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烦躁,不想同她多解释,眨眼间手中仙力浮出,将受伤的皇后托起来,旋即并指一挥,指尖仙力穿过重重火势,猛然撞向前面的墙壁。
“轰隆”一声巨响,石块碎溅而出,殿外凉气铺面而来,待层层灰雾落尽,墙壁上显现出一方半人高的大洞。
便是此刻,外面遥遥传来宫殿前门的嘈杂:
“什么声响?”
“塌了、塌了……又塌了……”
“陛下,好似是东宫主殿后传来的声响。”
“去看看。”
“是。”
凌乱的脚步声远远往这边赶过来。
红线不敢耽搁,牵着小太子出来后,将皇后放下,靠在一处干净的宫墙边。
“小太子……”红线刚想转头询问他身体如何,却见他的小身子倏忽一软,骤然朝她倒来,她连忙蹲身接住:“言烨,怎么了言烨?烧到哪里了?”
小太子撑着红线的腰,吃力地直起身:“没……”声音阻塞沙哑,被火里的浓烟呛得不轻。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臂又是一松,整个人迎面倒向红线,垂下的头重重磕上她肩膀,令她痛得猛吸一口气。
红线惊:“言烨!”
皇后惊:“烨儿!”
红线立即将他垂下的手臂拽过来,温润仙力循序灌入,在他体内流经一圈后回到她身体。确定小太子无恙后,红线松了口气,轻轻将他放下,同皇后靠在一起,安慰道:“他没事。”
皇后亦松了口气,撑起身体挪近,将小太子揽进怀里,看向红线的眼里忽明忽暗:“多谢……这位姑娘。”
见她警惕,红线也不在意,当心里的慌张消失后,她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伸手拉起小太子的右脚,准备替他脱鞋。
皇后一惊,前倾身子要推她:“作甚?”
红线躲过:“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她慢慢褪下小太子的短靴,剥开他的长袜。
此时此刻,侍卫奴仆们赶来的脚步声也愈来愈近,红线心里莫名擂鼓,她缓缓撩起小太子的裤脚。
然则……
一片空白。
红线怔住,僵硬地转过头望皇后:“你是皇后?”
皇后拧眉:“是。”
红线:“他是你儿子?太子?”
皇后面上浮现怒意:“他自是本宫的儿子,我言国的皇太子!”
红线瞪圆了眼睛,再次低下头,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小太子的脚踝,也没看到半点姻缘绳的影子。她不敢置信的声音陡然拔高:“红绳呢?绳呢?我的三清祖爷爷们啊,别跟红线开玩笑,红线经不起玩笑!”
侍卫的脚步声愈发接近,皇后忽而叫唤起来:“本宫在此,你们还不快来。”
红线一僵,猛抬头看她:“你!”
皇后蓦地将怀里的小太子揽紧,眼里满是戒备:“不论你是何人,莫再靠近我儿!”
“皇后,是皇后的声音!”不远处一阵骚乱,赶来的脚步声愈发急促。
僵持之下,红线焦急地在小太子露出的脚踝上来回逡巡,反复确认自己没瞧错后,她气得咬牙狠狠瞪了一眼皇后,赶忙捏决消失。
急急赶至的侍卫、宫人们规矩行礼过后,小心地搀起皇后。
皇帝匆匆而至,抱起小太子:“来人,传御医!”
……
三日后,小太子在皇后的庆央宫悠悠转醒。
殿内侍候多日的宫婢惊喜,纷纷赶去太医院传唤太医。
小太子晃了晃神,费力地撑起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床边安坐着皇后,而后打量起四周来。
皇后见他如此,眉头紧皱:“莫瞧了。”
小太子转头看她,面露疑惑:“母后?”
