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笃定楚离会帮她,不过他开始对桃夭上心了,这对她可不是好兆头。
她跪在那里,眼珠四处乱扫,忽看到层层文书下头露出一角的纸鹤,眼神一亮,顿时生出了主意。
楚离挥挥手,示意张威等人退出去,回身把书案上一碟桂花糕放到桃夭面前,“用过饭没有?军中不比宫里,凑合些,朕让小灶做些汤水过来。”
“张威的事暂且不提,”桃夭不领情,“你想让我用琉璃珠给青荇疗伤?”
楚离俯下身子问道:“你不愿意?”
“不愿!”桃夭腾地站起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她杀了商枝!她几次三番陷害我!我凭什么救她?她有什么脸面让我救她?”
青荇一直跪在地上,闻言身子一缩,仿佛不胜惶恐的样子。
楚离似是已经料到桃夭的反应,倒是平静得多,慢条斯理道:“朕说过,商枝的死就此揭过,青荇是抗击南濮受的伤,如果是普通的伤也就算了,但……”
“那她最好伤势过重死掉!”桃夭冷笑道,“我不是菩萨,还没有慈悲到割肉饲鹰的地步。”
“不要将个人恩怨带到国家大事来。皇后,青荇不能死,把琉璃珠借她一用,可好?”
楚离话音温良,但口气却是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余地,其中意味不可谓不明了。
桃夭盯着楚离久久不语,好半天才笑了下。
“你知道吗?我生来病弱,小时候吃的药比饭还多,全靠琉璃珠的灵力养着,才慢慢和常人无异。”桃夭声音极轻,透着说不出的疲乏,“琉璃珠就是我的命,你让我把命换给青荇?”
楚离逐渐有些不耐烦了,“夸大其词,你救商枝也没见你丧命,不过借来一用,顶多一晚上,明早就还给你。”
“不能啊——”一阵喧闹,阿吉妈妈不顾阻拦冲进帐内,她方才与几个侍从撕打过一阵,发髻散乱,领口的扣子也扯掉一个,却是一把将桃夭护在怀中,又哭又喊。
“催动琉璃珠给别人医治,耗费的是元神,皇后接连为小狼商枝疗伤,再分给青荇……皇上,您难道要皇后永远躺在病榻上?”
楚离怔了怔,眼睛看到后面跟进来的寂然,便问道:“元神损伤可有法子养好?”
在重重目光的注视下,寂然肩膀一沉,讪讪道:“一般来说没法子,不过有琉璃珠的话……咳,西卫神山山巅生有优钵罗华,倒是养元神的好东西,就是不太好采。”
楚离嘴角微微松弛,柔声对桃夭说:“西卫是你的故国,朕马上派人上神山去采花,总能保你平安。”
桃夭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眼泪一滴滴滚落。
楚离伸出了手,“给朕可好?”
桃夭缓缓摇摇头。
第15章 她不想再留在他身边了……
楚离呆了一瞬,不认识似地盯了一眼桃夭。
在他印象中,只要他有所求,桃夭向来都是欢欢喜喜地应下,但这次,他不仅惩戒臣工,还放下身段求她,结果她还是无动于衷。
楚离的目光渐冷,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不太舒服。
“这是什么?”青荇突然出声,起身从一摞文书下头抽出纸鹤,两根指头捏着哗哗地抖,“狼毒纸?皇后,这是您送给皇上的?”
桃夭不明所以,“是,那又如何?”
“皇上莫要求她了!”青荇白着脸大声道:“她不会救我的,她不但想要我死,还想让您死!”
一语既出四座俱惊,帐内帐外十几号侍卫将领全都惊得目瞪口呆,空气一瞬间凝结了,死一样的寂静。
桃夭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自失一笑:“我想让你死?楚离,你信吗?”
楚离的目光在她二人间打了个转儿,沉声问道:“那纸鹤有问题?”
“狼毒纸叠的纸鹤。”青荇万般嫌弃地把纸鹤往地上一扔,解释道,“高原上有一种毒草叫狼毒草,有大毒,开的花极为艳丽,可我们那边的人连碰都不会碰!”
楚离已经猜出来她要说什么,“狼毒纸就是用狼毒草做的?”
青荇不胜感慨似地叹口气,适时缄口不言,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人们展开各种猜想。
帐外的人越聚越多,都警惕着盯着桃夭,有的人还悄悄把手按在刀柄上。
桃夭俯身把纸鹤从地上捡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鹤的翅膀,脸上淡淡的,不分辩,不动怒,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好像一个旁观者。
看到她置身事外的样子,楚离心里的不舒服愈加严重,问道:“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桃夭望向了他,他靠在南窗下坐着,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他的脸便淹没在昏暗中分辨不清。
“狼毒草的毒性早在反复捶打清洗中消去不少。制成的狼毒纸虽有毒,却是鼠虫不侵,千年不毁,是最最难得的符纸。青荇,你修习秘术用的经书就是狼毒纸做的,你死了吗?”桃夭带有几分讥诮说。
青荇脸色微变,也不与她对质,只和楚离提议道:“我没用过狼毒纸,到底是否如皇后所言,试一试就知道。”
楚离略一颔首,侍从很快捉来几只鼠虫,挤在笼子里吱吱乱叫。
“皇后,请将纸鹤交给属下。”那侍从恭恭敬敬道。
却在此时,那只纸鹤在桃夭的掌心散发出淡黄色的光晕,随即扑扑翅膀,突然活过来了。呼啦啦在上空盘旋两周,翩然落在楚离的肩头。
桃夭轻声道:“今晚的月色很美,蔷薇花也很美。”
楚离的手顿在空中,稍停几息,还是掐住了纸鹤的翅膀,一撕,半只翅膀落了下来。
纸鹤另一只翅膀拼命扑腾,很疼的样子,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嘶”倒吸口冷气,似乎都能听到纸鹤凄厉的惨叫声。
渐渐的,纸鹤身上的光芒消失了,逐渐变得一动不动,成了一张毫无生气的纸。
桃夭捂着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离脸色不改,把半只翅膀扔进笼子,一阵“咔嚓咔嚓”的啮噬声过后,笼子里的老鼠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到一刻钟就死得透透的。
众人又是一阵倒吸气,看桃夭的目光更加不善。
“我就说她没安好心!”张威被人架着走到帐门口,哼哼唧唧道,“青荇公主死了,她再把皇上给……大夏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楚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是真没有料到狼毒纸毒性如此大,忽地想起那枚护身符,用纸和纸鹤相仿,因从怀中拿出来问道:“这也是狼毒纸做的?”
