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下的誓言生效了,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从此,他的耳目再也无法触及她。
她那快乐至极的侧脸,居然是他望向她的最后一眼。
……她赢了。
她不仅赢下了光明帝国和罗曼帝国的战争,在这场造物和造物主的战争之中,也赢得彻彻底底。
尽管她的做法无懈可击,却忘了一点——她所说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他是神的基础之上。
假如,他不再是神,而只是一头充满嫉妒、欲望、疯狂的怪物呢?
或者说,他早就是怪物了,只是一直没有接纳自己怪物的身份,毕竟整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头像他这样拥有三种不同意志,神性、人性和兽性混杂交织的怪物。
不知不觉间,神冷漠高贵的紫蓝色双眼,已变成恐怖瘆人的竖瞳。
直到夜幕如怒涛般涌入金碧辉煌的殿堂,人们才发现不对劲——那根本不是夜幕,而是瘴气一样的黑雾!
这黑雾如同毒焰般焚烧着殿内的一切,水晶吊灯、彩绘玻璃、黄金雕塑、穹顶油画、金箔墙衣、天鹅绒地毯……所到之处,尽数化为齑粉。
弗朗西丝察觉不对后,就立刻奔向了艾丝黛拉,但不等她喝下炼金药剂,挡在艾丝黛拉的身前,就被高墙般的黑雾拦住了。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恐怖:日光消失,黑云密布,金碧辉煌的至高神殿在黑雾的腐蚀下坍塌陷落,如雪崩般轰然而下;彩绘玻璃接连炸裂,露出丑陋、尖锐的窗框;黄金雕塑在熔化,如硫酸溶液一般倾泻在深红色地毯上;宽大洁白的台阶在崩裂,大理石地板晃动不止。
最糟糕的是,这种时刻居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暴雨倾盆而下,人们顾不得继续观礼,密密麻麻的黑蚂蚁般朝出口涌去。
艾丝黛拉站在黑雾的中心,偏了偏头,露出一个烦恼而又纵容的笑容。
她说出那些话之前,猜到了会有两种结果发生。
一是,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爱她,对她的发言完全无所谓,他们真的就此分道扬镳了;但她也不吃亏,至少摆脱了他充满压迫感的统治和控制。
二是,他被她的发言激怒,当众驳回了她的誓言,不管他是以哪种方式驳回,民众都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相信他。她消除他在民众之间的影响力,只是时间的问题。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爱她居然爱到了如此极端的地步。她只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发了一句不一定能实现的毒誓,他就像传说中堕落的神明一样使风云变色了?
除了堕落,她想不出第二种情况,能让神这样破坏至高神殿。
随着黑雾腐蚀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场观礼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譬如玛戈、埃德温、弗朗西丝等,也在黑雾的席卷下晕倒在地上。
转眼间,至高神殿已成为一片铁锈色的废墟。
黑雾弥漫的废墟堆里,一个身影正站在那里,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
他仍穿着那件祭司长法衣,五官仍像阿摩司一样冷峻而美丽,下颚线凌厉而利落,整个人却换了一种感觉,不再显得高贵、圣洁、不可侵犯,转而充满了阴郁、压抑、冰冷刺骨的气质。
在此之前,他也曾露出这种冷冰冰的眼神,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冰冷得让人联想到黑暗而恐怖的深渊,即使是食物链最顶端的动物,看见这样可怕的眼神,也会感到畏缩。
艾丝黛拉眨了眨眼,表情温柔地打量着他。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哪怕他被她这样……折磨。
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步步走向她。
他的手上拿着那顶未能给她戴上的王冠,既然她不愿让他为她加冕,那他只好强行给她戴上这顶王冠。
很快,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管你是否愿意,”他俯视着她,声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你都必须接受这顶王冠。”
艾丝黛拉忍不住笑了:“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威胁。”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就被他用力扣住了。他没有收敛力道,她过分白皙的下颌立刻现出几道淡红色的指痕,她也像吃痛似的皱起眉毛,咬住了玫瑰色的下嘴唇。
他看着她故作可怜的神情,毫不怜惜地加重了力道:“我没有跟你说笑。”
本以为她听见这句话,会收起轻浮的笑容,谁知,她反而露出了更加俏皮甜美的笑容,仿佛他的怒意和痛苦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笑话般。
她甚至还在骗他。
只见她主动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用那种小女孩对可怜的小狗讲话的语气说道:“那你给我戴上吧。别生气了,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那么大……把人都吓跑了,我以为你最多当着他们的面反驳我而已。”
他已经不想再去分辨她话语的真假,也不想用神力窥探她的想法。
这一回,他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会再怜惜她,也不会再听信她的任何甜言蜜语。
只要能得到她,他不介意用一些令她厌恶的手段。
想到这里,神俯身下来,吻上了她的脖颈。
这是一个灼骨炙肉的吻。一吻之后,银白色的标记像被不洁净的瘴疠腐蚀了一般,发出幽暗的光芒。
艾丝黛拉蹙起眉头,呼吸急促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个吻这么痛,简直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似的。
与此同时,他扣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下巴,露出脆弱的喉咙。苍白的皮肤拉扯到极致,她被迫张开嘴唇,露出艳丽的滑润的红色口腔。
