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这楚家媳妇，也真是个苦命的，听说肚子里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小手小腿都胖乎乎的，是个漂亮姑娘了，可真是可惜了……”

　　八个月大的孩子啊，再有一个月，就能足月生下来了，可是因为在娘胎里憋太久了，等最后去医院剖出来，气都没了，听说孩子都被憋得身体青紫，没一处好的。

　　有人忿忿不平，低声说道：“那楚家婆子，可真是造孽！”

　　楚家婆子，那正是孙霞的婆婆，当初孙霞之所以会小产，也都是因为她这婆婆了。上个月孙霞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被她婆婆伸手推在地上，当即身下就见红了，而她那婆婆，因为害怕，非但没有去叫人，反倒吓得直接跑了。

　　后来，还是楚家的邻居看到楚家的门没有关上，推开门看了一眼，才看见了躺在客厅里，浑身是血的孙霞。

　　“……医生都说，要是再送晚一会儿，不仅孩子会死，就连孕妇也救不回来了！”

　　后来，人虽然救回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死了，而孙霞的身体，也因此大受损伤，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就这两天，才被接回家来休养。至于她那婆婆，在将儿媳妇推倒之后，后来人回来之后还振振有词了，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了。

　　“就是可怜了孙霞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前多爱笑的一个姑娘啊，现在脸上连个笑都看不见了……”

　　人孙霞以前，可是他们这里有名的好性子，人生得白净，性格还温柔，从她嫁过来，大家就没见她对谁发过火，和谁红过脸的，对谁都是笑吟吟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爱笑又温柔的孩子，现在脸色苍白，身体瘦弱，脸上笑容都是勉强的，简直就跟换了个人，听说身子骨经此一遭，也变坏了。

　　谁看见她现在这个模样，都忍不住说一句：楚家婆子造孽啊。

　　“楚家婆子了，把人害成这样，最近又去哪了？”

　　“谁知道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也不知道珍惜，哼，看着吧，迟早有他们楚家人后悔的一天！”

　　“就是哭了孙霞这孩子，嫁到了这一家，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婆婆。”

　　而此时被众人议论孙霞，她在小区里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一株花树底下坐下。

　　她伸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脸上神色微微暗了暗——她这才走了没多远了，竟然就觉得有些累了，气喘吁吁的，要是换做以前，这么一点路，哪里会累啊。

　　她的身体，是真的变得糟糕透顶。

　　当然，对比变得糟糕的身体，失去孩子，才是最让她痛苦的，每次闭上眼，她耳边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被哭声惊醒过来。

　　丈夫说她是太难过了才会产生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孩子的哭声，让她不要太难过。

　　孙霞怔怔想着，右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自己已经干瘪下去的肚子，手不自觉的轻轻抚摸着。

　　——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八个月，从一颗小小的胚胎，到长大成型，到八个月大的时候，她每次将手放在肚子上，都能得到那孩子的回应，塔会用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踢她的肚子，和她打招呼。

　　就差一个月，它就能出生了，医生说那是个女孩，还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可是因为她当时昏死过去了，连那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看见。

　　一想到这，孙霞就心如刀割，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她忍不住，用手一遍一遍的抚摸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孩子似乎就还在她的肚子里，并没有消失。

　　“哇！哇——”

　　突然，孙霞耳边传来了一声声属于婴儿的哭声。

　　孙霞猛的抬起头来，她环顾四周，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是幻觉吗？

　　最近总是这样，她耳边总是听到属于婴儿的哭声，这让她总觉得，孩子没有离开一样。

　　只是这一次，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哭声一直没有消失，孙霞如坐针毡，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站了起来，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她现在是在小区的花园里，花园里到处都是花树，她顺着声音找过去，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最后，她终于在一棵树下，看见了被放在地上，身体赤条条，没有裹着任何衣物的，正张着嘴，嗷嗷大哭的小婴儿。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婴儿？

　　孙霞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没有在旁边看见人，她急忙伸手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用它裹着把孩子抱了起来。

　　抱起来之后，她轻轻颠着孩子，嘴里哄着道：“哦哦哦，不哭，不哭哦……”

　　在被孙霞抱起来哄了几声之后，便停止了嚎啕大哭，反倒咧嘴笑了起来，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双手激动的拍打着，然后，一把抓住了孙霞的手指。

　　小小的身体，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抓住孙霞的小手，更是又暖又小。

　　在出事之后，一直没有怎么笑过的孙霞，在这时候，被小孩抓住手的时候，却无意识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孙霞看了一眼四周，确定这四周没有一个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她低声对孩子说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一个浑身光溜溜被放在这里的孩子，明显是被自己的父母给丢弃了。

　　而且，这是一个女孩。

　　女孩……

　　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都是女孩。

　　孙霞脸上神情黯然了一瞬，但是很快的，又被眼前的孩子给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个孩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她们简直是一模一样……不，或者该说，和她心里想象的女儿的模样，一模一样，就好像，真的是她失去的那个孩子一样。

　　孙霞低头看着，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来，嘴里喃喃道：“这就是我的孩子。”

　　是啊，这就是她的孩子啊，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啊，是她和丈夫的孩子。

　　“哦，好哦，妈妈带你回家了……”

　　***

　　楚烨最近只觉得心神俱疲，整个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他怀孕的妻子因为他妈流产，他和妻子失去了八个月大的孩子，现在每次回到家，他面对的就是妻子默默流泪的脸，还有完全不讲道理的母亲，整个家的气氛压抑得让人觉得很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有些害怕回家了。

