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当然不会真把人打死,毕竟还是法师的手底下的人,要处决也是法师的决定,只是魔音灌脑以毒攻毒地让他清醒了一些。
安恩现在整个人就和从水里反复拎出来又塞进去一样湿了个通透,那股疼痛终于消失于脑子深处,后怕却还笼罩着他,他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路易斯,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恍然如刚刚从梦中惊醒,全然是不知所措。
“老师呢?”
他记得自己刚刚才见到老师,老师在害怕他,他很难过,然后就陷入了和那天一样的境地。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安恩扑着就要打开门回去看,却被路易斯一把扔到了墙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想让她担心吗?”路易斯就像熟悉自己一样,精准拿捏了安恩的软肋,他轻声诱导:“她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对吗?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侵蚀他人灵魂的人,自己的灵魂也会变得驳杂不堪,就像海床上挂了太多垃圾和尸体的甲壳海鲜一样笨重且丑陋。
安恩一点都不想见到路易斯,这只因为比他早出现在老师身边,就能理直气壮占用了老师大部分时间的精灵。
他脸色一点都不好看,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答应嫁给我了。”路易斯居高临下冷眼看着他的狼狈,说得理直气壮:“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是他的未婚夫,千万别让我知道你还想搞什么小动作。”
至于勾结其他领主造反之类的事情,他已经习惯到可以不计较了。
“你在说谎,她明明告诉我了还没想好!”安恩急忙反驳,这个消息简直把他砸的惊慌失措,一口咬定:“她没有答应你!”
也算是承认了那天晚上他们确实见过面。
“没想好是那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想好了,不信你去问她。”
路易斯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安恩根本没那个勇气开口,连说喜欢都只敢偷偷的。
“我会请你参加婚礼的。”路易斯宽宏地说道,“或者你希望我在婚礼缅怀你的缺席吗?”
他看着安恩愤恨地砸两下地,还得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的狼狈模样,从糟心中略微快意了那么一会儿。
“你不想死在我手里吧。”
被威胁的人凶狠地瞪了他一会儿,但一切都在表明安恩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可憎的胜利者的嘴脸。
在路易斯的耐心告罄之前,安恩终于吞吞吐吐开始倒出些话,他不满于法师又教了一个除他以外的人,于是被蛊惑偷走了阿巴太尔,然后法师追了出来,用空间魔法把他禁锢。
起初法师并不想动手,单纯索要阿巴太尔,并明确告知他驾驭不了这本书。
自知理亏的安恩无法拒绝,但也在那时一个无比强大的意识从阿巴太尔中升起,生生操纵了安恩的意识和行为,他以难以掌控的力量率先偷袭了法师。
起初他们只是正常交手,安恩完全落于下风,但法师在某一刻捂着脑袋莫名分心,被趁机打入了空间乱流。
沾上那本传奇魔法书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路易斯单手提起了他的衣领,将安恩的脑门深深砸进了墙壁,语气森森令人生畏:“庆幸吧,她平安无事,不然你可真该去死,现在告诉我阿巴太尔在哪儿?”
“阿巴太尔……”安恩砸着自己的脑袋,这个词像是强加于他意识之上一般让他无能为力,在剔他的骨髓一般挖出记忆,他指向了紧闭的房门:“不,书还在房间里!”
阿巴太尔自觉不是本坏书,只是它的主人都太坏了而已,才会用自己犯下那么多十恶不赦的罪行,现在心地善良的大法师终于来找它了。
但不幸的消息是,魔王也追着大法师而来,那个想让法师把自己这本尊贵的传奇魔法书直接销毁的混蛋!
阿巴太尔知道,这恐怕是自己勾引大法师最后的机会了。
但不等阿巴太尔主动做出些什么,法师就已经目不斜视地向它走来,双向奔赴一般的相遇啊。
真不愧是法师啊,就算已经忘了它的模样,还是能眼光独到地看出它的与众不同,唉,又是谁让它的光辉是这么耀眼夺目呢?
想不被注意到都有些困难呢。
安珀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看到了桌上唯一一本摊开的魔法书,显然这儿的主人在不久前还在翻看它,也许能翻到一些关于侵蚀灵魂相关的东西。
但她刚刚捧起书,就听到了一声熟悉又自恋的叫声:“女人,你已经想好了要做我,伟大嗷——你居然敢摔我,快把我捡起来啊!”她被吓得松开了手。
厚重的古书慢悠悠飘了起来,围绕着安珀骂骂咧咧,安珀也已经想起了它的名字。
“阿巴太尔?”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当即追问:“你知道怎么救我的朋友吗?”
阿巴太尔满口欢欣说:“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新仆从哦不,新主人,伟大的阿巴太尔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这起听起来不太靠谱啊。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阿巴太尔猛然拔高了嗓音,恭敬又谄媚:“除了您以外,还有谁配得上我呢?”
安珀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阿巴太尔继续循循善诱:“不仅可以救你这个朋友,还有地牢里那两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最好快点做决定,太阳一落山他们就会成为虫子的晚餐,等你赶到他们连骨头都不会留下。”
显然地牢里的那两个就是金和马塞洛,安珀有些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完全被阿巴太尔带动:“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如果阿巴太尔有实体的话,那它现在必然是一个狡诈的黑心商人,正在诱骗无知的少女签下不平等的契约,从此供它驱使。
本心让安珀觉得自己应该去和路易斯商量,但莫名的,她很肯定路易斯一定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安珀不想和他吵起来,更不想大打出手。
“怎么签契约?”
