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索性找了一棵树靠着眯眼休息。既然凌云劫了人,那定然是想交换点什么,作为交换条件,江月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到了半夜,有却云弟子把大家叫起来,说是按照先前的分组开始行动。道士起来发现江月不见了,一惊之下睡意顿消,抓着白雾就问:“江月呢?”
白雾拂开他的手,说:“不知道啊。”
她说的是实话,可道士看起来相当着急。“他怎么会不见了?他到哪儿去了!”
江月说:“那要问你们是怎么睡着了。”
“我……吃了饭有些困,就睡了。”他好像特别迷茫,摸着脑袋回忆的很困难。看白雾好像无事,他就问:“江月是什么时候不见得?”
这道士对江月紧张的有些过分了,白雾看他一眼。“跟你有关系?”
“他是我唯一的侄儿!”道士一急之下张口就来,说完又立马捂住嘴巴,像是能把这话捂回去似的。
这倒是奇了,先前自称是江月的师父,现在又自称是江月的叔叔,白雾就问他。“你还有几重身份?”
道士像是不想与她多说,转身与他雇来的五个人商量要去找江月。
“深更半夜的深山里找人,不要先把自己找没了。”白雾好心提醒着。“非常时期,自己先保你自己吧。”
“你一个外人,自然说的轻松。”
哟呵,白雾挑眉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吵架是一件相当浪费时间的事,有这个时间,她早就开打了。
此时别的小组已经按照原定的路线出发,凌云走之前还故意叫人给她送了一只烧鸡,她在挑衅。
先前那个正经道士邵羽,走之前倒是过来客气的问了一下白雾。“你们组人太少了,可以吗?”
白雾表示感谢他的关心,她可以。
邵羽便再没说什么,领着人走了。
就她跟邵羽说两句话的功夫,这个现在自称是江月叔叔的道士,已经带着他雇的五个人准备分头出发了。
这不是给凌云送材料吗?还是白给那一种。
白雾扶额,真的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没带脑子。可她想归想,还是掏出了江月留下的字条给这个道士看。
道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学别人放在火上烤了一下再看,石头还是那个石头。
末了他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雾摇摇头,叹一口气。
“这字条真是江月留得?”道士有些怀疑。想了半天,猜测到:“这会不会是关他的地方。”
道士还在冥思苦想,白雾却已经看明白了。江月留得字条不是石头,是一颗圆圆的丹药。白雾以为凌云的目的是自己,结果她一直都想错了,凌云的目的是江月。
白雾开始有些着急了,这徒弟可不能就这么玩没了啊。
第9章
按白雾的推测,凌云会在众人分开行动以后找机会从弟子面前金蝉脱壳,根据她原先看好的人选,开始下手。
可是没有人知道凌云的目标是几个人,她已经掳走了江月还会不会再动手。
白雾抬头看看天,夜色如墨。“把江月的事,从头到尾讲给我听。”
道士皱眉有所顾虑。“他能有什么事,他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白雾已经不想再听道士废话,她眸光一冷。
“你想救他,就实话实说。”
道士被盯的打了个寒颤,腿一软差点站不住。他想了想,把其他五个人支开。
“我知道的不多。”
道士缓缓说来,从江月的父亲开始提起。
江月的父亲江南星是一名蛊师,用毒用蛊杀人救人都是一念之间,在江湖小有名气。与江月的母亲偶然相遇一见钟情,他母亲不顾反对脱离了门派,与江南星成了亲,不久就有了江月。
但江南星新婚热情褪去后,便沉迷研究蛊毒,夫妻感情出现裂痕。彼时江月母亲的门派恰巧出了些事,江月就被母亲带回了门派。江南星没有立刻上门去接她母子二人,而是三月以后才去的。
后来江南星求得原谅接回二人,本以为他回头是岸从此阖家圆满,他却拿自己的妻儿试蛊,江月的母亲悔痛交加,偷偷把江月送回了门派,与江南星同归于尽。
听到这里,白雾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道士接着说:“江月被送回门派后,却是他年少噩梦的开始。”
当今国主乞求长生,却云派作为皇家门派又痴迷炼丹做药。用来试药的人数不胜数,为试药而死的人更是尸骨如山。
“那为什么会选江月?”便是爱屋及乌,江月母亲的师父也不会拿徒儿的骨肉试药。
道士说:“因为他体内有江南星留下的蛊虫,名叫百足。”他道:“这蛊虫的用处在于不管受了多大的伤,都可保江月不死。”
白雾看着他。“你也是因为觉得他受点伤也没什么,所以早上才放心跟却云的人说随便他们处置?”
