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
出息了,果然出息了。
江小桦:“以防万一。”
他说着,一手拎起手帕绑在手腕上,又拉了袖口把手帕盖好。
这样一来,既能保护白雾,也能让她看清楚都发生了什么。
白雾:“……”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以前把江小桦变成人参放怀里的时候。他是不是觉得她主意不好,但她也放了个参宝给他解闷啊。
没来由的,白雾有点郁闷。
但她很快就被一阵下落的失重感包围,江小桦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失重感只有一瞬,江小桦用手盖住了腕上的手帕,就隔绝了白雾一切的不适。
“这里是赵家祠,赵玉是这座坟冢的主人。虽然门口的饕餮与他共生,但眼下看来,他对我有所隐瞒,没有全说实话。”
江小桦把自己从饕餮那里听来的原委都一一讲给白雾。
赵玉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家里有钱有势。虽说当时的皇帝年逾半百,但赵玉的堂姐选秀进宫仍盛宠不衰,赵家可谓是在京城横着走。赵玉是赵家独子一脉单传,从小到大娇纵惯了。但他越长大就越发迷恋上修仙求道,大到神器灵丹,小到盛传的秘籍法宝。不管真假,都是先收了再说。
那一年,他在京城重金拜师,悬赏很高,还附带一张画像。说是只要画里的人,别的谁来也不肯。没人知道是为什么,只猜测说赵家公子怕不是中邪疯魔了。
但谁知没过几天。真的让他求到一位师父,且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白雾:“化相?”
江小桦摇摇头。
“目前还不清楚。”
这事情在京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谣传了很久,最后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赵家公子的师父是个仙人,可造长生。
但世人以讹传讹的话哪里信的,可皇帝偏偏像是中邪,三道圣旨要求赵玉与他的师父进宫。
圣旨不可违,但皇帝只见到赵玉一个人。
“他师父呢?”
江小桦笑了。“他哪里有什么师父,那女子只是他的情深之人。因为家世悬殊父母阻挠,他不得已想了个法子,自以为聪明,却不成想世事无常。”
赵玉年纪轻轻被皇帝三言两语吓住,实话实说。皇帝震怒,要将赵家满门抄斩。这时候赵玉的堂姐出来为赵家美言,一边劝说,一边把这长生的事情揽了过去。说是她有办法为皇帝炼丹,只要丹药炼成,长生自然可得。
赵贵妃保下了赵家一时,却没想到赵家还是没能逃过劫难。一场大火烧光了宅子,一个人也没能出来。
白雾:“那赵玉呢?看样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小桦点头。“有可能是有人下了咒,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他魂魄不全,所以记忆全失。”
说话间,江小桦终于落到实地。没看到参宝,也没看到南舟。赵玉正站在不远处,仿佛是在研究墙上的壁画。
壁画很普通,但是手法精致。过了这么久只是颜色稍微有点淡,整体图案还十分清晰。
画上是一名女子,这女子站在山巅,大有睥睨天下之姿。看起来丰姿卓越,仗剑一顾,侠气横生。
江小桦走近了才发现,赵玉看的不是壁画,是壁画旁边的一串题字。字很小,又好像被人用东西刻意刮掉过。赵玉看不全就理解不了意思,他皱着眉用手去摸那一串字和上面用利器造成的刮痕,不知不觉好像已经泪流满面。
江小桦:“你想起什么了吗?”
赵玉摇头。“就是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所以才难过。”
白雾叹了一口气。
忘记痛苦的回忆固然是好,但存在过的东西又怎么会毫无痕迹。特别是不知情的时候重温过去,那种从心底发出的难过没办法掩埋,就像身体上的记忆即便过了千年万年,还是难以磨灭。
白雾看了一眼壁画与上面题字。
“恐怕这个人极为熟悉赵玉的一切,否则不可能连坟冢里的幻境都刻画的这么细致入微。”
江小桦点点头又摇摇头。
“也有可能是赵玉自己。”
赵玉延着整个山壁往前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副壁画,壁画旁边提着字。
看的多了,白雾也开始注意这些壁画。画上画的女子从高山之态慢慢变得普通,会街角卖花,浣溪洗衣,但她每每发呆都是双目无神仿佛行尸走肉的姿态。
看来看去,就好像这是一个从高处跌落的女子,身在平凡又不甘平凡。
白雾问江小桦:“你觉得这些壁画是谁画的?”
第46章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画壁画的人有可能跟造幻象的是同一人。这个人或许是了解赵玉至深,也或许就是赵玉自己。
赵玉延着壁画走在前面,白雾与江小桦跟在后面。
墙上的壁画描写细致,只看到这女子后来于红尘中遇到一位待她如命的男子。男子像是上天派来的天神,给她的生命都带来光明。两人于高山上看枫林树海,于屋顶听夜风星语。惺惺相惜,情投意合。
赵玉站在最后一副壁画前,手指沉在题字上的刮痕里,仿佛他是留下刮痕的那把刀,又仿佛他是这些被破坏的画。
赵玉没来由的低语。“这些壁画只画了一半。”
江小桦:“何出此言?”
这个问题赵玉一时答不上来,他短暂的迷茫了一阵。视线低垂,落在壁画上。
“你有没有看出不同。”
江小桦扫了几眼附近的壁画。
“怎么说,你有发现?”