皇后垂首,捏着汤勺将碗里的汤药搅了一搅,淡淡道:“那妖没了。”
小太子闻言一僵。
皇后面上无波:“你院子里的那株梅树……”她舀出一勺药汤,贴近他唇边,“连同你的东宫,一齐烧没了。”
第14章 不知情者 “一名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凡间……
红线从东宫消失,立马回了天宫,躲过刚刚踏入天界的月老,忙不迭窜进了月老府。就在她刚刚打开府门重开月老府时,一老头提着一壶酒,迎面撞来。
老头满身酒气令她眉头一皱,忙伸出一指抵住他肩膀,险险将他推离:“老头,几日不见,怎么你又成了这副鬼样?莫不是刚从孟婆的酒缸里爬出来的吧?”
月老晃晃悠悠抬起头,眯着眼睛细细将她辨认了半晌:“红线啊。”而后“嗝”的一声酒嗝打出,浓烈酒气朝她扑面而去。
红线面色一黑,顿时屏气偏过头去。
月老醉醺醺傻笑两声,慢悠悠拎起自己手里的酒壶,在红线面前晃了晃:“香不香?我、我……不对……”他歪着脑袋摇了摇头,“黄泉的人都是流氓!竟将本仙君赶了出来……”他忽而瘪起嘴,“她……嗝……”
“咦!”红线嫌弃地将他倒靠在门边,转瞬退离他三尺外,冲他骂道,“醉鬼!”
他却没坐稳,身子一歪躺倒在地,同时将自己老树皮般皱巴巴的面皮拧得愈发波澜,面露委屈瞧向红线:“她竟也不管我,竟不管我,就那样眼睁睁瞧着……眼睁睁瞧着……”
红线无奈一声叹,懒得再同这醉鬼多费口舌,一把夺过他手里还剩的半壶酒,将他一路拖进府里,扔到他自己床上。
然而令红线没想到的是,小鬼乙从孟婆庄讨来牵制月老的那酒,竟是黄泉最烈的九香引,九香酒气醇厚浓烈,酒水入体即可醉人心神,令人神识沉入酒香大醉九日。
故此,待月老神识从九香中挣脱苏醒过来,已是九日之后。
彼时,红线正窝在府内的书房里,使着自己这辈子都从未有过的读书劲儿,风卷残云地翻着月老的藏书。
“假若司命说的是实话,小太子就是少君,那他身上的姻缘绳,究竟为何消失?”
她一连多日卯足了劲查阅,却仍未寻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瞧的她眼晕,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烦躁,扯着书纸想将它给撕了。
这时,宿醉才醒的月老恰踏入书房:“红线,怎么姻缘殿里的红绳,同老夫走前一般无二?莫不是你这些日子……”
入眼一室狼藉令他僵住,望见红线手里动作后,他倏忽一声叫嚷,连忙快步走近,一把夺下红线手里的书:“天爷啊!你这丫头,想作甚!”
红线一僵:“没……”
月老不听她解释,转身将自己惨淡的书房扫视一圈,悲痛欲绝,顿时无比凄惨地哭嚎起来:“遭天谴的丫头,老夫的书!老夫的书啊!”
红线安慰:“没坏,就乱了些。”
“乱?”月老闻言瞪她,抬手指向一地的书籍,“只是乱了些?些?”
红线尴尬,怪自己翻书翻忘了时辰,算错了老头醒来的日子。
月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余光瞥到脚边一本书,心疼地把它捡起来,捏着袖口小心擦了擦书面封皮:“这可是《三清道祖语录集》,老夫废了好些心力才淘回来的初版!你这丫头,竟就这样让你三清祖宗干干躺在地上!”
红线被他瞪的心虚:“想、想必祖爷爷大量,不会怪红线的。”
便是这时,红线看见月老心如刀绞的模样,心中一亮。
满室书籍浩如烟海,她要翻也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何不另辟蹊径,选个更简单快捷的方式?
她家的这老头,可不比谁都更了解姻缘绳吗?
思清,红线抬头望月老,眼中精光忽闪,月老后背一凉:“作甚这般瞧我?”
红线“嘿嘿”一笑,一把扫开地上的书堆,腾出一片空地,将自己臀下小马扎挪出来,搀着他手臂,引着他慢慢坐下。
月老受宠若惊:“作、作甚?”
