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恼羞成怒,腾地从榻上坐起,随即忽然一笑:“本座寻常饭菜吃腻了,倒想尝尝药膳的滋味。”
小银人道:“听说凌虚派那些废物修为低下,天材地宝倒吃了不少,想必十分滋补。”
若木挑挑拣拣地打量着凌虚派几人:“这个太胖,怕是有些肥腻。那个一身腱子肉,脸皮也厚,怕是嚼不动。”
小银人道:“不如从那尖嘴猴腮的开始吃。”
若木点点头:“那便将就着从那只开始吧。”
他向冷嫣抬了抬眼皮:“本座想吃却不想动手,怎么办?”
冷嫣淡淡地向葛长生瞥了一眼:“让他自己动手便是。”
葛长生正与姬少殷刀来剑往,闻言身子蓦地一僵,灵台里像是突然起了雾,整个人浑浑噩噩。
不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纵身一跃跳上了锅子上方的铜架。
他的神魂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昏沉,清醒的那半明知发生了什么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昏沉的那一半却仿佛听令于什么人,乖乖地捋起衣袖,举起弯刀。
清醒的那半神魂,只听自己口中发出平板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佳宾远道而来,没什么可以待客,只有切几两肉给客人下酒。”
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阻止,手脚却不听自己使唤,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听自己口中喃喃,一边手起刀落,从胳膊上削下一片肉来。
即便是修士,生割自己的血肉也是疼痛难忍。
他痛得冷汗直下,可身体却仍然动弹不得。
紧接着刀又落下,第二片肉落进汤锅里。
弯刀在他手中飞舞不停,一片片肉旋割旋落,胳膊上血流不止。
重玄和凌虚弟子都被这荒谬的情景震慑,忘了两方人马还在交战。
片刻之间,葛长生的一条胳膊已被自己削成了白骨。
“太慢了,太慢了。”他喃喃自语着,忽然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清醒的一半神魂清楚地感受到皮开肉绽的剧痛,却连挣扎都不能够。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待凌虚弟子们回过神来,赶紧熄了火,向那锅中投入冰符,再将他们的葛师兄捞出来,发现他已经一命呜呼。
只有他们方才救出的少女,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烫得浑身通红的葛长生,口中咿咿作声。
不用说,一定是屏风对面那黑衣女子使了什么手段。
姬少殷看向黑衣女子,只见她神色如常,似乎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与她毫无干系。
他一时不知那两人究竟是正是邪、是敌是友。
冯真真颤抖着道:“他……他活该……”
沈留夷吓得脸色煞白,瞥了屏风对面那对男女一眼,传秘音道:“葛长生虽是恶人,这手段也太残忍了……这两人一定不是正道中人,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人丛中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凌虚弟子弯着腰捂着肚子,血从他指缝里往外涌。
他身边的狸妖举起手中沾满鲜血的鸾刀,伸出舌头舔了舔。
一个空洞的声音从她胸腔里发出来,却是个男子的声音:“好饿,我好饿……”
姬少殷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将身旁的沈留夷一把拉到身后:“是冥妖!”
话音刚落,狸妖腹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她的肚腹随之鼓起,只听“嘶啦”一声响,一只尖利的指抓从里面划破了她的肚皮。
第23章
狸妖肚腹从里剖开, 血流如注,一只有着尖利弯钩的爪子从血肉中探出来,接着是覆盖着漆黑鳞片的手臂,遍布黑色赘瘤的头颅和身躯。
重玄一行中, 只有李道恒曾随崔羽鳞除冥妖, 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
尽管他们听师长和同门说过, 甚至在回溯镜里看过, 但隔着镜子与身临其境无异于天壤之别。
冥妖和他们见过的一切妖物、邪物、魔物都不同,它来自幽冥深处, 从头到脚每一寸都透出邪恶,仿佛是邪恶本身。
几个凌虚弟子吓得几乎瘫软在地,那高大魁梧的弟子胆子最小,忍不住吱哇乱叫。
冥妖抬起头,肉瘤般的头颅上没有其它五官, 只有一张凸起的,章鱼吸盘似的嘴,嘴里发出男子的声音:“饿……好饿……”
它一边喊饿,覆满鳞片的胳膊忽然伸长, 利爪攫住一个凌虚弟子的脖子, 轻轻一扭,那弟子连哀嚎都没发出一声, 就被扭断了脖子, 轻易得仿佛杀死一只家禽。
冥妖把尸首丢在地上, 弯曲尖利的指甲划开那弟子的肚皮,掏出一把血肉模糊的东西, 囫囵塞进那吸盘似的嘴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冯真真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忍不住干呕两声:“好……好恶心……”
沈留夷更是吓得几乎傻了, 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忽然“锵啷”一声把剑掉在了地上。
冥妖没有眼睛无法视物,却能凭借头颅两边的耳孔分辨声音。
听见长剑落地之声,它将“脸”转向沈留夷,几乎是同时,那沾着血肉的爪子已闪电般向沈留夷伸过来。
凭沈留夷的身法本来可以躲开这一击,但她只觉双脚仿佛钉在地上,双腿发软,一时间无法动弹。
利爪已至身前,她只来得及横臂格挡,只听“嘶啦”一声,利爪划开了她细嫩的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弯月般的弧光一闪,冥妖的长臂断成了两截。
