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超小声辩解,一群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和一个自称是她恋人的男人,她私心还是更偏向于前者,于是老老实实咽下了后面所有的话。
但路易斯完美驾驭了场面,他施施然开口道:“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易斯,安珀的家庭成员,非常感谢你们把她平安送回了魔域。”
马塞洛嗤笑一声,意有所指:“你知道上一个这么人模狗样的下场是什么吗?”
“你在说莱纳尔吗?”舍尔出奇地反应敏捷,两人一唱一和就对上了话头,回想起初次见面时简直一身逼格的绅士,他真情实感难过道:“他现在因为叛族和谋杀领主的双向指控被驱离了魅魔领地,听说被人类领主虐待得有些惨。”
路易斯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他可惜并不记得,也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
反倒是安珀插了话,“他怎么了?”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最后是薇拉耸了耸肩,坦白道:“我们打算先去救那个魅魔,然后再去魔宫。”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有些艰难地决定,因为这毫无疑问会拖慢他们去往魔宫的进程,即使人类领主的地盘紧邻着魔域上郡也一样,而且会让她们身上的风险大大增加,但这个决定已经做下了。
至于他们吵了一架,险些大打出手的这些过程暂且可以不论。
“那你救公主的任务呢?”安珀不无惊奇,她以为马塞洛是宁愿孤身一人也会坚定不移的人。
而马塞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切都只有一句再说吧。
舍尔和精灵都没意见。
前者已经在怀疑自己老师到底是不是魔域首席大法师的过程中选择了放弃挣扎,而后者极强的种族道德感让他没办法抛下帮过自己的人独自离开,就是这么嘴硬心软。
“我都可以,”始终隐形在角落的金终于开口,“无论你们要去哪儿,需要帮忙的话我都可以。”作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将功补过。
反正他来魔域的事情已经非常不圆满地完成了。
路易斯适时插话表明道:“我得照看好安珀,她放心不下你们。”
他也刚好在考虑怎么把法师骗回魔宫,直接拐回去可能会让恢复记忆的法师记仇很久,那从人类小朋友的地盘上绕一圈也未尝不可,刚好让法师看清那个小朋友的真面目。
话音刚落,他就被安珀拉了拉袖口,殷切的目光让路易斯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露馅。
在无声的忐忑中,安珀只是略带着期待问道:“我到底有没有魔域的合法身份?”
毕竟现在的一切故事都要从一张通行证说起。
这个简单问题让路易斯卡了壳,他从来没关心过这个,毕竟无论是法师还是他,大部分的个人出行不是靠传送就是靠雅歌塔,根本没机会被查魔域的通行资质。
从路易斯的沉默中,安珀被迫认清了自己黑户的事实,认命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们接下来得冒着再得罪死一个领主的风险,先去救走莱纳尔,在去魔域上郡,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的计划,但路易斯会确保中间环节的最效率。
于是就在当天夜里,魅魔的搜查小队直面了恶龙的降临,并从恶龙的爪子里得到了一张魔王的手谕。
这位从来不干涉领主各自领地内事宜的顶头上司让他们去边境供宰相差遣,直到解决了麻烦再回来,这无疑是和第二领主的命令相悖,但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到了深夜,睡不着的安珀悄悄钻出了树洞。
今晚月色清透美绝,透过老树的稀疏枝叶,终是在地上照出了个狗啃的形状。
她看到路易斯正在靠在老树掘出地面的遒劲树根上,露天席地地躺在那儿,闭上眼睛后的一张睡颜比白日少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凌厉,流露出易碎的脆弱和生来的温柔,而雅歌塔正蜷缩在黑暗中打着小盹,它今天白天已经玩疯了,还跑了一趟腿。
安珀蹑手蹑脚地坐在了路易斯的身边,学着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翻开了从黑塔带出的咒语书。
与其说是咒语书,不如说是一本魔法修炼手札更为合适一些,上面记载的魔法也寥寥无几,完全没有一本魔法书应有的样子,而且咒语大多又臭又长,和变羊咒、火球术之类的基础法术毫不相干。
显然路易斯在选书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去分辨内容,他只是顺手拿了法师最近在用的那本。
安珀对此毫不知情,她翻到了其中最短的一个咒语,备注写的是召唤火焰恶魔番尼,召唤咒语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正式的祭品和仪式,但备注特地强调了一句有点难送走,通常不建议。
好吧。
安珀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条咒语之下的附属条目,借用火焰恶魔番尼的力量。
捡了根树枝充当法杖,安珀才不太熟练地念了几个音节,她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施法的轨迹瞬间被打断,隐约只能见到一点点火星在黑夜中闪烁了几下,还不如萤火虫的光来的亮眼。
刚刚还在安睡的路易斯已经睁开了眼睛,颇为虚弱地朝她笑了笑,用口型问道:让我来吧,你想杀谁?