赵玉退后一步,将这些壁画纳入视线范围。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总是无端带着一点莫名的难过。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壁画上的人都看不到眼睛。”他指着那副男女相遇的壁画说:“看这副,两人相遇相爱相拥,如此庆幸的事情,他们彼此的眼睛都是闭着的,只能从脸上的笑来判断情绪。给人的都是互相深爱的错觉和欺骗,你不觉得很假吗?”
白雾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江小桦问出了她心里的疑问。
“祠堂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副讲述男女相知的壁画,这是赵家先辈吗?”
赵玉摇头。“不是。”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两个人他很确定不是。
“那这两个人是谁?”
赵玉低下头重复疑问。“这两个人是谁……是谁?”
他脑袋闪过的都是被刮掉的题字,回忆越深,就像是一刀一刀刮在自己心上。头疼欲裂脚步虚浮,他不得不撑着墙壁站稳身体。
忽然,赵玉背后的长方形包袱悄然颤动,像是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
接着,赵玉手下的墙壁突然翻转,这竟然是一处暗门。赵玉瞬间被吞没进入,而翻转过来的墙上画着另一副壁画。
这画上的图像十分血腥,是一名女子红着双眸追杀一群逃跑的人。她不能说是青面獠牙,但她凶相毕露面目狰狞,也堪称鬼魅。而旁边的题字留着日期。
五百年前。
白雾情不自禁想到什么。
“如果这副壁画可以翻转,那其他的壁画应该也可以。”
江小桦一挥袖的事情,所有的壁画都翻转过去。
果然,画上的一切叹为观止,白雾甚至在画上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她的记忆还好,虽然忘记的事情很多,但现在看着这些画,她也多少能想起一些来龙去脉。
画上的女子一开始也是万人之上,后来在一次选拔中被刷下去。她不服好友超过自己,日渐极端。终于在好友继位之前偷偷利用魔界搞出了大乱子,先人平乱身陨,好友被迫继位。女子计划败露被众人合计挫骨扬灰,但她强烈的执念流于四海,最后神魂不灭。她在世间游荡,用过的躯体数不胜数,但凡人之躯没有一个可以永生。她不得不接二连三的换身体,再慢慢的求长生。可她从头到尾,直到壁画记录结束也没有成功的把一个凡人炼成不死之身。
这个女子就是北亭。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白雾没有太多情绪,她只是看到其中的一副壁画后,下意识去看江小桦。
良久,白雾感觉到江小桦的手颤了一下。她挣扎着试了试,好在江小桦输给她的法力还在,她能自己化出身形。
江小桦手腕上的帕子松开,白雾在他面前飘然落地。江小桦已经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她挡住身后的那些壁画,这样一来,江小桦的眼神就像是在全神贯注的看她自己。
白雾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但她伸手把江小桦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拉到身前哈了一口气。
“十三,冷吗?手这么凉。”
江小桦缓过神来低头看她,从白雾手里抽出手。
白雾愣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
“十三,你长大了,要学会淡薄处世心如止水。五百年前的事情,不要想了。”她曲线安慰江小桦,先把锅揽到自己身上。“怪我,我刚才看到第一副壁画就应该让你停下别看了。怪我怪我。”
白雾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遍北亭。
不怪当初白雾下界寻徒一眼就看上江小桦了,实在是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这其中曲折,但江小桦终归是成了北亭求长生路上的牺牲品。好在后来有了白雾,给了江小桦新生。但成为神主受三界束缚,难道不是另一种苦吗?
白雾思来想去理不清,她上前一步靠近江小桦。
“十三,看我。”
江小桦抬眼看去,白雾微微歪着脑袋笑的好看,眉眼都是温柔与安抚。
江小桦与白雾自从下了不悟山之后其实很少看到她这样笑了,像那次在河边亭子里一样把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更是没有。下山以后的白雾忽然多了几分严厉,有了为人师表的持重,也与江小桦没了往日的亲厚。很长一段时间里,江小桦以为是他做错了什么,但后来他发现不是的。
可不管过了多久,那个曾经带他看星星为他取名给他新生的白雾,都是他的心头肉。他忽然就释然了,被一个微笑就冲走了回忆里的阴霾。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下过的决心说过的话。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白雾:“我们还要找南舟与参宝呢,刚才那个赵玉这会儿不知到哪儿去了,万一走丢了呢。”
江小桦的眸子垂下来,眉间渐渐柔和。
“好,我们去找人。”
白雾笑开,主动变成一张帕子落到江小桦手上。
心照不宣是一种默契。
江小桦把帕子重新系在手腕上,穿过翻转的暗门进到后面。
赵玉不见了,地上留下一串错乱的脚印,说明了他的慌张和无措。
白雾:“赵玉是个普通人,应该看不懂北亭早年事迹的壁画。按照壁画上面所讲的,如果画中的女子是北亭,赵玉又对壁画颇有感触,那画中的男子多半就是他。”
江小桦一边顺着脚印往前走,一边嗯了一声。其实提到北亭他多少还有点不开心,但脑海里想到的也只有那日在不悟山上,北亭借了兰晨的躯体作乱。一场变故死了三个人,丢了那么多灵雾花。
见江小桦出神,白雾大约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那人抢了灵雾花后销声匿迹五百多年,不着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