红线掌中灵光闪过,手中霎时现出一壶酒,她拔下木塞将壶口在他鼻下晃了晃,诱惑道:“香不香?老头,你可还记得这味道?”
酒香撞入鼻里,月老忽地神思一恍,贴近壶口大嗅一口:“记得,是我那日带回来的九香引。”
说罢,他准备伸手接过,不想红线却后退一步,转而将酒壶藏到身后,他见之眉头一拧:“你这又是作甚?”
红线笑笑,掏出一只酒杯浅浅斟了一杯九香引,递给他:“不做甚,不做甚,就是红线近日读书读出些不解,想同老头你讨教讨教。”
月老迟疑地接过酒杯,道:“你说。”
到底还是没扛住酒香浓烈,他一口饮尽。
红线咧嘴笑开,一杯一杯给他斟起酒来,边斟边半真半假地套起话来:“老头,我这些日子读书,读到一本杂记,里面寥寥几笔提及我们府里的姻缘绳……”
她眼珠转了转,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到他面上:“说我们府里的姻缘绳掺了水货,并不能同人魂魄一起转生,在投生时会被轮回井里的道法之力消弭殆尽。”
“放——”月老大怒,脏话梗在喉头,好半晌才噎下去,“哪本书说的?老夫倒是要瞧瞧这著作者谁,竟敢到处造我月老府的谣!”
红线瞥一眼满屋子的书,打起哈哈:“你瞧这成堆的书,一时之间,红线哪能找得出?”
她提起酒壶给他满满斟了一杯:“红线也觉得那著作者造谣。老头你想,平日里四海之内谁家喜事不都来咱这讨绳儿?会不会是他们哪家被绑了绳的去凡界投生,绑绳的去探望,没瞧见他身上的姻缘绳,才愤笔写下了这段话?”
月老啄了一口杯里的酒,思了半晌:“应是。”
闻言,红线心中一震。
老头的这声肯定,不正是说明她瞧不见小太子身上的姻缘绳,是有原因的吗?
她压下心中骇浪:“那……绑绳的那个,究竟是因何,才会瞧不见被绑绳之人身上的姻缘绳?”
红线心如擂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月老,生怕漏了他将要说的哪个字。
月老见她如此,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掂着空酒杯朝她脑袋磕了两下:“叫你课上走神!”
红线猝不及防被砸,抱头猛“嗷”了一声:“老头!”
却不想月老并不关心她痛是不痛,磕完她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壶:“老夫先前姻缘绳那课不是同你说了么,姻缘绳姻缘之力缚系二人,方得两人成年后情意初诞,才能显现,而四海仙家投生,必是同凡人一般,从母胎而始,你说,一名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凡间稚子,如何生得男女情意?”
红线实在没印象,只得从他的话里捡出重点:“所以说,得需被系绳者成年,心中情意初诞,系绳者才得以窥见他身上的姻缘绳?”
月老灌着酒,一声冷哼:“倒不知我这月老府是否选错了人,竟择了你这半桶水的货。”
红线尴尬一笑,托着他手里的酒壶底,将壶口推近他嘴边:“哈……彼时我不过初生,那么多要记的东西,哪记得过来啊。”
不多时,饮尽半壶九香引的月老又醉醺醺被红线搀回去,红线探他神识思了半晌,觉得他许又该沉睡九日,便开始筹划起自己的事情来。
凡人十六成年,她那日回天宫凡间新年刚过不久,小太子满七岁。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而今天界九日过去,可不正是小太子将将成年么?
且小太子先前金口玉言,说“理解妖类”,将脚递给她,那想必九年过去,也该是一样的。故此,她要是再提议瞧他脚,他应也不会推拒。
红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只觉自己眼前一条通天的光明大道。待此事解决,她便再不用担惊受怕,只需本本分分守在月老府,等着千万年后老头退位,她继任仙君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