“我……”道士有些词穷。“当时我也没办法啊,我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
白雾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你接着往下说,却云派觉得有了江月可以一劳永逸,是吗?那他们为何不干脆从江月身上把百足拿去,换谁来试药都可以。”
道士无奈的一笑。“如果却云派的老掌门活着,她极为宠爱江月的母亲,这种就事情不会发生。偏偏老掌门在江月被托孤后不久就病逝了。江月的母亲原本是却云派下一任掌门,即便她与江南星成亲生子脱离门派,老掌门也希望她能回头。后来她心灰意冷与江南星同归于尽,却云派就不得已到了凌云手上。这其中怕是也少不了师门内斗,弯弯绕绕的阴谋。”
他缓了缓又接着道:“这个凌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江月家破人亡就是她的功劳。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就觉得江南星不可能拿自己的妻儿试蛊。”
白雾想了想,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开云山却只从三月前开始传出有妖怪,是因为江月三月前被你救走了?”
道士点点头。“是,我本身资质不佳又不爱勤奋修行,修为不够。自知晓江月在却云派受苦,便苦修易容之术,只想着能把他救出来便好。后来略有小成,就潜进去为他换了样貌,救他出来。”
怪不得凌云一开始没认出来江月,想是在接风宴上才认出来的。可白雾那天不在,自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出来了,又为什么要回去?”
道士叹气。“我哪里管得了他,他心里想什么又从不爱说。左右我也就这一个侄儿,随他吧。”
夜深风寒,白雾觉得手有些冷。“几岁?”
“什么几岁。”
“他被单独送回却云派的时候,是几岁。”
“江月三岁那年,却云派老掌门仙逝。”
白雾手里拿着人参,好像不太想啃了。
三岁,别的孩子三岁的时候还在学说话、玩拨浪鼓、要糖吃、抱大腿、尿裤子,江月三岁却成了别人试药的工具人。
他在刚刚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再没了温柔。
白雾想起江月从接风宴上偷偷出来找她说话,那时候他应该是已经知道凌云可能认出了自己,与她交谈过后,他选择回去。那一晚在却云派的炼丹房里打碎的东西,是为了反抗吗?
就在刚刚他还拉过她的衣袖让她不要走,他该是想说让她留下来的,那时的他心里升起的一星点的希望,她都没有看见。
白雾抬手咬了一口人参,慢慢把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她是难得看上这么个人,一心想要收入门下好好培养替她守着这三界众生,想着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该是挺好拐的,没成想他已经吃过这么多苦。
事不宜迟,白雾叫住江南松。
“你与这五个人先行下山,江月交给我来救,既然都知道凌云不是好人,也该知道今晚的行动就是一个圈套。先走,不要拖后腿。”
虽然知道这姑娘艺高人胆大,但江南松还是不愿意。“我们留下来,人多总是能帮上忙的。更何况万一你一个人不成,我可不想搭上江月的性命。”
白雾笑了。“如果我不成,你就成了吗?”
