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本来想笑,笑着笑着又牵动伤口咳起来。
“她对你倒是很温柔。”
白雾咧开嘴。“是啊,毕竟我们认识很久了。她虽然是天柱上律条的化身,但她有一半是北亭。”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天柱会具体化成人?”
白雾:“那是因为你笨。”
她把事情解释给陈鱼听。
远在她还没成为神主的时候,天柱被人竖在无妄山。但天柱其实只是一根转化力量的容器,使历届神主被迫受天柱影响,每一位都在不知情的时候供养一只寄生虫。这个寄生虫的本体会被人投在一个合适的人身上,慢慢苏醒。
“说她是天柱,其实也不是。有人这么拿三界供养她,时间之久,布局之大,恐怕她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她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陈鱼的语气显得有些苦恼。“怎么办?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悲,你有点可悲。”
白雾不置可否。
陈鱼接着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现在看来,她很喜欢你啊。”
白雾也很无奈。“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没做。也许她受北亭记忆的影响,我是她见过最多的人,又是间接供养她的人。”她嘶了一声。“还真有点复杂。”
“你还真想跟她有点关系呢?”
“我不想啊,但是你刚才也听说了,她要我这具身体。”
“她要你就给吗?”
白雾很认真的想了想。“给了她我怎么办?”
陈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现在还能活着说话,我已经很奇怪了。天柱怎么没罚死你呢?那不是省很多事。”
“啧,要点脸?要死也是先死丑的。”
陈鱼低头笑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自愿找她?”
白雾暼他一眼。“不用问,你当初不就是追着灵雾花走的吗?”
陈鱼自嘲。“是啊,追灵雾花。”
他原本那一身万年不变的白袍已经不成样子,像是他心里最后一点希冀被扯成碎片。他忽然怀疑这么多年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他问白雾。
“我的回魂丹失败了无数次,假如它成功了。隔了这么久,她醒过来以后会不会也不记得我是谁了?”
白雾发出一声莫名的喟叹。“会吧。”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支撑。
陈鱼仿佛开心的笑了。他的脚摁在水牢下的尖石上,泡的发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我等下会被提出去给她熬药,你需要带点什么吗?”
白雾:“你熬的药她敢喝?”
“她可以不喝,但是她好像不太喜欢发脾气的自己。她说她希望自己温柔一点,我先前好奇,现在明白了。她大概是不想一时冲动杀了你,这样她就没办法得到一具完好的身体。”
“她不怕你下毒吗?”
陈鱼动了动胳膊,牵动铁链发出一阵响声。
“她答应给我一朵灵雾花。她觉得一个被废了修为无力逃走,又有求于她的人,不会傻到作死吧。”
第56章
白雾没说话。
水牢里只有魔石刺眼的光,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灯。两个人都身受重伤,了解完情况以后也都没有力气再闲话。
时间忽然过的很慢,水面上荡开的涟漪甚至可以看清楚每一道暗流的波纹。水下渐变的红像烟雾,被暗流牵动着散出不同的形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牢的大门被打开。逆光里只听到石门轰隆的声音,在影影倬倬的身形里偶然窥见魔域灰暗的天。
有三五个人进来,径直走向隔壁的水牢。不用猜就知道是来提陈鱼去煎药。
白雾偏头靠着吊起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像在睡觉,血液循环不畅让她的胳膊有点麻。
“喂醒醒。”走在前面的人顺脚踢起一颗石子打在陈鱼额头上,而后又弹进水里蹦起一片小水花。“起来干活了。”
陈鱼额头偏了一下,魔石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他好像习惯了,也不说话。任由两名魔族下水走到他旁边,先拿钩子穿了他的琵琶骨,才解开吊着他胳膊的锁链。
陈鱼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甚至低着头偷偷的给白雾眨了一下眼。表情不见痛苦,倒像是被带出去放生的泥鳅,贼兮兮的。
“笑什么笑!”那人一巴掌拍在陈鱼的后脑勺,陈鱼被打的偏了一下头,沾着水的头发甩到另一边脸上。
他不生气,用舌尖舔了一下嘴里被牙磕破皮的地方。转过头和颜悦色的说:“我替你把把脉吧,不要钱。”
那人抬腿一脚踹过去。“滚,你才有病!”