不待桃夭回答,青荇一把抢过来,掩口惊呼道:“全是狼毒纸!难道您贴身带着?这哪是护身符,分明是夺命符!快,快传御医!”
说着,就要撕碎。
“别急别急,先让老道瞅瞅。”寂然道长抻着脖子端详半天,“上面有符文,皇后,这些符文是不是可以抑制狼毒纸的毒性?”
张威不屑道:“国师又给皇后找借口!老鼠都给毒死了,大伙儿又不是瞎子。”
桃夭解释道:“一符一人,护身符只守候一个人,给老鼠当然没用。”
可在场没人相信。
张威腰刀撑地:“皇上,证据确凿,应尽快把妖后抓起来审问,干脆直接废了她,另立新后!”
“闭嘴!”楚离正烦着,“张口闭口废后,干脆这个皇帝你来当好了!”
此话分量太重,吓得张威立马扑倒在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皇上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而且这火气还是对着他的!
他不由偷偷觑着桃夭,暗道她都毒害皇上了,皇上还护着她,果然是迷惑君心的妖后。
楚离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椅子扶手,沉吟道:“鬼魅、秃鹫、狼毒纸……你身上的疑点太多,大家怀疑你也是在所难免。皇后,不是朕不体恤你,朕要对大夏臣民有个交代。”
桃夭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你终究是不信我。”
楚离声音放缓了些:“这也是为了你好,来人,请皇后去内帐问话。”
侍卫们得令,一股脑冲上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待要动手,却听一阵裂帛般尖锐啸声,一杆长/枪凌空杀来,直直冲着楚离而去。
枪尖闪着寒凛凛的光,停在距他心口不足一寸的地方。
楚离牢牢抓住枪头,鲜血自掌心一滴滴流下,冷眸如电,死死盯着那个手握长/枪的人。
寂然的拂尘打向来人后背,可拂尘竟被他的斗篷弹了出去,咣地砸在青荇脚下,惊得她连连尖叫。
黑色斗篷无风自动,像两只巨大的羽翼将桃夭护在身后,斗篷下,是夏勒形同鬼魅的脸。
“去死。”他阴瘆瘆道,“你死了,她才会自由。”
楚离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谁?”
却见落在地上的护身符蓦地发出白色灿光,如根根利芒刺向夏勒,立时就将斗篷刺了个对穿。
夏勒怪叫一声,急急撒手后撤,寂然抓住机会狠狠一掌击中他的胸口。
寂然下了死手,楚离的剑也刺到他眼前,两方夹击下,夏勒现出原形,原来是袭击点将台的秃鹫!
他依依不舍看了看桃夭,嘶哑地叫了两声,双翅一展,漫天黑羽纷纷扬扬落下,随即隐去了身影。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就连寂然也惊魂不定道:“好家伙,这妖物怎么混进来的?老道的阵法竟然没察觉到!”
“有人用秘术庇护,怨不得道长。”青荇幽幽说道,“不过,现在我倒相信皇后没有害死皇上的心思。”
她在“死”字上面重重停顿了一下。
有时候,半死不活比死了更好!
护身符已经失去了淡黄色的光泽,楚离弯腰捡起来,那纸就如秋天的枯叶,变得粉粉碎了。
“皇后,秃鹫和你什么关系?”楚离紧紧盯着桃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朕第三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
“没有关系!”桃夭只觉此时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我根本不懂他的话什么意思。”
“你是否和南濮暗中往来?”
“没有!我没有!”
楚离皱着眉头没说话,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桃夭,那眼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彻彻底底起了疑心。
阿吉和小狼紧张地护在桃夭两侧,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楚离终于开口了,“皇后,你要自证清白,否则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如何自证清白,自然是献出琉璃珠表示忠心!
桃夭只觉眼前这人熟悉又陌生,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袭来,心境忽然平静了,她收回目光,笑了一下。
笑得惨然,笑得释然。
楚离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桃夭分明向他缓步走来,但他觉得这人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桃夭捧起他受伤的手。
“皇上,小心……”青荇忍不住提醒。
红莲在空中飘舞着,待幻影消失时,琉璃珠静静躺在楚离的掌心,而他的手已然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只借一个时辰。”桃夭没有抬头看楚离的脸色,“我不会耗费元神给青荇疗伤,能不能催动琉璃珠看她自己造化。”
说完转身就走。
楚离立在原地,没由来一阵失落,良久,方长长吁出口浊气,把琉璃珠抛给青荇:“一个时辰后朕来取。”
青荇眼中迸出不可抑制的喜悦的光,紧紧握住琉璃珠,以头叩地:“皇上爱护之情,青荇铭记于心,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