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姬少微的声音,柳雪意不再理会楚丝,向她走去。“阿娘,楚姑娘说,你的的年龄在倒退?有没有危险?怎么解除?”
虽然知道这是她儿子,但此时姬少微的记忆还停留在柳雪意六七岁的时候,看着比自己还高不少的男人,着实有点不习惯。
柳雪意注意到姬少微看自己还要稍微抬头,退开了两步让她不用那么辛苦。
“没什么危险,算上今天,再过十二天就解除了。”姬少微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又沉稳,但这份平淡又和平日稍有不同。
“哦,对了。”姬少微转身看向师弟沈渡,“你的属下应该也告诉你我的情况了,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劝他考虑的时间了,明天之后十几岁的我可不是这样的好脾气了。”
“我明白。”沈渡说。
他眉间蹙起川字从未舒展过,即使笑起来也是带着难以驱散的阴霾。
姬少微愿意帮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些事情理应由他来解决。只要阿泽同意,立刻就能救他们,换做是三十年前的姬少微,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必然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这是时间让她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也是她想让柳雪意卖自己一个人情。
但这份人情确实不能不承认,要是没有柳雪意最后在信上添的那几笔,姬少微是真的不会理会的。这一点沈渡清清楚楚,决战时刻怜悯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对谢恒来说,姬少微只是几个月没见的认识的人,他还是对剑仙和狐仙更有兴趣,也不会打扰母子重逢,见了面行了礼就不在了,留下姬少微和柳雪意相顾无言。
南疆不像大夏都是矮桌跪坐,堂中高桌高椅,姬少微自然而然坐到主位。
“你长高了。”她觉得自己这个长辈的语气拿捏的还行。
柳雪意:“我十九岁开始就没有再长高过了。”
姬少微眨眨眼睛,这熊孩子又拆她的台,这可比刚见到的像他爹一样温文尔雅的样子更符合她的记忆了。六七岁的柳雪意调皮捣蛋要她打掩护爱拆台的样子,才是她最熟悉的。
“阿娘,我好想你啊。”
柳雪意坐在她脚边,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她腿上。
这时候姬少微心中才有了点母亲的感觉,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阿娘在呢。”
她的记忆来停留在柳雪七岁的时候。她与雪意的父亲是在国子监外相识,当年姬少微慕名而来,结识了他,被他带着听了那次辩论,雪意虚岁八岁,也是入过国子监的时候。
温情的时刻短暂,楚丝蹦蹦跳跳进来:“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杀了沈渡和虚玉泽?”
后面跟着的谢恒听着她说杀人这样寻常有些不喜,“小姑娘一个怎么喊打喊杀!”
楚丝回过头冷笑:“不喊打喊杀的女孩子已经被臭男人杀死了。没有杀气的兵器那还叫兵器吗?轮得到你对我指指点点?”
她虽然是武器,但是对人的喜恶感觉十分清晰,谢恒只是有一点不喜欢她就被她察觉到。小狐狸上来当和事佬,说说这个哄哄那个。
“好了,我们来商量一件事情。”姬少微声音不轻不重。
两人对视一眼别过头去,谢恒觉得自己是大人没有追究,楚丝脾气来的快去的快也没有计较,只是不许谢恒靠近她。
慕容翌自她开口就知道她同意帮忙了。“你真同意救人?”
“兵不血刃解决争端,为什么不同意?”姬少微说,“要是风如晦知道了我们这么和平,一定会非常生气,一想到能气到他,我就更高兴了。”
楚丝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那可不一定,就是因为风如晦这些年跑的无影无踪,什么都不管了,才会这么顺利的。不然按照从前你们师门的习惯,上一任一定会把七个徒弟直接弄的关系紧张,让他们所在的势力不得不针锋相对的。”
她在镜中见过太多了。
谢恒追着问:“那风如晦在干嘛?”
