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心如明镜。
她的声音犹在他的耳边:“这是大爱。”
什么是大爱?
不要将拳头握得太紧,摊开掌心,任雾色与暖阳游离,任细碎的尘埃盘桓,任落叶飘过…
包罗世间万象万物。
这才是无涯——天无际,水无涯。
是他的道。
无涯想,自己应当是感激顾长月的吧?故而他望她平顺,望她无忧。
当她与叶释寒亲近时,他担忧叶释寒伤她负她,便时时对叶释寒做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态,仿若情敌。
他只想让叶释寒知道,她身边还有很多对她念念不忘的人,哪怕只是个剑魂。
唯望叶释寒好好珍惜。
所有的思绪不过瞬间,他很快回过神来,对顾长风道:“答案和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记得,我要守君子之约,于上境与她再见。”
顾长风微怔,随后释然。
无涯扬了扬嘴角,轻笑一声:“留一点念想,倒也无妨。”
他知道顾长风不会纠结于此,但他也知道顾长风心中为她留了一个位置。
多少个日夜,顾长风不也立在窗边远望么?
看的不是山水,是人。
无涯摇了摇头,最后对顾长风道:“将我送进神兵库吧,我要继续沉睡,等待下一个契机。”
那个契机,他不知道何时到来,但他相信一定会到来。
其实,除去上古仙剑的身份,除去曾经与浩然第二人并肩大战魔王祭天的丰功伟绩,无涯的一生非常简单。
与凌雪与弑神的一段前尘往事过后,便是与顾长月的一段相知相惜,而往后余生,惟愿留一点念想,守君子之约,等待下一个契机,然后于上境与她相见。
第419章 番外·倾络篇·此道何道
风过无声, 岁月无痕。
自那年独闯幻灭平原后至今, 已不知历经了多少个子鼠年八月, 长夜漫漫, 堆满尸骸的府邸暗无天日。
长空圆月清透,却渐渐被一层云翳遮盖,快要看不见了。
透过最后一缕光华,爬满青藤的黑色墙角,一株巨树悄然伸展, 茂盛的枝叶中点缀密密麻麻幽蓝色的小花, 沉寂的夜色下, 裹着浓浓的血腥, 似乎甜得发腻。
天枢本能的想吐, 然而分明有一股舒畅的快意顺着脉络涌动, 灵魂深处, 那个声音在轻轻告诉他:“死了,终于都死了, 天枢, 你做到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没错, 这才是你, 这才是真正的你,来吧,让我们一起继续这场屠杀的盛宴, 接下来是谁呢?”
那个声音让他无法左右,像是黑色的梦魇阴魂不散的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手中染血的无惧颤抖不止,无法抑制的兴奋,想要杀人,想要鲜血,想要更多人去陪葬的冲动几乎将他这个剑主亦彻底吞噬。
缓缓的,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邪肆的笑意。
他不受控制的踏过满地尸骸,微笑着,一个一个的清点。
或是残缺不全的,或是支离破碎的。
他慢慢的数,细细的数。
目光倒映血色,兴奋而狂热。
曾经凭借他的血肉而铺铸了仙道大途的徐家满门,终于都变成了这幅模样。
都死了,终于都死了。
可是数着数着,他面色一变。
不够。
尸体数量不够。
徐家老祖宗的胳膊他认得,徐家诸长老的头颅他认得,徐家死去的妇人他也都认得。
偏偏少了三个人。
是逃了,还是藏起来了?
怒意像是疯狂滋长的海草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恨不得将整个府邸斩平。
这种恐怖的情绪,他不能控制,根本不能控制…
那就都毁了吧。
他咬了咬牙,杀气腾腾的提起无惧。
没想这个时候,一阵清风吹过,轻轻柔柔,仿佛无形的力量缓缓揭开恶毒的羁绊,亦扫去所有的烦躁和阴沉。
天枢身形一怔,蓦然间从扭曲变态的的阴霾中醒来。
云翳遮盖明月。
墙角处,幽蓝色花瓣一朵一朵扑簌簌的飞落,铺满狼藉的地面和破败的石墙。
天枢赤红的双眸倒映着密密麻麻翻飞的花瓣,只觉那些细碎又纷繁的影子,刺得双目生痛。
他垂下手中染血的无惧,用手遮住血红的眼睛,然后一股浓郁而绝望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几乎将他彻彻底底掩埋。
又杀人了。
他又杀人了。
徐家满门,皆在他的刀剑下,成为亡灵。
只是怎么能杀人呢?
他的剑明明应该是用来守护苍生的,他的道明明应当是用来维护正义的。
坦坦荡荡的浩然掌门,风光霁月的正道魁首…
如何能够等同于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和魔道有何区别?
可控制不了啊!
那个人来了,踏着杀戮的欲望和疯狂的邪念,从黑暗深处走来,一步一步侵占他的灵魂。
他根本控制不了。
这个瞬间,道心与信念几乎算数崩塌。
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狼狈的坐在府邸外歪倒的石碑上,捂着脸,于寂静的黑夜里久久沉默。
事实上,他想到了很多。
初临浩然,年仅八岁,然而分明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却被委以重任。
浩然掌门从长老手中接过他的手,握在掌心,语重心长的对他道:“好孩子,总算来了,从此你便是我的弟子。”
他抬头望着年纪轻轻却已白发苍苍的师尊,感觉到师尊似乎等了自己许久,或者说一切都是天命所定。
他甚至清楚的记得那日七彩幻桥上的风异常清凉,那日天枢峰的云雾像是黏人的孩子拉着他的衣摆嬉戏。
而自此,他便成为浩然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亦注定成为下一任浩然掌门。
作为掌门弟子,他所用的一切都是极好的,便是喝的水也裹着浓厚的灵气。
师尊竭尽全力培养他,教导他,望他早日强大,望他守护苍生。
“倾络,守护苍生并非我们应尽的义务,但却是大道所向。”
他那时年幼,好奇的问:“那么师尊,什么是大道所向?我们的道是什么呢?”
师尊笑道:“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过你只要守住本心,不要动摇,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终究会明白的。”
年幼的他歪着头:“会明白的么?”
师尊没有回答,却含笑点头。
天枢脑海里浮现出师尊和蔼的笑容,将头埋在掌心,喃喃低语:“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甚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他的修为长进极快,他的道心异常坚定,他更愿意如师尊那般维护苍生黎民,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他从不抱怨,从不退缩。
然而即便是渡劫,不也应当落到自己头上么?
为何偏偏叫他杀人?
他不想杀人。
真的不想。
如果死的是自己…
如果死的是自己!
是的,与其毁灭别人,不若毁灭自己。
是挽救,亦是赎罪,不是么?
一瞬之间,内心一片清明。
那就毁灭吧。
他感觉到自己在颤抖,由灵魂遍及全身。
那个人怕了。
他的心魔怕了。
而他却看到了暗云中最后一缕阳光,看到了微不可见的希望。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记忆中师尊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人总是在黑暗中寻找那一线光明。”
所谓的道,何尝不是在磕磕绊绊中摸索方向?
大道三千,巍巍浮蚩,天地浩然,正气长存。
作为浩然掌门,无论如何,都应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