第25章
安珀挥了挥手中的魔法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点误会,毕竟她自诩一向温柔善良。
在她不解的注视下,路易斯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响指,他们坐着的树根缓慢又无声地脱离了土地,将两人带到了高耸的树冠上好说些悄悄话,这样就不会惊动守夜的舍尔,虽然他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
月光毫无阻碍地将他们笼在光辉之下,每一张脸都照得分毫鲜明,默契垂落的长发也那么般配。
同样是拥有得天独厚美貌的精灵,路易斯和薇拉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前者深刻且足够挑动人心,而后者充其量也就是一句好看的感慨。
“你在想什么?”
路易斯凑到了她的眼前,那张脸的每一寸都是精雕细琢的杰作,他瘦削、苍白、优雅,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黑袍内是有些透明的白衫,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稠藜子香,只有不畏惧沉沦其中的人才敢如此放肆地将它作为自己的标志。
“我经常做些不好的事情吗?”
她刻意忽略了有关杀戮、暴力的词,说完就有些不太开心地抿住了唇,好像这种评价与她所自认为的来去甚远。
“你没有。”路易斯失笑,“所有人都会夸赞你的公正和仁慈,而且你一向是对的,知道该怎么正确处事,如此的正义且未卜先知。”
他说的处于前一任魔王统治之下的魔域,魔物可不会考虑什么持续发展,就算是再有思考能力的魔物也会暴露他们本性的贪婪残暴,将弱肉强食当成唯一的秩序。
那时的上郡放眼望去都是又脏又病的流民,有灵智尚未健全的人形魔物,也有魔域之外逃难或投机至此的黑暗信徒,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难看到他们蓬乱的头发里正爬着活跃的虱子和跳蚤,衣服掩盖下的皮肉早早流脓发疮,最后飘出腐烂的熏臭。
路易斯起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真的选在这种地方安家,但就在解决了上任魔王之后,他看着安珀脱了法师外袍垫在魔王的王座之上,独自一人坐在上面沉思了一会儿。
过了好久,像是结束了个小睡,安珀才颇为体谅地问道:“你要上来坐一会儿吗?还挺有感觉的。”
在安珀鼓动怂恿之下,路易斯咽下了拒绝的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体会所谓的感觉,就见到大门被一个梦魇撞开,闯入者面不改色地抱着一沓文件跨过了尸骨未寒的上任魔王,径直向着坐在王座上的人汇报了今日要闻。
短暂的空气凝固后,安珀靠着路易斯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定居魔域的计划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很追求生活质量的安珀和勤勤恳恳的宰相飞速决定了魔域从上到下的变革,而路易斯则更像是当了一个图腾,不是在遛雅歌塔就是在养花,直到法师搬去了黑塔。
那就是后来的事情了。
被夸赞总让人不好意思,安珀小声回应:“你说得好像我就没犯过错一样。”
路易斯想起了黑塔之下的那个囚牢,老实说来,他并不认为大法师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仅有让他不满意的大概是故意瞒着他吧,远在魔域边缘的瓦伦娜却对此一清二楚,这并不公平。
“也许有吧。”顺着安珀的话,路易斯接口道:“你已经很棒了。”
好吧,安珀暂且信了他的话。
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个好人,安珀才把注意力转回了手中的书上,开始了第二次尝试施法。
听着她挑三拣四地翻过那些毁天灭地的咒语,路易斯的笑容逐渐僵硬,他怎么都没想到法师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手就摆在了幼龙辅导丛书边上,这是在指望雅歌塔能皮厚到有朝一日能和禁咒打得有来有回吗?
好在路易斯没需要操心太久,当发现自己可能连长一点的咒语都念不起来的时候,安珀已经颓废地主动放弃。
“它们看起来都好难啊。”安珀烦躁地把耳发在小指上卷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困倦和烦躁之外毫无熟悉感,怀念起了当牧师时候的日子,再一次怀疑道:“我真的学会过它们吗?”
