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几人都沉默下来。
乌云笼罩,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也有可能是修炼途中出现了意外,当然,也有极低的概率,出现了诸如突破这类好事——但这位温师妹刚刚入了外门,还没有上几次课,就对他们“一番教导”,还对他们双修的行为颇为不齿……
众人低眉,颇为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走,说说笑笑,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出现一般。
这些人打心眼儿里,无视了这异相。
唯有傅元,落在勾勾搭搭的人群后面,脚步迟缓,猛地转身离开。
***
这药,应该已经没有那么烈性,根据温莎的估计,应该也是她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但……
为什么这么疼?
盘坐在榻上的温莎身上的弟子服早就被因为过于疼痛而自然流出来的汗液给洇湿,如同一层兽皮一样,黏在她的身上,湿哒哒的,难受至极。
但更令面对黑暗眷属都不曾退却的圣女犯难的是身体中丹田处燃起来的痛楚,仿佛是一把幽火,游走与经脉与骨骼、血液,一点又一点通过炙烤锻造的方式,带来无尽的折磨。
她双目昏花,眼中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索性闭着眼,但意识也在罢工的边缘,让她无法控制。
疼,她是真的疼!
煞白的唇轻启:“光明神大人,您在哪儿?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我真的好疼啊,好疼啊!救救我吧……”
一直以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形象出现的圣女终于退却那华丽的繁复的伪装,露出脆弱的内核。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瘫倒在榻上,蜷缩着身体,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无助地向着最信任的人发出求救的呼号。
菩提宗,后山。
吃了师父派人送来的早点,顾泽之照例寻了一处还算舒服的位置,打坐入定。
今日,这洞窟内格外暖和,明明想着入定,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顾泽之的头已经一点、又一点,似乎陷入深眠。
无人察觉。
唯有顾泽之自己,似有所觉,费力睁开仿佛千钧重的眼皮。
——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后山洞窟。
没有昏暗的烛火,没有潮湿的香烛气味,没有庄严肃穆的佛像……
简洁,干净——甚至有些过于单调,比他们佛修的屋子东西还要少。
这是哪儿?
顾泽之尝试着走了几步,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是梦魇,还是幻象?
顾泽之沉思,却被痛苦的□□声给打断。
“疼,好疼……”
声音有些熟悉,顾泽之顺从心意,自觉走了过去。
简陋的榻上,在东山村中遇到的仙子一般的女修正蜷曲着身体,因为过于疼痛,眉眼都皱着,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她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安地移动,似乎想要找到救命的湖泊。
顾泽之鬼使神差地凑得近了些,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是坐在了她身边。
回过神来的顾泽之一脸赧然——他虽是放纵不羁的性格,但也知道,这个举动太过轻浮。
悄然,锁骨泛红。
反正他的身体也不在这里,总归是、总归是无事的,他只是想关心一下这个可怜的姑……
——哎?
抵着小榻的掌背上传来柔软的不像话的触感,左腕上,也多了湿热的触觉。
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因为过于疼痛辗转反侧,移动到他身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压住了他的手掌背,白皙的手更是攀附上左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不肯松开。
顾泽之身体一僵。本以为是灵体,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正因为是灵体,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数倍。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呼吸、体温与脉搏。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却又不敢真的碰上,只敢在虚空之中描摹那在东山村给他惊鸿一瞥的美人。
这样做是不对的。
洪如巨钟的声音在识海之中回荡。
对,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应该推开这位姑娘。
他虽然顽劣,但也知道天生佛子,不当如此。
他应当……应当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牢记“色即是空”。
可他现在,心中确实是空的——一切思绪早就被对方透过皮肤传来的温度给点燃,烧得干干净净。
他应当……应当记得师尊“女人是老虎”的教诲。
可这老虎像猫咪一样粘着他,向猫咪一样发出黏糊糊的声音,向他,求救。
她漂亮的眉毛几乎拧得紧紧的,还在小声求助:“疼,好疼……救救我……”
他不能不看,也不能不救。
可他现在又该如何去救?
