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珣神秘兮兮的,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她感觉自己下了马车,又走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路,渐渐失了耐心,于是便问:“怎么还没到?”
江珣拉过自己,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到了。”
清风拂过面颊,微凉但温柔,黑布条从身后被解开,滑落下来,唐九宁睁眼。
夜晚的黑色浓烈,画舫徐徐驶在宽阔的河面上,船上没有点一盏灯,周围一片漆黑,目光扫过之处,看不清一物。
唐九宁回头,诧异地看向江珣。
江珣一手摇着折扇,一手在唐九宁面前打了个响指。
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唐九宁转回头,随即一怔。
一盏盏河灯流淌在夜色中,烛光摇曳,碧波涟漪,汇聚成一条灿烂的星河,由近到远,融入天边的夜空中,变成了点点星光。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画舫最后才亮起,碧玉栏,红烛灯,曼曼轻纱起。二杯盏,一酒壶,似是待来人。
而举目远眺,宽阔的运河内,只此一舟,被千万河灯拥流而去。河道两旁,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皆驻足眺望,或惊奇或赞叹。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没有庙会花灯。这一切,都是江珣安排的,只为她一人。
唐九宁觉得心里酥酥麻麻,有点痒,又像是棉里裹挟着针,有些刺。
她站在二楼甲板上,风吹开额发,眼睛眨了眨,将一切心绪压下,半晌才呐呐吐出一句:“这些……得花多少钱啊……”
有些不合时宜,不解风情,但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不多。”江珣上前两步,与她并肩站着,目光看向远方,“还个一辈子,大概能还清。”
唐九宁立马拧着眉看他:“你敲诈?”
江珣笑了,拉着她穿过甲板,往屋内走去:“或者这位姑娘陪本公子一晚,也算一笔勾销。”
唐九宁哼了一声,笑骂道:“风流纨绔,举止轻佻,哪学来的?”
江珣但笑不语,入座,倒酒。
唐九宁端起酒杯,闻了闻,有淡淡杏花香:“你不是酒量不好吗?”
“花清酿,闻着酒香浓,但不容易醉。”江珣说。
唐九宁听罢浅呷了一口,味道清冽,有一丝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咽下肚子后才感觉到酒气涌上喉咙,不浓,仍是清清淡淡。
“还挺好喝的。”说罢一口饮尽。
江珣又给她倒了一杯,问:“距离猎妖会还有两日,可有问题没弄清楚?”
“哦。”唐九宁转了转酒杯,漫不经心道,“没了,都安排妥善了。”
“我明日要启程回一趟母家。”江珣说,“恐怕要待上几日。”
唐九宁点头:“我听说了,长公主寿辰是罢?你好好陪她,不用担心我。”
江珣盯着她看,眸光有些黯:“我原本想,你若是不去猎妖会,便带你回去见家母,可你执意要去。”
唐九宁避开他的目光,手指不停转着酒杯:“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我这粗鄙低贱之人,还是别见了罢。”
江珣挑眉,戏谑道:“别太看低自己了,若是放在万魔窟,都得喊你一声‘尊主’。”
“……”唐九宁哑口无言,她觉得江珣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陷阱,像是专门在她脚下挖了坑,就待她一个不留心掉进去。
她干笑了两声,只好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画舫无人操作,借着灵力一路缓缓而行,一圈圈波纹在水面泛起,河灯相互轻撞,烛火晃荡,悠悠地开出一条路来。
舱内布置极雅,小榻书案,珠帘屏风,有茶有酒,有书有棋,大概真能在此消磨一晚上的时光。
唐九宁和江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她喝了好多杯,酒气上涌,脸上一阵阵发热,便控诉了句:“江大公子怎么骗人呐,这酒是喝着没酒味,后劲大着呢。”
低头一看,江珣面前倒着的一杯却还没动,再抬眼看他,漆黑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江珣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晃了晃:“因为喝了酒,才会说真话。”
唐九宁的心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好,怕喝得迷迷糊糊,就被你骗了。”江珣还是看她。
他说得不明不白,唐九宁的心却渐渐冷了下来,聪明如她,哪能听不出江珣话里的意思,再想到之前聊的话,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
今日不是为她准备的惊喜,是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唐九宁仍想装糊涂搪塞过去:“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被我骗。”
江珣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人总有一时糊涂,又或者……”他盯着她,漆黑的眼里分明无甚波澜,却沉甸甸的。
“心甘情愿。”
“噔”的一声,酒杯放回桌面,像是什么东西落地,又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唐九宁装不下去了,她一动不动,目光盯着江珣手中空空荡荡的酒杯,一时间无话可说。
“你腕上的红莲,颜色好像淡了些。”江珣又蓦地开口。
唐九宁微讶,她没料到江珣连这个都知道。想来他思虑周全,怕是有备而来,不知这静谧的河水之下,是否藏了埋伏?
