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秒虽然震惊,他也很快接受,打算开家里那辆放置很久的汽车去岑西。如果真是那玩意,晦气就晦气吧!这车就当还债了。
回到旅馆招平安收拾好行李,卧在沙发闭目休寝。午后接到林盛财下高速的信息,她退房在一个显眼的地标建筑前等待。
林盛财听着导航仪,没留意街边站着的女孩,猛一开过去才反应过来。这里不能倒车,于是从车窗探身出去喊:“招平安!这里这里!”
招平安小跑步上车,行李没放下先说:“去岑西市殡仪馆。”
“啊?”林盛财紧缩的瞳仁中,映出她憔悴的面容来。“哦哦......知道了!”握紧方向盘,他镇定下来发动车子。
行李中有一把油纸伞,招平安小心地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细心地保护好。是覃卫正早上送过来的,能让鬼物短暂在白□□走的阴间遮阳伞。
他好像早已预料到自己想做什么,犀利的目光能看穿一切,“丫头,你的命格我算过了,前半生虽苦,但也是积福之人,命数或许有转机,你该考虑清楚要不要放弃。”
“我已经想好了。”她语气坚定,已经退无可退。
覃卫正原本还踌躇不定,余光带过招平安往后缩的手,挡住欲关上的门,“罢了!罢了!三清钟我也没资格索取,曾经你爷爷于我有提携之恩,现在我一并还了去。”
以遮阳伞为交换,覃卫正拿走了招平安手中与鬼作交易的魂幡。她想用折福折寿的术法,换出阿择的骨灰带走,等头七之日让他不得不出来见她。
这孩子的做法太极端,身为长辈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犯错。
行驶中的汽车不稳,遮阳伞似乎怎么放招平安都觉得不妥,于是紧紧抱在怀里,临下车才好好地平放在座椅。
殡仪馆并不偏僻,树林外面就是人来车往的马路,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停车,在樟树林中等候。
午后的太阳只有一缕缕从密密枝叶中投下,覃卫正捧着骨灰瓮在稀疏的光斑中款款走来。
树林里乱草下的坑坑洼洼,不能再阻止招平安急切的步伐。接过那轻得差点抱不住的骨灰瓮,她倚靠着树木,倾腰替他遮去难受的阳光。
“将遮阳伞打开,放在树下唤他的名字三声,一炷香后收伞便能带他回去了。”覃卫正交待好,要回去处理后续的事。
招平安说过谢谢,半晌却没动作。
林盛财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脚一点劲也使不上了,“我缓缓,我缓缓就好了,给我一点时间......”
要快点带阿择回家,很快就能调整好的,很快!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60,59,58,57……她在心中默默倒数,数到一的时候强撑起身子。
在晒不到任何阳光的草丛中安放好骨灰瓮,招平安去拿来遮阳伞撑开,点上香,唤三声阿择,然后远远地守候等香燃尽。
林盛财不是个拘谨的性子,相反还特别会调动气氛,现在这样的场面他就像喝了一碗绝苦的中药,苦到胃里翻涌,却不会去问药为什么那么苦。
时间就在香灰的堆积中流逝,他们都沉默着不置一语,招平安抱着骨灰瓮,林盛财替他们撑伞。
这三天像走过了一个轮回,从满怀冀盼到希望破灭,也就三天而已。岑西真不是个好地方,对吧,阿择。
你一定也很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家......回曲樟镇,以后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老天真是个瞎子。
第79章 我陪你
回去后, 阿择依旧没有出现。
招平安连着再请了几天假,李晋颇有怨言,说要来家访。她在电话里说:“老师, 我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李晋怔住了, 一时忘了说话,那头女孩压抑着的抽气声, 让他心里发酸。“去吧,老师批你假,别想太多,有难事记得找我。”
招平安几乎两天没有睡过觉, 连进食也是按时按点的机械性地维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能垮。
从前可以, 现在一样也可以。
只有她一个人的葬礼一切从简, 在家族安字辈的墓地里, 她将阿择的骨灰瓮放进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亲手埋上。
牌位是她刻的,祭文是她攥的,两旁翻飞的彩幡也是她挂起的。烧完了纸钱, 默念完祭文, 一张张扔下火堆。
黄标纸夹了粗纤维,易燃, 火苗一下子吞灭掉整张纸。招平安眼看着最后的墨字, 也渐渐化为灰烬。
纸扎铺的老爷子蓦然出现在身后,自顾拈了一炷香, 祭拜空空如也没有立碑的坟头。
招家的习俗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唯有夫妻墓才会等两人百年后一起立碑。唉,这丫头......
“还有两天吗?”他问。
“嗯。”招平安轻声回, 连阿爷也知道自己的打算。
老爷子叹气,“丫头,人生没有不艰难的,挺过去后回头看,一切都会释然。”
将近十一月的风不算温柔,一下子掀翻奄奄一息的灰烬,点点红光挣扎过,逃不脱灰暗的陨落。
她淡淡的声调,“阿爷,我知道活着就有希望,那死了的呢?那不死不活的呢?”
“执念......”老爷子默声念着,真是无解,纵使他棺材盖一半的老头,也有放不下的执念。
他不想劝说什么,“孩子,恍惚数十年,我也走过大半生,有的遗憾是时间也痊愈不了的,想什么就去做吧......人难逃一死,身后事谁又能知晓半分。”
看着怀中的牌位,招平安低眸浅浅一笑,“阿爷,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一次我要做回阿择的平安,而不是招家的平安。”
头七那天,院子供桌上一双白烛摇晃着,备好的酒食很快就冷了。月光涎涎下,招平安蹲坐阶前,等待。
没有带手机,辨着月影和四化更疯狂扑腾的鬼影,她知道子时来了。烛光中出现一个虚幻的轮廓,他终于来了。
招平安忍下狂奔上去的冲动,想仔细地看他,他们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她好想他......