顾泽之这才发现,万卷经书,浩瀚佛法,都不曾教导他如何救眼前人,如何度眼前人。
他能做什么?
顾泽之不知道,但这一刻他顺从自己的本能,俯下身子,拨开仙女湿哒哒的头发,哄道:“无事,我在这里。”
旖旎的气氛蔓延开。
眼前的少女似乎被这句话奇异地安抚下来,眉头略微松开了些。
湿漉漉的眼睛也睁开来,苍白的唇轻启:“光明神大人,您终于来救温莎了吗?”
说完这一句,温莎一直因为疼痛而抖动的身体平静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十分餍足。
可顾泽之却愣住,对方传递过来的温热迅速退却,恢弘的佛音一声声响彻识海。
他似乎身处两界交际,一边是金身佛像、仙音佛钟,唤他归去;而意识却停留在这少女身边。
他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阵无由来的恼怒,问:“谁是‘光明神大人’?”
这话,无人听见。
眨眼间,他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眸,于菩提宗后山石窟之中苏醒。
第11章
◎天不容她◎
黑云压境,如同千钧重担,被这一方主宰悬挂在温莎居所的上空。
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方圆三里之内,无人靠近。
唯有傅元,拍着温莎的院门:“温师妹,你还好吗?你若在,应一声?”
无人应答,似有阴风过境,傅元饶是已经有了些修为,但也禁不住这冷气,裹了裹衣裳。
怎么看,这环境都不太对。
傅元抬手,又放下。反复数次,终举手几乎捶门:“温师妹,天有异象,你可真的平安无事?”
这一声捶门的巨响,终于让似梦非梦的温莎“醒”了过来。
一场好梦。她似乎了梦到了光明神大人,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
尽管还残存着似乎由内而外被野兽啃噬过的疼痛,但理智也逐渐恢复,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也逐渐回来。
温莎攥着自制的简易魔杖,低吟咒语,魔杖尖端绽放出一朵蔷薇一般的光晕,体贴地拂过温莎的肌肤,从头到脚。
无碍——或者,应该更乐观一点。身体内各项机能指标都远高于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接收这具身体的时候,而疼痛和身体表层数量明显反常的液体以及杂质,则来自于身体内部。
简单地说,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她好像要进阶了。
何云渺心思虽然不正,但给的东西还不错。
温莎凝神,审视起在自己身体里发生的细微的变化。很快,捕捉到了那一股逐渐变得粗壮浓郁的灵气。
它如同翼龙一样,灵活地游走在她身体的经脉之中,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淤堵的经脉,将那些杂质一点点挤压出去。
疼,却也有一点爽快。
温莎“看”得全神贯注,似乎自己也真的化身成这一股灵气,像从前的自己一样,挥剑披荆斩棘,生生拓出一条生路!
这样的愉悦感,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不曾、更不敢去体验的!
爽快!
……
哐哐。
院门外,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很久,也没有停歇。
温莎回神,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她动动手指,屋门、院门依次打开。
傅元见状,也顾不得之前的誓言或者其他,忙跑进来。
妖娆的眉眼中这次是一点暧昧的色彩都无,声音慌乱:“温师妹,你……先离开这里!”
“怎么?”
傅元也来不及解释,只拉着温莎出门:“天,变天了!”
顺着傅元指的方向望去,温莎终于知道为何之前笃誓不肯过来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变了。
乌云笼罩,形成了黑灰的漩涡。漩涡之中似有异兽长牙舞爪,冲着温莎所住之地,发出无声的怒号。
“温师妹,我们先走,这里情况不对!”
傅元欲拉着温莎离开,但温莎纹丝不动,反而挣脱了他的束缚:“师兄,你走吧。”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这样的异相很危……”
“轰隆”,巨响自乌云深处传来。
傅元一个激灵,身躯一抖,扑簌簌地,乌黑的秀发之中竟是露出了两只尖尖的白色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