她说完就再也没给江南松开口的机会,拂袖就将几个人送出了开云山。
要找江月其实不难,白雾先前送过他一支人参,他定然是不舍得吃的。于是白雾闭目施法,人参像个小人一样从江月的口袋里爬出来,白雾就从那支人参的眼睛里看到了江月所处之地。
眼前一片漆黑,滴水的声音伴随着绵长缓慢的呼吸声,小人参爬出口袋差点没抓稳从江月身上掉下去。
白雾操纵着小人参一直向上爬,离呼吸声却越来越远,末了她明白了,江月说过,凌云会把人倒吊着放血。
白雾心口紧了紧,小人参手一滑,从江月的腰间跌到了他的下巴处才被挡住。她很想问一下江月,现在怎么样,这是哪里,可是小人参没有嘴巴,不会说话。
“山……谷……”江月模糊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节,轻的仿佛一根羽毛,他现在该有多难受。
小人参从他下巴上坐起来,拿参须拍了拍他的肩膀,触到一阵温热。
这是血吗?
小人参收回手,却又碰到了一根细长冰凉的东西,江月的呼吸有一瞬间停滞,他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小人参却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这又是什么,插在他胸口的刀吗?
江月,十三岁,他明明还是个孩子。
白雾不敢再乱动了,她把能拔的参须都拔下来,只留下上下四根当做四肢,剩下的都摸索着塞进江月的嘴里,先给他吃了。小人参拍拍江月的脸,让他放心,之后就钻进他的衣襟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处,贴着他心脉的位置趴着。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密闭空间,呼吸声都有略微的回响。孤独绵长,且饱受折磨。在一片如墨的永夜里一直忍受着疼痛,没有希望,没有光亮,连死亡都身不由己。
江月啊……
一定把你救出来,再不让你受委屈。
白雾是这么想的。
时不我待,知道了地方就有了目的地,白雾腾云而起,即便是深夜,这开云山的一切在她眼里也清晰如昼,尽收眼底。
原本分头行动的两队,果然已经遇袭。凌云派了两只傀儡过去,这傀儡行动不算敏捷,想来应该都不难对付,他们自己就够了。
也是,失而复得了一个江月,哪里还需要什么别的材料。既然说了是来除妖,只要走个过场,回家庆功宴一摆,一切照旧,当真是好盘算。
白雾寻到了山谷,身影一闪就落了地。
这是一处靠山而建的隐秘之地,整个建筑都在山体里,有一个大门可以进去,还设的非常巧妙。
门前的凶煞大阵在白雾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本想一脚踩碎,又恐凌云察觉对江月不利。白雾想了想,还是忍了。
既然凌云有人质在手,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白雾化了身形,悄悄的潜了进去。
入了大门便是一条长路通往深处,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重的让人反胃,凶杀过多的地方总是怨气朝天,耳边甚至能听到亡灵的哭喊。道路两旁长满了阴怨之地才会生出的怨气之花,每一朵都红的像胸口的血痂。
拐过几个弯与阵法机关,入目便是一间极为宽阔的大厅。顶上吊满了尸首,这些人被慢慢放干了血,又被炼丹炉的温度烘成了干尸。也许这种漫长又痛苦的死亡方式到最后已经没有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了。他们的姿势都一样,又因为身高不同所以长短略有差异,他们就这样干瘪的挂着,就像在暗房里等待风干的腊肉,都只为了让恶鬼饱餐。
这一切罪恶的勾当就这样不加掩饰的放在这里,堂而皇之。仿佛告诉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她是多么的有恃无恐,心安理得。
大厅中间是一条长道,两旁的深坑里储满了已经快要变成黑色的血。长道中摆着一个炼丹炉,底下燃着不熄的火焰。炉顶上方吊着一个长约三尺的黑色金属盒子,从上到下都用手腕粗的铁链绑着。盒子下面有一根细如竹签的管子,那根管子正在一滴一滴的往炼丹炉里渗血。
江月!
白雾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很久都没有这么心里一紧的感觉了。只有每次战乱过后如山的尸骸,才会让她一边沸腾了热血,一边又觉得冷。现在一想到这里面的江月是如何的疼,白雾就不自觉的咬紧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