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锡孟听了这话,饶是以他元婴城府,也不由把眼睛瞪大了些,惊愕万分地望着陆照旋——这小女修,怎么能这么笑盈盈、无比自然地提出这种无耻的非份之请的?
洞冥派的弟子、郁听然的徒弟,竟是如此没有分寸的吗?
“前辈莫怪晚辈得寸进尺,若前辈予晚辈这桩方便,晚辈也能为前辈去一桩心事。”陆照旋见敖锡孟脸色不好,自家神情却毫无变化,反倒露出个恬然的笑容来。
敖锡孟笑,“我有什么心事,自家没法解决,竟要你一个小辈来解忧?”
他说到这里,却不由心下微动,似有所悟。敖锡孟眉头紧蹙,郑重打量了陆照旋一会儿,若这小辈真是意指那桩事……那倒真是他没法亲自解决的。
问题只在于,这小辈所想的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桩?
敖锡孟有心求证,却又怕自家所想与陆照旋所说的不是同一件,反倒泄了自家私事,沉吟片刻,心道,若这小辈到时满口胡言,他只管把这些东西记在郁听然头上便是。他也不亏!
敖锡孟打定主意,朝陆照旋微微颔首,“罢,好人当到底,既是有缘,我便送你这桩机缘。”
第13章 龙宫闲话,北海惊雷
丹池坐落于瀚宫正中,直至眼前,方知只有三丈见方。
一般丹池占地越广越佳,百丈方也只是寻常,名门甚至有千丈余的豪池,可容数十名修士同时化丹。
瀚宫这丹池……着实有点过于狭窄了些。
敖锡孟自然知道自家这丹池的规模有多离谱,但他也不说话,只冷眼去窥陆照旋的神色。
然而,他只见到陆照旋目光流转,一路打量,最终似是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此处竟藏着一方海眼,灵脉自此而出,前辈能以此建成一方丹池,实谓妙手匠心!”
敖锡孟暗自吃了一惊,原先想等她看不出来后卖弄一番的打算是落了空,只能笑得云淡风轻,“等小友到了我这个境界,便知这不过小道耳,徒惹一笑罢。”
陆照旋前世修为未必弱于这敖锡孟,怎么可能不知道敖锡孟这是在自谦?想要建这方丹池,首先得寻得一方灵脉荟萃的海眼,其次要有独占它的实力,最后还得花心思研究海眼的地势。前两者还算是力所能及,后者却是时间、手段、匠心、见识缺一不可。
瀚宫这方丹池建起,所需的人力物力绝对远不及那些大丹池,而敖锡孟能以如此少的灵材建起品质如此之高的丹池,不可谓手段不高。
唯一让陆照旋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似敖锡孟这类背后没有蜕凡真君撑腰的元婴,其实算得上是散修,有此等丹池,必然藏着掖着。既然郁听然自承两人只是一面之交,又是怎么知道这丹池的?
“既已许诺,小友需要什么,且提吧。”
陆照旋略一思忖,一开口,报上了一大串灵药灵材,听得敖锡孟眼皮直跳,眼神都不妙了——这小辈是真的毫不客气!她报上的这份单子,常人都可以化丹五次了。
不会是讹他呢吧?
陆照旋报完,冷眼观察敖锡孟反应。后者神色不善,“小友,你该明白,洞冥派虽则势大,老夫也不是软柿子吧?”
“元婴大修、瀚宫龙王,谁敢说您是软柿子?”陆照旋反问道。
“你有分寸就好。”敖锡孟深深望她一眼,挥手间灵材几乎把丹池边铺满,“先祝小友得偿所愿。”
陆照旋望着敖锡孟离去,挥手将宫门锁上,望着满地灵材,微微一笑。
她索取灵材里,有五分之一是拿来混淆耳目、免得敖锡孟窥出她传承的,其余五分之四,则一半是玄门化丹所需,一半是元门化丹所需。
陆照旋,想化两次丹。
自转世以来,她左思右想,深觉自家机缘难得,实不该空负。元门重元神,玄门重法力,而这两者本该是一体两面的。陆照旋实在有些不解为何两家会分立、以至于互不相通。
她想不通的事情,暂且不去深究,但路该怎么走,自然是自家摸索前行。左右她已向赵雪鸿报备过来历,洞冥派既然要用她,想必不会对她过多深究。
若日后洞冥派兔死狗烹……陆照旋不会任自家沦落那那个地步的。
她轻飘飘落入池中,衣衫不湿、鬓丝无乱,唯有那清澈含光的池水在她身旁涌动。
陆照旋闭目凝神,一心二用,默念起前世元门功法与今生玄门功法,那池畔灵材便分为两股,向池中汇入。
灵气氤氲,薄雾袅袅,似与尘世无干。
而宫室之外,敖锡孟却愁眉苦脸。
“父王何苦作此愁容?我看那陆照旋也不是什么俗辈,与她卖个好,左右不是什么坏事,何况她背后还有那郁真人呢?”敖信瑜温言宽慰。
“我岂是心疼那几个灵材?”敖锡孟叹道,“就算她出关后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我也自可上那洞冥派找个公道。只是……随便一个小辈上门来,竟似对你与敖境成那烂货有所揣测,叫我如何不叹?”
