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被困十万年,一朝脱身,虽觉蹊跷,但这样的机会断不会再有,区区九嶷山,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与帝君乃一脉同胞,脱身的那一瞬他便知晓,这世间能与他抗衡的已荡然无存,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人间!去神界!他要将六界收归麾下,告诉万物万灵,告诉这不讲理的天道轮回,这世间——
不止帝君能左右苍生!
他几次冲上云霄,却发现整座山外都布下了禁制,朵朵霜花拦住他去路。
山外受他那声笛音召唤而来的妖兽,正与玄龙一族交战,四面把守,密不透风。
这阵法换作旁人,或许真被困住了,但于他而言,不过时间早晚。
只能拖住一时的小把戏,也敢班门弄斧,呵。
一道剑光自身后劈来,他侧身一躲,却是被剑气削去了一截头发。
看清来人和他手中的如墨长剑,倒是有片刻的怔忡。
“泰逢剑……你是帝俊什么人?”
开天泰逢,当初就是这把剑,将天地一分为二,也将他与帝俊之间辟出天壤。
从此渺渺九重天,再无他可归之处。
而今帝俊已去,剑仍在,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东华!”庚辛辟开邪气,与他站在一处。
无尽仔细地打量着这二人。
苍龙与白虎……他记得当初是听说过帝俊潜心折腾着能将他诛灭的“利器”,指的,可不是上古神兵,而是能驱策它们的人。
想来,终还是被他琢磨出来了。
但瞧着……似乎也没什么可令他惊慌的。
“神兵无暇,乃天作之物,物是好的,错总在用的人,只要是活物,就有破绽。”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泰逢剑与参商尺,陡然从云端俯冲而下。
东华与庚辛立即格挡,剑出如虹,流光道道,于半空飒然翻飞。
从云端到苍梧崖,终落在苍梧渊旁,三道身影如困兽纠缠,凛凛杀气,旁人近前都会被殃及。
四周的天兵在逐渐后退,深渊周围的山石,眨眼便被削成了齑粉,泰逢一剑,更是斩下了半座山头。
无尽终是被闹烦了,一掌打在剑身,将其震出数丈开外,回头一脚踹中庚辛小腹,拦腰一劈!
虽立刻凝灵聚起护持,这一下依旧将她打得砸在地上,脊骨开裂,肺腑如炸,一口血喷了出来。
未等她缓过这口气,无尽便提着她的领口,轻若飞絮地丢到了东华旁边。
“庚辛!……”东华被方才那一掌,震断了一条胳膊,只能忍着痛过来,用几乎也麻痹了的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
庚辛疼到浑身使不上劲,背上的骨头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那是一把刀,扎在她挣扎不得的地方,她如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才能确信自己仍活着。
无尽站在三步开外,仿佛在看一双笑话。
“你们不会以为,真能与本座一较高下吧?你们今日自不量力将本座放出来,本座要感谢你们,暂且饶你们一命,但你们定会为今日的自以为是后悔终生。”
他想这一日,已经想了太久了,帝俊机关算尽,也终有走错的时候。
果然,只要是活物,就会有破绽。
他赢了……
他终于要赢了!
眼底涌出的狂喜,与狰狞的诡笑反复交错,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能拦他了,满腔的怨恨,蓄积了千万年的不甘心,可以肆无忌惮地朝这世间发泄。
他不必在屈居人下,不必遭人唾骂,看着帝俊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心安理得地受着景仰,而他只能躲在最暗处丑陋地嫉妒。
从今往后,世间是他的,天地是他的!一切一切,都是他囊中之物!
他渴盼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握在了他手里!
明明如此高兴的事,他觉得自己应当再笑得嚣张些,但四下静得太冷,他觉得自己的嘴角也要僵住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那样开怀大笑的事。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阵起
东华抱着快昏死过去的庚辛,望着他忽地笑了声。
“我们从不觉得这样就能奈何得了你,与你相比,我们的确自不量力。”他狠狠抹去了嘴角的血,用颤抖得几乎使不上力的手再度抓住了泰逢剑。
“但你也是‘活物’,活着,就有破绽。”
说罢,他倏地一剑拄入石缝,借力跃起,带着庚辛眨眼退至二丈外。
眼前的一切随之扭曲,无论是眼前的山石,还是将他团团围住的天兵鬼将。
无尽惊骇地回过头,本该近在咫尺的苍梧渊不知何时已离他甚远,他变了脸色,立即凝神施法,周身邪气怒涨,遍布四周的幻术顷刻间便被击了个粉碎!
