吗?”她几乎是哀求,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发了颤,她不敢一个人进去。
炬峰沉默,再开口语气变得沉重,“我劝你不必看了。”
一句话就扑灭了胡纯所有的希望,她无法自控地发起抖来,“他们是全都……全都死了吗?”
炬峰点头,没有亲口说出来。
“他们……”胡纯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们是被琇乔做了披风吗?”
“是。”炬峰苦涩而嘲弄地冷笑了一下,“对她而言,这只是一窝畜生。”
胡纯说不出话,眼泪不是因为伤心而流,只是一种本能反应罢了。她的伤心不是哭泣,尖叫或者愤怒能表达的。是的,在琇乔眼中,阿红一家只是牲畜,她也曾是牲畜,他们这些牲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生儿育女辛勤修炼,他们没有做过孽,反而为了得正果做了很多很多的功德。
每年除夕,阿红夫妻都带着女儿们来狐仙庙给她送年货,都是她爱吃的。
她也记得,阿红夫妻每生一窝崽都要请客,她和白光都参加了。阿红夫妻越请越愁眉苦脸,因为生的全是小母狐。
他们的确生而卑微,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可是,他们不该这样被任意地宰杀蹂躏,他们的生命也是美好的数十载岁月,不该被人毫无怜悯地一朝夺去。
“你放心,他们的尸身我都掩埋了,也算入土为安吧。”炬峰淡淡地说。
“入土为安?”胡纯抽泣得无法正常呼吸,她的心很冷,她觉得自己想说的话也很冷,可是说出口的时候,却很卑弱,“他们……他们的皮毛可没入土!”
“或许这就是因果。”炬峰惆怅地叹了口气。
胡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极力压抑着哭声,她不想哭,她不想像个全然的弱者,“是因为……因为我吗?我求你给他们一个小公狐?”
炬峰沉吟了一下,他可以安慰一下胡纯,可是安慰是没有用的,于是他说:“他们命里没有,强求的后果便是如此。你……”他还是不忍心了,“不必自责,你只是求了我,是我换了他们的孩子,命运是不可更改的,这种变数不因为你,也不因为我,自有定数。”
定数?谁定的?天吗?
“如果有定数,像琇乔这样凶狠残忍,她会有什么报应?”胡纯太恨了,哭着尖声质问。
炬峰呵呵冷笑,“恐怕会让你失望,她生而为仙,剥夺几只狐狸的生命算不上过错,正如,你会觉得杀鸡吃鸡是罪恶么?”
胡纯闭眼,因为愤怒和绝望而仰起头,她想问天,问地,可她却不知道问什么。有人生而为仙,有人生而为畜,面对这样的杀戮,她能如何?她连琇乔的剑都躲不过。
“啊——”她觉得脸一阵剧痛,那种炬峰曾经给过她的冰凉刺骨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脸上。她捂住脸,仰天嘶吼,因为真实的疼痛,大声的喊叫,心里难以纾解的痛苦反而减轻了一些。
炬峰看着她,感慨而苦涩地一挑嘴角,“你的笑脸减弱了五分,因为你体会到了真正的愤怒。等你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哀愁,你就不会再笑了。”
愤怒?哀愁?
胡纯放下手臂,呆呆地瘫坐在地,她还不够哀愁么?
“今天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这只小狐狸。”炬峰声调不改,胡纯本以为他还是对她说话,可内容又不像。
山洞外几丈远的空地凭空起了一股小小的风旋,一个穿深色羽衣的仙女在风旋平息后出现了。
“少主,您不该插手此事。”仙女皱眉说,很为难的样子。
“你只要回去复命,说我说的,有我在,小狐狸就没事。”炬峰不以为意地捋了下头发,“我不信,连我的话,她都不听了。”
仙女抱了下拳,“少主莫让映霜为难,您亲自和天妃娘娘说吧。娘娘对这只狐狸可是……”
“哼!”炬峰冷笑,“她就是迁怒,捡软柿子捏,她恨狐狸精,怎么不派你去杀天狐?”
“少主……”映霜苦着脸,谁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啊,可是谁敢吭声?“您可能不知道,这只小小狐狸可不一般。”她瞥了胡纯一眼,“她可是勾走了神主的魂呢,您瞧,神主连五十仙使都派出来了。”
“呵呵。”炬峰干笑,也看了眼胡纯,“雍唯的品味还是那么差。”
“天妃娘娘可是命我一有机会就焚了这狐狸的魂魄,要不您就把我打得重伤濒死,要不您就让我取了这狐狸的性命,不然映霜真的没办法向天妃交差。”
“这样啊……”炬峰的眼睛扫过一处阴暗所在,假装陷入纠结,“到底你也是天霜雪域的老人儿了,我也不能让你弄得太难堪。这样吧,魂魄你就别焚了,你就砍了她的狐狸尾巴回去交差。你也知道,狐狸精没了尾巴,修为也就断了,再活个十年八载就会死。这十年八载里,雍唯对她的新鲜劲儿也过了,母子之间还不会产生什么裂痕,不是比在雍唯对她正热乎的时候要她命好得多么。”
映霜有了笑容,更深地向炬峰抱拳,“还是少主思虑周全。”
“嗯——”炬峰一改维护胡纯的态度,反而让开些距离方便映霜动手。
胡纯也不哭了,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在这些人眼里她和阿红一家没有分别,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何必让他们看她的笑话。
“小神主果然疼爱你,茹宝天衣也赏给你穿,不过没用,”映霜慢慢逼近胡纯,手一晃,手心里出现一把碧玉弯刀,“天妃特意让我带了绿辛斩来,天衣也挡不住。”
胡纯没心思听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她要被砍尾巴了,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死,她还有时间,她要用仅剩的这一点时间为阿红一家报仇!
“去死吧。”映霜冷笑着举起了碧玉弯刀。
第16章 疏离
映霜的刀砍下来的时候,胡纯还是闭了眼,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可是那划风而来的刃声,还是令她胆寒,不由紧紧咬住了牙关。--**---*---
映霜惨呼了一声,劈面而来的利刃便中断了攻击,然后胡纯听到人重摔在地的噗通一响。胡纯慌张睁眼,眼前一片黑,刹那之间她还以为自己眼瞎了,定睛再一看——是雍唯的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