按理说,敖信瑜该继续劝慰。
“您自找的!”艳若桃李的女修翻了个白眼,“若您当年没给啸平那老匹夫哄了去,我哪有今日之耻?没的竟成了北海笑柄。”
敖锡孟讷讷无言。
“我看那陆照旋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若她能为我解忧,自然被我引为上座,若是不能,只当送她一个人情罢。”敖信瑜语气笃定之极,不容置疑,她打定了主意,连敖锡孟都不会去反驳。
三年一晃,五载弹指,且不去提陈家见陈媛精血变黑便知是陆照旋杀了人,只说北海之上,那气渺姿华的女修早已被人忘却,好似从未来过。
直到有朝一日,春风暗度黄金柳,吹开北海碧波来。
这一日,不知怎么的,瀚宫方圆千里的修士总觉得往日那氤氲浓郁的灵力似乎一日间变得格外稀薄,好似凭空被谁抽去了一般。
大家都是修士,见了这情况,估摸着是哪家大能要突破了。
可这北海之上,能引起这等变化的修士都是有数的,瀚宫附近有排面的更是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数来数去,谁也没猜出到底是谁要突破了。
“总不至于是老龙王要渡劫了吧?”有人谑道。
这话音刚落,天边忽地一暗。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白昼似转瞬化为暝夜。
空中,云卷云舒,几回翻涌,竟化为如墨云浪,隐有隆隆自远而至,从那云浪中翻腾而出,化为雷霆,似要将那瀚宫劈为颓垣!
那戏谑之人半晌合不拢嘴,“不会真是龙王渡劫吧?”
瀚宫之中,敖锡孟自雷劫初凝之前,便已先觉,惊得几乎坐不住,朝那宫门紧锁处不住张望。
敖信瑜则在劫云翻涌时,满脸错愕地赶来,见了敖锡孟,上下打量一番,“我还道真是父王忽有所悟,就要立地渡劫呢。”
“哪有那么轻巧!”敖锡孟给女儿打趣,自家却没有玩笑的心思,“你说那陆照旋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怎么化个丹还能引动雷劫?郁听然把她给我引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修士化丹是不可能引动天象,更不可能引起雷劫的。敖锡孟活了近万年,别说亲眼见谁化丹要渡劫了,他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本以为只是打发个打秋风的,现在却发现变成了个引动天象的怪物。
“洞冥派家大业大,自家污糟事却也是一等一的,别是那郁听然想拉我下水,掺和他们自家的破事吧?”敖锡孟一想到就头疼。
“父王倒也不必如此忧心。”敖信瑜思忖了一会儿,宽慰道,“往者咱们孤悬北海,与世无争,是谓逍遥,然而如今乱世将起,瀚宫早已卷入,再求不偏不倚、置身事外便是自误了!我看这陆照旋来此引动雷劫,倒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好事?乱世?”敖锡孟不解其意。
敖信瑜沉思,“近年隐约有乱象将起之势,非要细说,却难说清。只看西海那父子近年长袖善舞、到处逢迎,便知一二了——换作三千年前,他们哪有这个胆子?”
“所以你说咱们早已卷入!”敖锡孟大惊。
“这些年来,女儿每每怨您当初许婚,您真道我只为自家颜面吗?”敖信瑜叹道,“我是怕他们野心过甚,牵连瀚宫。”
“偏生姻缘已定,他们岂容咱们轻易脱身?”敖信瑜说到这,见敖锡孟唏嘘悔恨,到底不忍,“这陆照旋是洞冥派郁真人门下,咱们与她卖个好,若能搭上那郁真人,也就不怕啸平算计了。”
“这洞冥派难道就比啸平好?”敖锡孟将信将疑。
“咱们要搭上的不是洞冥派,是郁听然!”敖信瑜加重语气。
敖锡孟恍然,正要再说,敖信瑜却把他往外一推,“那四宗的都来看您是不是真的渡劫了,快去现个身,免得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瀚宫外,有四人面面相觑,彼此一见面,就知道对方是来干嘛的。
“四位道友难得齐聚我这瀚宫,在下实在是有失远迎啊。”敖锡孟自海潮翻涌中踏浪而出,悠然而笑。
来者俱是这北海除瀚宫外四脉传承的元婴修士,见雷劫而来,到了瀚宫,却觉这雷劫似乎有些弱,正在疑惑间,便见敖锡孟迎出,不由俱是一怔。
“我还道是敖道友忽有突破,要渡劫了。”一长须修士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来捡漏却发现正主一点事也没有的尴尬。
“自然不是我。”敖锡孟心中冷笑,脸上却笑呵呵的。他正要再说,忽见身后雷音滚滚,海浪重分,一道白虹冲霄而起。
那白虹暴涨至百丈,誓斩青天分日月,一瞬而生,一瞬而长,向那劫云劈面而去!