阿巴太尔简直欣喜若狂,一本书像是跳芭蕾一样在空中乱飞,书页哗啦啦作响。
“一滴血,给我你的一滴血就好。去吧,那边的架子上有一把小刀,只要你轻轻地划一道。对,就这样,你做的很好。现在到我面前来——”
但划破了手指的人无动于衷。
在阿巴太尔再次开口引诱前,房间的门被轰然撞开。
是及时赶回的路易斯,他的瞳孔中正怒火中烧。
见状不好的阿巴太尔当即冲向了法师要,它想要强行结契,只要它和法师命运相连,就算是魔王都不敢动他。
但有比阿巴太尔更快的,雅歌塔从路易斯身上展开翅膀飞驰而出,一个俯冲就将惊慌失措地阿巴太尔扑倒在地,连爪带嘴猛撕一通。
呼嚎之惨,令人宽怀。
第29章
一览无余的房间内,路易斯一眼就找到了心虚的安珀,她正悄咪咪想放下小刀,然后当做无事发生。
见到路易斯径直走来,安珀低头把手背在了身后,顶着他凌厉的视线,顿时从尾椎骨麻到了头皮,装出了一副乖乖挨训的模样。
路易斯一声冷笑,“手。”
小刀被慢悠悠递出。
“另一只。”
刚刚割伤的那一只手。
因为下手不太熟练,安珀只在小指的指腹上划了一道,几滴小血珠颤巍巍挂在苍白的指尖,再晚几分钟都快结痂了。
路易斯捏住了她的小指,将指甲不轻不重按在了伤口上,凉凉问道:“疼吗?”
本来不疼,被你捏的有点疼。
安珀都要掉眼泪了。
变态地欣赏了一会儿法师可怜无助的珍贵画面,路易斯才抽出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略是心疼:“下次被威胁你应该直接告诉我。”尤其还是被一本书威胁,这应该能计入法师的黑历史了吧。
对面的气场太可怕,安珀咽下了全部的狡辩,飞速点头认错。
像是吃死了路易斯不会对她发脾气,才这么有恃无恐。
路易斯松开手,划出的伤口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柔软的指腹光洁如初,只留下些被抹开的血珠沾染出颜色。
但他明明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一点点的法术都没有用。
还沉浸于牧师事业的安珀表示大为惊奇,扭捏地小声示好:“我想学。”
路易斯冷笑,“不教。”
并不是他不想,这只是精灵的种族天赋而已。
母树赋予的身体都有着治愈的能力,只要他们愿意这么做,但这太过于亲密了,不亚于一朵花在招摇地传粉,简直不知羞耻。
行叭,你厉害。
盯了一会儿小拇指寻找痕迹无果,莫名一道灵光闪过,挫败的安珀突然警觉了起来。
“你是不是就是薇拉要找的精灵?”
一只修习黑暗禁术的暗精灵,很多年前被赶出了自己的种族,漂泊在外很久最后定居到了魔域,养了一条穷凶极恶的巨龙,实力强大刚刚还去单挑了第二领主,除了雅歌塔并不穷凶极恶之外,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路易斯面不改色:“我根本不认识他。”
至少就从路易斯出生到一直离开精灵种族,他都没听说过有谁和自己同一根枝干出来的,好像那根枝干为了孕育出他就已经榨干了全部一样。
而且他要找的人是魔王,这和路易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房间另一头,阿巴太尔的惨叫声渐渐低落,求助也被安珀置若罔闻,最后绝望地选择了装死。
这让爱玩的雅歌塔很快就兴致缺缺,一口龙息想烧了它,但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
没有任何法术能伤害这本书的本体,这是编撰阿巴太尔的传奇大法师曾经骄傲地亲口所说。
雅歌塔反复试了几次,最后暴躁地一屁股压了上去,防止它找到机会开溜。
书脊终于不堪重负地被折断,阿巴太尔的书灵切断了和本体的感知,它选择相信大法师对自己残存的爱,也许等下一次睡醒的时候,法师已经把它修好放在书架上了。
失去了书灵,一切字迹顿时如褪色一般淡去,让它和普通的旧书看起来毫无差别,甚至更残破一点。
“你觉得它是什么呢?”
思考了很久,安珀最终给出了最为显而易见的答案。
“一本书。”
差不多。
路易斯说:“它是一本寄宿了灵魂的书。”
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传奇大法师活了九百多岁,远超过了人类所能达到的寿命极限,因其平生贡献而被尊为人类的贤者,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但他的后两百年是在孤独和病痛中度过的。
因为无法忍受着身体的逐渐衰亡,贤者的后半生都执着于复活和永生的钻研,随着时间的威胁一日□□近,他几乎废寝忘食投入了一切,甚至不惜违背了自己亲自定下的修炼法则,触碰了超越□□限制的灵魂永续领域,并将其理论收录在了阿巴太尔之中。
但他还是死了。
所熟知的家人朋友都已入土,贤者独自一人居住在民众为他修起的宫殿里,他渴望和所有人都以为的那样千秋不朽,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衰颓老去,所以身边只有两个瞎了眼的仆人会每隔一段时间来打理宫殿,他像是个居于世外的圣人那样不再接见任何人,以至于死亡来得也那么悄无声息。
贤者最重视的魔药园圃里飘出了臭味,瞎仆不敢惊动闭门已久的贤者,于是悄悄去请了园丁来处理。
直到那时,贤者的遗骸才在养殖魔药材料的花园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