一丝狠厉从唐九宁眼里闪过,她稍稍握紧拳头,今日只怕不能善终了。
江珣却忽然抓住唐九宁的手,大拇指狠狠碾过那朵朵红莲。
“唔。颜色淡了便不好看了。过来,我给你画一个。”说罢便拉起唐九宁往书案前走。
唐九宁一怔,江珣此举,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被大力按在书案前,江珣拿过笔沾了点红墨,往她手上勾画。
唐九宁作势要抽回手。
“别动。”
江珣拉住她,笔尖柔软且冰凉,划过皮肤,覆盖掉原本淡了的浅红,留下一道深深的艳红,在那旧了的颜色上,显得十分突兀。
手上的红莲很细腻,不好描。江珣却低着头,认真且专注,温柔且情深,一笔一划,都轻轻巧巧地落在唐九宁的心尖上。
一朵莲花成型,妖冶的,鲜活的,仿佛初见时那般。
“江珣。”半晌后,唐九宁开口唤他,声音有点哑,“画了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她没有再抽回手,任凭江珣握着,任凭他做着无济于事的补救。
笔尖轻轻一抖,画歪了一朵,江珣提着笔继续画,生平第一次将执拗用在了徒劳之处。
“你拦不住我的。”唐九宁又道。
“……”他仍低头握笔,动作却止住了,几经挣扎,终于问出,“你一定要走?”
“是。”
江珣闭了下眼,复又睁开:“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道。你知情不报,甚至包庇藏匿‘魔尊之女’,在仙盟里是大罪。我一走,你的处境,甚至整个玄天阁的处境,都不会好。”
“还有呢?”江珣抬头,目光灼灼如火,点燃那片漆黑。
唐九宁知道还有什么,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朵莲花含情,但她一点一点地抽出手,一把抹糊了描上去的红莲。
红墨如血,分外刺眼。她直视江珣的目光,平静又残忍地笑了笑。
“没有了。”
第82章 入魔(五)
晨曦的阳光撒进弄玉小筑,唐九宁正在屋子里擦剑。
剑身莹白通透,恍如冰华山上的一抔雪。
唐九宁从头到尾,细致地擦了一遍,又盯着雪引垂眸愣神了片刻,然后把它装进了剑匣里。
钟星疑惑:“郡主不带剑吗?”
“不带它。”唐九宁将剑匣收入柜子里,关起柜门,转身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另外一把。
通体漆黑,破旧的绷带缠着刀柄,锋芒掩盖在残旧的外表之下,乍一看普通至极,只有见识过魔刀青回威力的人,才知晓这把刀的可怕之处。
准备妥当,刚要出门之际,有一小厮求见。
小厮弓着腰,递过来一个厚实的布袋:“公子吩咐,让小的把此物交给郡主。”
唐九宁随手接过,手一沉,差点拿不住。
沉得很,不用打开确认了,是一袋金条。是最早的时候,江珣承诺自己的那袋金条。
如此一来,便是断得干干净净了。唐九宁的心重重地一沉,不禁握紧了布袋:“……他走了吗?”
小厮答:“公子昨日便出发回建安城了。”
想来也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钟星上前,看了眼唐九宁手里的东西:“郡主,该出发去猎妖会了,这个就交给奴婢罢,奴婢给您收起来。”
“不用了。”唐九宁的手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揣着一袋金子大步迈出了门。
徐长生等人等了片刻,唐九宁才姗姗来迟。江以莲不耐烦地跺跺脚,扫了唐九宁一眼,冷哼道:“小师妹在磨蹭些什么,让各位师兄师姐等这么久。”
徐长生拿手肘捅了捅江以莲,小声提醒道:“以莲,我们也才刚刚过来。”
江以莲脸一红:“你闭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转向唐九宁,当即又要发作。
唐九宁一手刀,一手布袋,眸子一转,只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江以莲就像被掐住脖子似的,立刻止住了声。
直到御剑起飞,江以莲才回过神,靠近徐长生,悄悄道:“你觉不觉得她变了?”
徐长生思忖片刻:“小师妹是沉默了些,没有以前那般活泼了。”
江以莲想起那个眼神简直一阵阵后怕,寒毛顿时又立了起来:“以往呛她两句她都无所谓的,可方才总觉得她会一把掐死我似的。”
“你多虑了吧。”徐长生盯着唐九宁的背影看,“小师妹向来脾气好,今日或许是心情不佳。”
江以莲撇了撇嘴。
“你啊,也少说两句,嘴上积点阴德。”徐长生斜眼看她,“当初受的教训还不够吗?”说罢又瞥了瞥唐九宁的方向。
江以莲的眉毛立刻立了起来:“你说什么?!”
“当我没说。”徐长生马上闭嘴,御剑飞远。
幻海秘境入口处,早已排起了长队,有仙盟长老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差手下弟子给每人发放一个信号弹。
“遇到危险时,不必惊慌,你们的师兄师姐早已进了秘境,自会赶来相救。还有,不要为了抓高阶妖兽而跑出安全区,一旦出事,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