阿择的脸不再是形同白纸,而是泛着隐隐的青黑,漆黑纯澈的眼瞳缩小,成了下三白,看人再也感受不到暖意融融的温和,而更像是冷冷的睥睨。
她不说话,他苦笑,“我现在样貌这般恐怖,吓到你了吧,你这又是何苦非得......”
让他们都不舒服的话哽在喉间,吐不出来,他挪开视线,一如这几天的逃避,在脑海里催眠自己。
他没多少时间了,纠缠着与其大家都不好过,还不如就此分开,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想到此他胸口刺痛,可也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忘记吧,忘了也好,因为他再也陪伴不了她。
她微低了眼帘,不赞同地摇头,然后走过去,笑了笑,拉起他冻得像冰块的手,捂在胸口。
她的心跳回来了,她的阿择回来了。
像是压抑着什么,她丝丝吸气,吁出一口长气后,终是没忍住,扑进阿择怀里哽咽起来。
“你不是让我去找你吗?你将我扔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她哭诉着,“我好累,我睡不着,我的脚那么疼,你还不要我!阿择......我受不了你不理我......”
“平安......”阿择绷紧手臂,压下回应的冲动,他冷冰冰的声调想让她认清现实,“我被怨气操控,伤了人,回不去了。”
招平安在他胸膛蹭了蹭,抬脸去亲他唇角冷硬的弧度,“我不管!你还要不要我?要不要?”
阿择撇过脸躲避追问。
这一次对于他的执拗,她只有更无理取闹。摆正他的脸,她挂着泪痕娇滴滴地冷哼,“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她的唇近在几尺......要!想要到发狂!可是,“平安......”
拒绝还是其他的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招平安踮脚撞上阿择的嘴,像他以前对自己那样,亲吻‘舔咬,生涩地主动。
她进,他退。
供桌翻了,桌布被烛火点燃,红彤彤的火光,染上少女的脸颊,化了一世间的冷。阿择瞳仁里映进火苗的形状,烧得他浑身燥热。
无处安放的手虚扶着她的腰,招平安握住那双手,引导着探入里衣下。贴上肌肤后她被那刺冷激得一战栗,仍按紧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腰身猛地被箍紧贴近他小腹,不是第一次亲近,她知道他舍不下她,想要她。
阿择使了鬼术,转瞬间招平安就置身在柔软的床上。他撑起身体,目光如炬中盘旋着迟疑,她的手像柔韧的藤蔓,抚摸过他身上每一处。
“阿择,我想看你的身体。”她认真地说着,并不觉得害羞。
要牢牢记住,所有他的一切。
“你确定吗?”阿择坐起。
“嗯。”
“好,你来脱。”
是那套麻灰色的运动衫,招平安从下摆提起衣服,视线缓缓划过他的腹部,肋骨,胸口......
上衣脱掉了,她更靠近了些。阿择线条紧实的手臂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细长的伤痕,指腹感受着,“这是怎么了?”
他淡语:“在菜市帮工时,被塑料筐刮的。”
他和自己一样,很小就开始挣钱刨生路,所以招平安懂那样的艰辛,心疼地印上一吻。
微微的触碰,让阿择难耐地转脸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灯光下,他耳廓上鬓角那里有一痕纹路,“那这呢,又是什么?”
他抬手摸去,回想片刻,“应该是病发前晕倒在马路,被磕撞的。”
又是轻轻一吻,招平安挤进阿择的怀里,让他抱紧自己,她像小婴儿那样蜷着,就不会外露出太多情绪。
“阿择,成了怨鬼不度,便就只有半年时间了,你想去投生吗?”
一室静默。
他什么都没说,她懂了,心却像被倒刺勾反复穿插。
如果当初不是她自私地让他留下来,不是她为了积攒功德,反复无常地干涉他的决定,不是她一次次地忽略他隐藏起的痛苦......
或许就能早点发现生魂的事实,时间再早一点,或许回魂的胜算会更大。
有许多如果和早知,却都敌不过天意。阿择他本应该能拥有更多,她无法不怨自己。
“不管如何,阿择,我陪你。”
天涯海角,阴阳两界,都陪你。
她不会再要求阿择做什么,等这半年过去,他魂魄散,她死去后也会幻成浮世万千的一粒尘,到时就托长风送他们远走高飞。
第80章 艳羡新生
阿择在, 心真的好宁静,招平安很困很困,她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又害怕他会突然离去。
一坠入梦乡, 就被潜意识的惊慌硬拖出来,反复确定他还在之后, 昏昏沉沉再次进入新的梦境。
所有的坚持和善变,皆因怀中的少女。阿择终于开口承诺,“睡吧,我守着你, 不会离开。”
她最后呓语着咕哝,“阿择, 我好爱好爱你......真的好爱......”
弯着唇角的娇憨睡颜, 不合时宜的是仍旧紧着的眉心。阿择败了, 败给不愿舍去的相遇,败给予他一席安身之地的她。
但也甘愿。
彼时十一月来临,树木花草大面积失去生机,奄奄垂绝地扮演起警醒者。秋天仿佛才至, 初冬已悄无声息奔走在山川河流中。
某个似乎一如既往的清晨, 人们后知后觉院前落了无数的枯叶,才恍然回想起收纳冬装的位置。
招平安从从前的一觉到天亮, 到现在每每半夜醒转, 贴近阿择始终保持距离的魂体,才能安心地进行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