小狐狸:“再找姬少微啊,姬少微不见了他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这几个人有主张趁沈渡还没考虑好做不做得到姬少微提出的条件,直接杀他个措手不及,有人主张师门都不做静观其变,还有人不表态。
姬少微聆听了他们每个人的意见,最后问还没来得及发声的柳雪意:“你怎么想呢?”
“我听阿娘的。”
“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姬少微神色从容问他,非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你是救人还是不救?”
“我救。”柳雪意亦是淡然处之。
姬少微点点头,“好孩子,那阿娘救他。”
慕容翌移开视线不看他们。分明是姬少微自己想救人,偏偏这样说,给人她是因为柳雪意才救人的错觉。这样低级都得话术,早应该十岁之前就不用了。
“那么雪意,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人了。”
“因为我看到了自己,刚中蛊毒的时候,我也是毫无尊严的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渡要救的人是和他作对十几年的敌人,若是敌人都值得他低头向晚辈求助,那这个人一定值得救。”柳雪意说着看了一眼谢恒。
正如他和师兄,师兄也是看到了一点渺茫希望,就不要命地驾船西渡为他寻找生机。
姬少微看着他:“阿娘在,你不会有事的。既然如此,后天娘亲要是变成十几岁不讲理的小姑娘,你可一定要拦着阿娘别做多余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
姬少微略微提高声音对阴影中的慕容翌,声音忽然有些轻快,一听就是家中最受宠爱的晚辈撒娇:“还请慕容前辈也看着我,别让我做坏事。”
慕容翌点点头:“自然。”
第20章 毁灭吧,渣男,我累了……
第二天姬少微他们就见到了被捆住的虚玉泽。
沈渡和虚玉泽其实都是风如晦的徒弟,不同的是虚玉泽早早叛出师门了,从情报上来看,就是自己刚走的那段时间。要不是沈渡先来,姬少微应该先去找他的。虚玉泽叛出师门,但从窥镜中找到的武器还是会跟着他的,无论是邀请他一起对抗风如晦还是让他放弃武器,似乎都比别的师弟简单一点。
但当她真的见到本人了,却不这么想了。
明明是阶下囚,却一副你奈我何的桀骜姿态。
虚玉泽双手被缚,脚上带着镣铐,在那里闭目养神,身着狼狈但也算干净。他和风如晦有点像,端的一副美人如玉的好相貌,眉眼深邃有些像外族血统,虽然鬓边的白发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但若是长成这样,多大的年龄已经不重要了。
“师弟不用煞费苦心,既然抓到我了,杀了便是。”虚玉泽眼睛没有睁开,话说的熟练,一听就知道肯定说了不止这一遍。
“我要做什么用不着你管。”沈渡冷笑,完全没有了让姬少微救人时候的谦卑。
虚玉泽丝毫不受影响:“冥顽不灵。”
姬少微在后面,感觉自己吃到了瓜。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阶下囚,阶下囚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抓了他的人反倒要救他。救人就算了,背地里为了他低声下气,表面上又针锋相对,不知道在玩什么。
“这就是你要我救的人?”直接说了他千求万求好像不太好,但姬少微觉得还是应该说出来让虚玉泽知道这个人为了救他很努力了。
听到姬少微的声音,虚玉泽瞬间睁开了眼,一下子扑了过来要对她动手,可惜被脚镣限制了,碰都碰不到人。
姬少微退后一步眼也不眨,“你打我做什么,既不是我伤的你,也不是我抓的你,你对抓你的人没什么反应怎么偏偏要来杀我?”
虚玉泽瞪着她,眼神仿佛淬毒一般都是仇恨。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会回来?你凭什么回来!”
“真奇怪,这里是你的不成,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姬少微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手直接搭在了他的心口,沈渡也立刻过来按住他。
姬少微开始探查他的身体,一番动作下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检查结束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出去。
“师姐,师姐!阿泽他怎么样了?”
姬少微到了离关虚玉泽的房间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你明知故问!”