断口中涌出浓稠如墨的阴煞雾柱,瞬间弥漫开来。转眼之间又有一只新手从断口里生出来。
姬少殷将沈留夷用力往后一扯,将她推到冯真真怀里:“看顾好你沈师姐。”
手中长剑出手,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剑尖飞速在半空中画出个复杂的灵符。
星星点点的红光如火种般落下,燃成一圈火墙,将冥妖包围起来,阻隔了阴煞雾。
这是少阳之火,专克阴邪之物,阴煞雾刹那间被真纯的火焰燃尽。
姬少殷耸身而起,长剑飞回他手中,他立即又向那冥妖刺去。
若木将啃完的瓜皮放在金盘上,觑了觑眼,对冷嫣道:“那小修士有少阳莲火护魂,要种傀儡丝最好趁现在下手。”
冷嫣点点头。道心越坚定,心智越纯粹,灵台越清明,要种下傀儡丝也越难。葛长生心智早已被邪欲侵蚀,冷嫣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在他神魂中种下傀儡丝,控制住他的身体和神魂。
可平时要对姬少殷这样的人下手却难于登天,因他灵台清净,又有护魂火,几乎无懈可击。
不过遭遇冥妖,即便是道心再坚定的人也难免心神巨震,加上阴煞雾的影响,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种下傀儡丝。
她抬起手,数根极细的银丝从她五指间涌出,向火墙内那道清朗的身影飞去。
姬少殷正与冥妖鏖战,哪里能注意到这些比蛛丝更细百倍的傀儡丝。
冷嫣闭上双目,薄唇微动,触须般的傀儡丝穿透姬少殷的身体,避开护魂莲火,突入灵府,眼看就要勾缠上他的神魂。
就在这时,她却忽然睁开眼睛,飞快地收回傀儡丝。
若木见她神色有异,挑了挑眉:“怎么了?”
冷嫣凝望着姬少殷,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方才她的神识附着在傀儡丝上探入那修士的灵府,在他的神魂上看到一个莲花印记——那是去过转生台的人独有的印记。
最重要的是,上面刻着他的神魂进入转生台的日子。
若木道:“错失了这次机会,再要下手可难了。”
冷嫣点点头:“换个别的法子。”
她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在重玄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子神魂里种入傀儡丝,唯独这个人不行。只因这清风朗月般的谦谦君子,曾是她的小师兄。
若木道:“莫非你看那小白脸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忍心下手了?”
冷嫣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是。”
若木一噎,不肯再搭理她,又拿起一片甜瓜啃起来。
屏风对面却是乱作一团。
冯真真把受伤的师姐扶到一旁,让她靠着屏风架坐下,检查了一下她受伤的手臂,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皮外伤。”一边说,一边用灵力替她去除伤口中的阴煞雾,止住血,又结了个护身印,把她笼罩其间:“师姐别怕,有我呢!”
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可怕的场面,要说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但身边有个柔弱的师姐,不知不觉就坚强起来。
沈留夷的修为剑法在几人中最弱,加之性情柔弱,其余几人都习惯对她照拂有加。
剩下几个凌虚弟子已作鸟兽散,姬少殷和李道恒无暇理会,与妖物战成一团,一时间只见无数剑影在黑雾和火光中飞旋。
忽然火墙中传出一声痛呼,冯真真听出是李道恒的声音,急道:“李道恒你真没用!我来救你!”说着便冲了过去。
沈留夷手足无措,向四下里一张望,只见破碎的琉璃屏风对面,那两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尤其是那漂亮少年,袖手旁观便罢了,竟还一边吃着甜瓜,好整以暇地看着修士和冥妖缠斗,活似在看戏。
看他们方才对付凌虚派的手段,那两人的修为显然不低,还颇有些诡谲的手段。
沈留夷心中愤慨,但出于名门世家的教养,还是彬彬有礼道:“在下等是重玄门下弟子,奉师门之命除妖,两位义士可否相助?”
若木道:“不可。”
沈留夷道:“可若是冥妖不除,不知要死多少人。”
若木无所谓道:“死便死了,与我们何干。”
沈留夷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的,她有些害怕这过分冶艳的少年,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种高高在上又天真无邪的残酷,好像人命在他眼里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与物件无异。
相较而言,那神色冷峻的黑衣女子还稍稍多些人味。
沈留夷转向冷嫣,眼里又燃起希望,方才她不是还出手救了那药人么?
她满怀期待地向她道:“姑娘……”
冷嫣看都没看她,只是从榻边拿起那柄其貌不扬的铁剑。
沈留夷以为她要出手相助,心中不由一喜,不想那黑衣女子却只是对着少年侧了侧头:“走吧。”
又向那药人招招手:“过来。”
咿呀作声的药人温顺地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她身上。
少年扔了啃到一半的瓜,狠狠地乜了那药人一眼。
药人虽不晓事,却和任何生灵一样凭本能害怕这危险的少年,一见他靠近,她便本能地缩回手,远远退到一边。
若木气顺了些,用冰蚕丝帕揩着如玉的指尖,一边和冷嫣并肩向楼下走去。
那药人不敢靠太近,缩手缩脚地缀在他们身后。
沈留夷难以置信,难道在这两个人眼里,数条人命竟然还不如一个灵智未开的死胎?
若木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回过头扫了眼重玄一行人:“她还能吃,你们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