他不想这么快就屈从于她的美丽,然而顿了许久,还是吻上了她的双唇。
主导权终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可无论他怎么冷漠粗暴地对待她,最终都会情不自禁地讨好她,纵容她,向她献媚。
他贴着她的唇,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才保持住一副冷峻而残酷的神情,平淡地说道:“收起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话。”
这句话刚说完,他的手掌就被她的脸颊蹭了一下。
她眨着眼睫毛,眼神就像受惊吓的瞪羚般纯洁无辜,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用这种严冷、评判、恐怖的目光看着她。
更让他感到自我厌憎的是,他居然被她这副假惺惺的表情牵动了情绪。
——“你的七情六欲,全在我的一念之间。”
她的话语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神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住内心激烈起伏的情绪,压抑到最后,额上甚至浮现出一条明显的青筋。
几十秒钟过去,他才彻底冷静下来。
他承认了。他的七情六欲的确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她就是他的女主人。他为她而神魂颠倒。他愿意把一切情绪——肮脏的、可怕的、邪恶的、污浊的、焦躁的、卑鄙的、狠毒的、无耻的……最真挚和最热烈的都献给她。
前提是,她肩负起女主人的责任,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这个“永远”,并不是指一切生命的尽头,而是指神寿命的尽头。
谁知道神能活多久呢?
是的,即使他已经为她而疯狂,坠落到深渊的最底部,眼中沉淀着危险而污浊的欲情,即使他已经摧毁了至高神殿,破坏了人们心目中至高神圣洁的形象,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是神,依然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依然凌驾于俗世间一切生命之上。
唯一的区别是,以前的他总是高高在上,想要掌控她,想把她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
现在的他宁愿全身被淤泥污染,宁愿被她掌控,被她折磨,成为她的玩物,也要永远地、完全地、彻底地独占她。
神把王冠戴在了她的头上,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沉重的吻,居高临下地说道:“现在,你是我的主人了。这一次该由你赋予我新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⑴:约翰诺克斯(1513年~1572年),历史上真有其人,文中打引号的话,也确实出自他之口。
第79章 安抚这只可怜巴……
神创造光明,又创造黑暗。
他赐予人们生命、美德和荣耀,却又使灾祸、疾病和死亡的阴影,永远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
谁能明白神深不可测的智慧?
谁能使他降下惩罚的手收回?
——《颂光经5:16》
人们不敢置信,神就这样堕落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告诉他们,现实可能比神堕落还要可怕:死气沉沉的黑暗再一次覆盖了大地,太阳永远地沉没了下去,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持续不断地下了三天三夜,肮脏的积水和病菌一起涌动着,侵袭着每一个穷苦之人的身体。天灾、人祸、疫病……在短短三天内,传遍了整片大陆,就连遥远的热带国家和沙漠国家都受到了牵连,提前进入了冰冷的寒冬。
教士们再一次把责任都推到了女王的身上,认为神之所以会伸出烈怒的手掌,都是因为女王自以为是的言论。假如女王没有激怒神,神根本不会对民众降下可怕的神罚。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这些教士居然没再吵嚷着让女王下位,而只是要求女王道歉。
连教士都接受了被艾丝黛拉统治的现状,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人们只希望女王尽快出来主持大局,不要再让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以前发生了灾祸,人们只会祈祷阿摩司尽快出现,不知不觉间,艾丝黛拉已经取代了阿摩司在人民心中的位置。
然而,没人知道艾丝黛拉去哪儿了。
就连艾丝黛拉自己都不知道。
……
她在哪儿呢?
神给她戴上王冠后,她刚要说话,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周围就变成了一片漆黑,如同身处一个封闭、严实、安静的牢笼。
她试图站起来,却立刻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扣住手腕。
“你想去哪儿?”声音冷漠而阴沉。
神的声音。
艾丝黛拉眨了眨眼睫毛,想要反握住那只手,却被他扣得更紧了。他似乎不允许她有任何异动,只允许她被他扣住手腕。
她只好放弃挣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口中的至高之境。”
“至高之境又是什么地方?”
他堕入尘寰之前居住的地方。
神没有说话。
艾丝黛拉只能自己去感受这个地方的特征。可惜,她交出了神力,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知道这个地方似乎很大,没有边际,无比宽阔的同时,却又显得极其封闭,没有一丝一毫光亮,她无论怎么眨眼睛,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偏了偏脑袋,继续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永远。”他答得毫不犹豫。
说完,他侧过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不想错过上面一丝一毫的变化。谁知,她只是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得把这里变亮一些,现在太暗了。”
又一个阴谋?
他不想再深思她的一举一动。
神垂下眼睫,摊开一只手,手上燃起一团圣洁的光,赋予了周围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