虽然没有生气,但这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
沈渡低声说:“……只有师姐能救他了。”
“风如晦都明令禁止不许学这禁术,他居然偷偷学了还敢用出来,活该他烂死在这里!”姬少微背对着他冷冷道。
外面的柳雪意和谢恒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脸色也知道并不愉快,正要走过来就看到姬少微摆摆手不让他们来。
姬少微的眼神和站在后面没有动的慕容翌交汇一瞬又错开。
沈渡知道没让人过来就是还要机会。“师姐,自从二师兄受反噬而死之后,我们都没有人学过这些禁术了,我也不知道阿泽是什么时候偷偷学的。师尊我找不到,只有你和二师兄懂这些,你救救他吧。只要师姐愿意救他,我立刻放弃争夺,这就把我的武器接触放回窥镜中。”
姬少微转身看着他:“只有你不够。”
“阿泽恢复过来,我一定会劝他也放弃的。”
“只有你这一句可不够。”姬少微说,“若不是因为雪意怜悯你们,我是决计不会管的,虚玉泽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禁术要付出什么?”
沈渡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就像二师兄百日红,怎么会不知道禁术的反噬。但有捷径在前,谁又想得到日后如何?”
姬少微骤然无话。
提到谁都可以,唯独二师弟百日红,让她说不出话来。
百日红是用尽了所有的禁术,为她除去仇敌,孤独忍受着反噬的痛苦死去的。若是不及时阻止虚玉泽,他的下场只会更坏。
姬少微问:“你都做了什么?”
沈渡松了一口气,飞快把自己所作所为告诉她:“我封了他的经脉,捆住他的双手让他暂时不能再用禁术。”
“这些没用。”姬少微看向关着虚玉泽的地方,“他若真的想放手一搏,都困不住,我能救他,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沈渡,用你的武器,强制我完成誓约救虚玉泽吧。”
沈渡也知道明天姬少微就要变成十几岁的心性,到时候就变数就大了,随即就要动手。
他们感到一阵风,眨眼间慕容翌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沈渡有求姬少微对她恭恭敬敬,但慕容翌又算什么?师尊风如晦最不喜欢此人,连带着几个徒弟除了姬少微,没人对他有好感。“这是我师门的事情,与阁下何干?师门规则,轮不到阁下指手画脚。”
慕容翌抱剑而立:“你们师门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姬少微的事情我管定了。”
姬少微挺感动,但这件事是她自己决定的:“没关系的前辈,我们说好的,定下约定,我救人,他放弃,并且说服虚玉泽放弃。”
“杀了他们更简单。”慕容翌神色坦然。
“没必要,虽然我不怕也不介意,但没必要的杀戮能减少还是减少吧。”出门三十年,姬少微感觉自己和家乡各个暴脾气的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慕容翌看沈渡一眼,这时候姬少微都暴露出她不愿杀戮了,这个人竟然没有抓住这一点,几个徒弟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
沈渡不再理会慕容翌却也不再坚持约束她,“师姐,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
“清水,到了明天,就看你怎么说服我了。”姬少微朝柳雪意那边走过去。
比起别人的事情,她更担心明天见到十几岁叛逆母亲的雪意,希望自己不要难为他。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第二天醒来的柳雪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想,无论怎么样,母亲总是自己母亲,他都可以照顾好的。
然而第二天的姬少微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推开门,身着浅碧夏衣的姬少微身姿挺拔,没什么表情的推开了门。柳雪意正要上前问好,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还是停下了。
算不上多么冷淡严厉,但透着刻骨的疏离,仿佛自己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粒微尘。
这是十几岁的储君姬少微,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这样的凛然姿态分外陌生,柳雪意动作慢了下来,停在和平日并无区别的地方:“母亲。”
“嗯。”仿佛就是在等他低头行礼,姬少微答应一声接着走了。
这大概是谢恒和她吃过最难受的一次早餐,安静、压抑,楚丝和小狐狸像是有野兽直觉一样,出现都没有出现过。谢恒饭菜吃到嘴里,味同嚼蜡。每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总是被姬少微身边无形的压力压制着开不了口。
这样平静到诡异的情况在一个人逆光进来的时候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