太阴斗被震出了裂缝,执明亦连退数步,嘴角流出了殷红的血。
镜花水月虽被发现,但能引到这一步,说什么都迟了。
司幽祭出烛阴扇,一声龙啸震彻苍穹,利爪当头压下,雄浑的灵泽如钟罩,牢牢将无尽封锁其中。
“重黎!动手!”他厉声一喝。
无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冲破烛阴的钳制,却发现自己的灵气在这龙爪之下极难凝聚,意图以蛮力突破之时,却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青年。
青年阖目凝神,正是那日与他交谈之人。
其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灵泽随之涌向八方,山川开始震荡,碎石剧烈地颤动,滚离原本的位置,才看到埋藏在下的阵法。
道道金光拔地而起,如穿云之箭,裂谷之风,势不可挡。
他双手执一柄玉色长剑,金色的妙音莲从眉间升起,化入那剑身中,眨眼便封补上了剑上的一道裂痕。
无心之剑,璞玉可雕,容万灵汇聚,合天地之音,唯天命所归之人可执。
刹那,涓涓灵流,自他脚下而出,如烈火燎原,迅速漫向四方法阵。
无尽终于觉得不妙,意欲挣脱,江疑立即祭出法器,百道雪刺足足将他围了三圈,镇住了烛阴所有的缝隙。
执明和东华已忍着疼站在了自己应在的方位上。
庚辛站不起来,咬着牙爬过去,痛得爬不动了,便用法器拄着,撑着,好不容易到了,坐不起来,就搬来一块石头靠着,高高举起参商尺。
无尽望着那金光顺着法阵逐渐成圆,终在重黎脚底归于圆满。
烛阴被骤然而起的金光冲飞,四方祥云皆如墨染,朝着此处汇集,金雷滚滚,罡风如刃,震碎了钟罩。
无尽猝然而出,毫不犹豫地朝着依旧神思专注的重黎扑去!
一道光影骤然闪过,他顿时动弹不得,手腕处多了一条燃着九天玄火的金藤。
侧目望去,才发现阵中不止这小子一人。
荼白的衣袍在烈风中滚滚而飞,殷红的长绸将那双暗藏杀机的桃花眼衬得极为昳丽,这样凌厉的眉宇生在一个女子身上,竟是教人敬畏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些许常羲的影子。
怔愣之际,腕上金藤猛然收紧,眨眼将他拖离重黎身边。
气劲狠辣,毫无迟疑。
这一点,倒是比常羲厉害。
金藤本就灵活非凡,即便避开,长剑也会随即刺来,招招咄咄逼人,若非战敌千万,断不会有如此可怖的果决。
她手中那把最是不起眼的紫剑却是最不容低估的神兵,一剑刺中,哪怕只是划破一道口子,也极难愈合,甚至连血也止不住。
即便身陷囹圄,亦不知来者姓名,他也少有如此兴致,此刻还真想同她酣畅淋漓地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四面金光转暗,五道天柱拔地而起,炽烈天光,泛出乎刺亮的白。
陵光着实吃了一惊,前世她与四灵共筑封天阵,从未见过第五道天柱,或许今日之前,只有常羲上神见过。
五道天柱皆从重黎身上汲取灵气,灵流如洪,拉都拉不住,就见他的脸色陡然白了下去,渐渐开始发青。
四面阵法将合,滚滚天雷劈头而下,无尽面色骤变,意图脱身而去,却被不染一鞭拽回。
“封天阵已成,岂是是你想走就走得了的——!”
陵光祭出天一镜,帝俊的残识飞离法器,封住了最后一道缝隙。
阵法外,参商尺借残识辟出的这道缝隙,逆改常理,与天一镜连为一脉。
三道灵流一齐涌入阵中,天一镜立于五道天柱中央,顶住了其中三柱。
重黎的脸色好转过来,睁开眼,正对上无尽森冷的目光。
“你们竟敢用封天阵对付本座!如此想不开,急着步常羲后尘吗!”
他因恨极而怒极,面目也如恶鬼狰狞,望着如此庞大的阵法,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十万年前。
“谁都不能再困住本座……”他周身的邪气仿佛活了过来,注入手中骨笛,笛身滋长,竟化利剑,血从剑柄中淌出,将整把剑都染成了赤红色,“本座要离开这,本座要让六界重归混沌,重定善恶!你们这些宵小之辈,都将归于尘土,臣服于本座!”
“若这就是你毕生宏愿,那你恐怕没这个机会实现了。”重黎的声音是平静的,或许此时他们都应当怒不可遏,但当真身处封天阵中,与这个纠缠了多年的邪魔对峙之时,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歇斯底里。
平缓的,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仿佛只是为了告诉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们今日,是为杀你而来。”
诡异的静默,仿佛将整座阵法与世间剥离,一切都停在这一瞬。
无尽呵地冷笑开,这笑声是压抑的,却分外开怀,仿佛这十万年的囚禁,只着一刻是最好笑的。
“杀本座?……”
他手中的骨剑在邪气的缠绕中滋长出诡异的锐刺,仿佛有血正从那刺尖儿上滴下来。
“常羲都杀不了本座,就凭你——!”
杀气随剑而来,陵光面色顿变。
本以为之前在阵外那一下,他已动杀心,此刻才发觉,他方才压根没打算动真格。
重黎眸光一冷,当即执剑凝灵,金光如星,从剑锋开始碎散开来,五道缚神索从云端猝然而下,如五条吞云吐信的巨蟒聚在他身侧。
妙音神威,重黎早有耳闻,但若非亲眼所见,莫敢信其竟可控天道。
璞玉剑,本是世间最后一点补天灵石所铸,此事陵光从未提及,江疑却是一眼认出,故而鬼门关外那日,才会如此惊异。
璞玉无灵,化妙音为魂,驱策缚神索,只听铿锵一声,电光火石刺眼至极,一击交错,竟将无尽逼得连退了两步!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血网
缚神索灵敏地缩回重黎身边,三道为攻,两道为守,似已奉其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