如果不是两个魔族架着陈鱼,这一脚直接就把他踹出去好远。
有人劝解。“别玩死了,君上等着喝药呢。”
那人哼了一声。
“等君上大功告成,早晚弄死你。”
陈鱼笑起来。“报个仇都要先忍着,是否活的太憋屈了兄弟?”
“你给我死!”那人吼了一声,一把剑就朝着陈鱼刺过去。
陈鱼的笑声更大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光从石门外闪过,刺向陈鱼的剑被打偏到地上,折成几截。
“胆子不小。”北亭从石门外缓步而来,语气冰冷。
几个魔族顷刻间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我让你们带人,就是这么带的?”
“属下……属下怕他跑了。”
“你在侮辱我?偌大一个魔域看不住一个没有修为身受重伤的废人?”
那人把头磕在地上。“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
北亭语气好了一点,仿佛他的道歉真的有用。“你刚刚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人把头埋在地上。
最后一句话,最后一句话是他出手之前,他出手之前说了什么?
蓦然,他如坠冰窟。
北亭笑了一下,轻飘飘的说:“去吧?”
那人跪着,不死心的试图开口。
“君上再……”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戛然而止,剩下的一半卡在喉咙里。
“机会么,不是谁都有的。”
死了一个最嚣张的,北亭毫不在意。指着刚刚那个劝解的人说:“你接他的位置,把人带下去。”
那人又惊又怕连连磕头,北亭全不在意,她走到困着白雾的水牢旁边。带着一半逗弄的语气。
“这水是不是该换一换了,要不你先出来?”
白雾觉得这肯定不是一个问句。
北亭果然也没等她开口,抬手断了铁链,隔空勾着白雾把她拉到岸上。
白雾现在就是个废物,没有法力,濒临死亡。
但她仍然觉得北亭一定是因为看到底下的人没有善待俘虏,所以才放她出来的。她捏着手里的扇坠,望了望外面的天。
北亭给她弄干了衣服,用法力愈合她脚底的伤口。泡发的脚很快恢复,北亭给她穿上鞋,却还不让她自己走。白雾被圈在一个飘着的气泡里,北亭用法力牵着她。
“这么久没见了,总是放着你也不好。我觉得我们两个得培养一下感情好好叙叙旧,这样你才不会排斥我。”
白雾在气泡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也不说话。
北亭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地方,这里的布局摆设都让白雾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北亭问她:“熟悉吗?”
白雾是熟悉的,这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她与她的住处。
北亭把她带到一处秋千架那里,把她放上去,又推了她一把,秋千顺着力道小幅度荡起来。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玩,你总是让着我,现在该我了。”
这话听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颇有些你来我往的意思,好像两人还是以前熟悉的玩伴。
“你怎么不说话?”
白雾懒懒的嗯了一声。
“你想听什么?”
北亭哑声,而后眉头一皱质问她。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老朋友说吗?”
白雾表现的有些不解。
“哪个老朋友?天柱?北亭?”
她眼神闪了一下。“哪个都好。”
“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是你,我是我,北亭是北亭。怎么能都好?”
“闭嘴!”她忽然暴躁,红着眼睛过来掐白雾的脖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都好就是都好!”
“那谈什么老朋友?”
“你在指责我虚伪?你指责我?!”
白雾不说话。
北亭气极了,她控制不住的手抖,却掐着白雾不敢继续用力,最后倏然放手。她背过去,好像自言自语,又极为生气。
“你指责我,你为什么指责我,我没错,你们凭什么指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