　　不过今天打开家门的时候，他却发现了家里的气氛有几分不同了，正待他思考哪里不同的时候，却见妻子从他们的卧室里出来，脸上表情笑吟吟的。

　　“……老婆！”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妻子孙霞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下，这让楚烨有些惊喜——这段时间，妻子从来没有对他笑过，也再也没有搭理过他。像现在这样对他微笑，好像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楚烨心里有些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道：“老婆，我……”

　　“你等等。”孙霞打断他的话，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奶瓶，道：“我去给孩子冲奶，孩子饿了！”

　　孩子？

　　楚烨下意识的问：“什么孩子？”

　　孙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后道：“当然是我们的孩子啊，不然还有什么孩子？”

　　闻言，楚烨心中心脏像是突然暂停了一瞬，他不错言的盯着妻子的脸看，轻声问：“你说，我们的孩子？我们……哪里来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孙霞皱眉，道：“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怎么还问出这么奇怪的话来？我们哪里来的孩子……当然是我生的啊，你忘了吗，就上个月，刚出生的，是个女孩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孩吗？”

　　楚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一刻，他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冷。

　　不，奇怪的是你……

　　我们的孩子，早在上个月就死了，你忘了吗？

　　楚烨想大声的问，可是看着妻子高兴的脸，他却觉得嘴中的话，要说出来是无比的艰难。

　　孙霞着急的道：“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给女儿冲奶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去里边看着她，免得她等下从床上滚下来了，这孩子总是这么调皮，一个不注意就从床上滚下了了！”

　　说着，她已经拿着奶瓶去了厨房。

　　楚烨注视着妻子的背影，面露痛苦。

　　妻子这段时间就总是说自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医生说是精神出现了问题，现在她还说出这样的话，明显精神上的问题更严重了，已经不仅仅是产生声音上的幻觉了。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奶呼呼的哼叫声，像是小孩的声音。

　　楚烨面露惊讶。

　　而他在门口站了这一会儿，孙霞已经将奶冲好了，回来看见他站在门口那里不对，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进去看着孩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诶，真是一点都不能指望你！”

　　她说完，忍不住又瞪了丈夫一眼，这才一边搓着奶瓶一边走进了卧室。

　　在她走进去没多久，卧室里就传来了她说话的声音，“哦，妈妈的乖宝，妈妈回来了……唔，乖宝真乖！再等一下哦，等奶再凉一点，我们乖宝就可以喝了！”

　　楚烨听着，脚步迟疑的走进卧室，朝里看去，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床边，正抱着孩子的孙霞，她低着头，眉眼间一片温柔慈爱。

　　而她怀里的那个孩子……

　　楚烨看过去，一双眼顿时因为惊恐忍不住睁大。

　　——那哪里是孩子啊，明明就是一团孩子大小的模糊黑气，连具体的五官都没有，脸上只剩下五官一样的扭曲线条。

　　像是感觉到了楚烨惊恐的视线，它突然朝着楚烨看过来。

　　“爸爸……”

　　楚烨的脑海里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他浑身一震。

　　孙霞朝他看过来，笑道：“孩子要你抱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楚烨猛的回过神来，表情一瞬间有些恍惚，带着几分茫然——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楚烨，你怎么了？”孙霞眼神奇怪的看着他，问：“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楚烨伸手揉了揉眉心，大步走过来，道：“可能是工作太累了……”

　　他朝着孙霞怀里的孩子看去，白白嫩嫩的孩子，露出来的小胳膊小腿都像藕节一样白嫩可爱，那一张小脸，像他，但是却更像妻子。

　　楚烨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他把公文包放在一边的椅子上，道：“来，让爸爸抱抱我家乖宝！”

　　他自然的从孙霞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嘴里“乖宝，乖宝”的叫着，脸上的表情带着初为人父的慈爱和开心。小孩也十分给他面子，嘴里哇呜呜的叫着，声音奶声奶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霞笑着看他们父女两玩耍，伸手将奶瓶拿过来，道：“你一天都不在家，宝宝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这么喜欢你，看你回来就要让你抱。”

　　楚烨高兴的说：“因为我们家宝宝知道我是爸爸啊，她喜欢爸爸了！”

　　语气颇为得意。

　　孙霞带着几分嗔怒瞪了他一眼，道：“好了，该喂奶了！孩子早就饿了。”

　　“哦对。”楚烨忙把孩子递了过去，道：“别把我们家孩子饿到了。”

　　等孩子吃奶的时候，初为人母/父的夫妻二人便带着一脸怪笑的盯着孩子看，脸上表情一派满足。

　　楚烨笑道：“你看这孩子吃奶多有劲，她将来一定是个很强壮的小孩，肯定不爱生病。”

　　孙霞笑着，然后突然叹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道：“八个月出生，没足月，还是对孩子有些影响，她的个头都比其他孩子小得多了，医生说得好好养着了。”

　　楚烨道：“没关系，我们以后仔细些，肯定能把我们家宝宝养得白白嫩嫩，强强壮壮的！”

　　孩子咬着奶瓶，喝着喝着，就闭上了眼，两只小手举在脑袋旁边，睡得可香了。

　　这下，楚烨才起身去给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夫妻两人说着孩子的话题，气氛十分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