路易斯当即从善如流,安慰道:“那我帮你再找一些简单些的。”
安珀自然而然地吩咐道:“再帮我找些高阶牧师咒语,我手上的一本已经快看完了。”再这样下去就只有那本魔域通行指南能用来打发时间了。
“当然可以。”路易斯全都应下。
挥了挥手里的魔法书算作今晚的告别,她从树上轻盈地一跃而下,直到平稳落地后,安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有点不像人。
她被自己吓得猛吸一口凉气,潮湿冰冷的夜露潜入肺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响动声把舍尔惊醒,他站起来四顾追兵的踪迹,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还没来得及舒了一口气,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逼近,烧灼的味道飘至鼻尖,舍尔警觉地循着味道望去,只发现冷却的火堆不知何时重新燃烧了起来,也潮湿的夜露都没能阻止它蔓延到旁边的树上。
舍尔手忙脚乱地用一个冰封咒语掐灭了火焰,擦了擦头上被吓出来的汗,只当做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第二天的早上开始于金和马塞洛又一次矛盾,两人都还算及时的收了收,只是看起来难看了点。
安珀照旧旅行木事指责治愈创口的时候,她看到金又拿出了那面镜子。
不过这次只是单纯用来冷敷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那里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已经有些泛了淤青,镜子冰冰凉的刚好,全然不在乎镜子里还被关着的魅魔毫不透声的咆哮打骂。
反正金也看不到,封印的代价就是他的双眼。
安珀好奇地偷偷看了一眼,然后又一眼,直到金平静地把镜子递到她的面前,让她一会儿玩完还给自己,好像之前把镜子藏在怀里谁也不让碰的人不是他一样。
强按住自己的好奇心,安珀在语言上试图推辞:“这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你不是想看看吗?”
很想。
但镜子里的袖珍魅魔好像有点不太乐意看到她,破口大骂的姿态瞬间僵直在原地,瞳孔收缩又放大好像受到了非人的惊吓,然后开始了一系列的肢体表达,像是在痛哭求饶又像是在狠狠咒骂,接连不断重复着一个口型。
“他想说什么?”
安珀看不懂魅魔夸张且离谱的肢体语言也读不懂唇语,只觉得对方好像想传达些什么。
路易斯凑过来瞥了一眼,恶趣味地将镜子拨了拨,在镜中人惊慌失措的表现中,他轻描淡写道:“可能是觉得你看起来心软,所以想让你求情吧。”
魅魔听完已经绝望跪地。
第26章
从流浪者丛林逐渐靠近人类领主领地的路上平静得出奇,小型的普通野兽一惊一乍,不待他们靠近就跑的没了踪影,有威胁性的凶猛魔物更是无迹可寻,连丛林深处随处可见的毒藤都萎靡到没了攻击的欲望,目力所及的一切也从千奇百怪的吊诡变得逐渐符合审美。
如果不考虑他们所行目的地话,说是一场出游都不为过。
路易斯和安珀远远落在了队伍之后,久别重逢的两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讲。
“他们兄妹感情真好啊。”
舍尔羡慕地由衷感慨,只有马塞尔回应了他一声冷哼,谁都知道他有一个叛逆到令人头疼的妹妹。
又一次冷场的舍尔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回头看了一眼兄妹两人想寻找些认同感,猝不及防对上了兄长一道冰凉到让人打哆嗦的视线,他只好又扭过了头去,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窥觑他妹妹的意思。
有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嗤笑,让舍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觉得吗?”
金用瞳孔灰白的眼睛给了他一个自己思考的眼神,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怜爱:“别多问。”
虽然失去了一双眼睛,但对于感知通透的炼金术师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历史上差不多全疯了的十二位炼金大师中症状严重的甚至会主动寻求封闭,好像这都已经成了一种职业传统。
自从单方面的感情破裂后,金就有着从百科全书向谜语人发展的趋势,舍尔已经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安珀并不是有意要拖拖拉拉,实在是雅歌塔有点沉重。
在天刚刚亮的时候,雅歌塔就偷偷吃了些野味,悄咪咪绕到身后一口龙息把小蛇烤到香气四溢,拉长了脖子囫囵吞下,除了草地上留下的龙息烧灼,罪证毁得一干二净。
不小心被发现后,还很黏人地钻进了安珀的衣袍,现在正死死挂在她的背上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