虹光涌动,在那如墨云浪里似白芒开夜,映照长空。
那翻然欲落的雷霆、那涌动酝酿的劫云,竟就在这白虹之下,悄然散去了。
“剑气雷音?”海上,五个元婴修士齐声惊呼。
一道灵光自那云水天光里宛转而出,落在五人面前,化作一个容光如月华照水、气度如朗日开云的女修,踏浪分波,朝他们微微点头,“洞冥派弟子陆照旋,见过各位前辈。”
第14章 糊涂姻缘,瀚宫旧事
“洞冥派?”海上陷入长久的静默。
“不意竟惹出雷劫,给前辈添麻烦了。”陆照旋在这静默无声里朝敖锡孟轻轻颔首。
“无妨,小友天资独步,不愧是郁听然道友的高徒。瀚宫竟得见化丹雷劫,老夫也算开眼界。”敖锡孟翩翩而笑。
那四人听了,齐齐大惊——这威动北海的雷劫,竟是这小辈化丹引来的?
从未听说谁化丹时竟能引动天劫!再是天资绝世、底蕴深厚的修士,也顶多引起些异象,谁听说过直接把雷劫引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元婴雷劫呢。
化丹就能引动雷劫,等元婴三劫是不是要毁天灭地了?
陆照旋却望了敖锡孟一眼。她一出关,敖锡孟的态度都变了。这出人意料的雷劫引来北海势力关注,有敖锡孟在外面挡着,她可出面,也可不出面,陆照旋选择出面。
她有心试探敖锡孟对洞冥派、对郁听然的态度。
倘若敖锡孟不愿与洞冥派产生瓜葛,此刻应是竭力撇清关系。可他没有,反倒亲自点出陆照旋是在此化丹引来雷劫的、进而扯出郁听然。听在外人耳中,这就很有些微妙了。
若非交情深厚、十分信任,又怎会放心自家化丹便能引来雷劫的弟子在外另找丹池?
想到此处,四位能震动北海的大能不由狐疑。
敖锡孟这老东西不会真投靠了洞冥派吧?
四人一阵警惕。
北海庙小,并瀚宫共五脉传承挤在这里正正好好,若是那洞冥派插手……
“扰了北海清净,请各位前辈见谅。”陆照旋又朝这四人颔首。
“小友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见识见识青年俊杰!果然是后浪推前浪,不服不行啊!”寿元过千载,脸皮不厚怎么混得下去?甭管心里多警惕陆照旋背后的洞冥派,几个元婴夸起人来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
“各位前辈谬赞了,雕虫小技,哪比得上元婴大道通玄?”陆照旋明里捧在场人一把,暗中捧自己一把,姿态彬彬有礼,一派名门气度,被一群元婴修士簇拥着,倒有一种众星捧月之感。
“我看小友方才剑气雷音圆满无暇,小友是剑修?”有人厚着脸皮问道,“不知四大绝世剑术里通了几门?”
四大绝世剑术,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瞬剑术,此四者环环相扣、一一递进,乃是天下剑修所共求的剑道境界。方才陆照旋白虹分劫云,便是剑气雷音!
剑道难成,四大绝世剑术更是天资、悟性缺一不可,寻常剑修毕生碌碌,甚至摸不着剑气雷音的影子!而陆照旋刚化丹,方才一剑既出,竟已臻完满。
再结合她化丹便引来雷劫……这小辈莫不是什么九天玄女下凡尘啊?
陆照旋睇了这人一眼,这老东西倒够不要脸!个人手段俱是秘密,哪有直接问的?
她前世生于流洲,有一石名曰昆吾,色赤如火,是天下至坚至韧之宝,以其为剑,则为至宝。
昆吾于流洲尤多,故而流洲剑道极为昌盛,有不下三家传承底蕴不输洞冥派、源流手段大相径庭的剑道传承。至于小门小户、偏门左道的剑法更是多如牛毛。流洲散修没机会接触大派传承,往往从烂大街的剑道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