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兮用手捏住它的耳朵提了起来,颠了两下,那兔子的肥肉墩墩墩地弹起来。
兔子迟钝地意识到这两足兽心怀不轨,笨拙地蹬了两下腿,然后又放弃了,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琅轩在她身后撑着一只乾坤袋,花兮像拔萝卜似*T 的,在前面拎起一只又一只的兔子往袋子里丢,其他兔子看到她在这里抓同类,还觉得很有趣,颠颠地跑过来,歪头看热闹,下一个被抓的就是它自己。
花兮抓着抓着,突然起身张望了一下,说:“你看见前面那个小土坡了吗?”
“嗯。”
花兮道:“我就是在那里遇到萧九辰的。”
话说完,她才想起琅轩还在跟萧九辰置气,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只道:“他跟我说过。”
花兮没想到,连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萧九辰都跟琅轩说过,看来他两曾经的关系很不一般。
“他跟你怎么说的?”
“他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妖族囚禁,偶然得到机会逃出以后,在东荒的兔子洞躲藏很多年,被你发现,被你救了,被你带走。”
花兮举目远望,现在整片地底大概都是坑坑洼洼的兔子洞,如果当年萧九辰容身的那个天然洞窟没塌陷的话,里面现在应该挤满了肥兔子。
当年可不是这样,当年萧九辰一个人在洞里,不见天日,像是受伤的小兽,不停地流血,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虚弱,孤独地走向死亡,但当她踏进洞穴的时候,却凶狠地扑上来,将她按在地上,用匕首顶在她的喉间,用嘶哑的妖语警告她离开。
花兮拍拍手:“就抓到这里吧,够吃一个月了。”
鼓鼓囊囊一人多高的乾坤袋,拎在琅轩手里,像是空袋子似的轻松,他将袋口扎紧,那袋子瞬间缩成半掌大的一点。
花兮踩着木剑低低地滑行,滑过大片大片的枯草,枯草在她身后如波浪般翻涌。
她手里攥着一把小石子,一边滑行,一边用小石子去打蹦跳的兔子,一打一个准。
花兮漫不经心道:“你知道萧九辰最近在做什么吗?又要打仗吗?”
琅轩驭云跟在后面道:“再过两日就是月满之夜。”
月满之夜,妖邪之气大盛,自古唯有此日正难压邪,无论是魔族还是妖族,都极有可能在月满之夜有所动静,所以天族往往要严防死守,甚至主动出击。
花兮道:“琅轩,如果从前萧九辰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替他跟你赔罪,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回去跟着萧九辰吧。”
琅轩顿了很久,垂眸轻声问:“你玩的不开心吗……所以,不要我了吗?”
“不是不是,你很好,”花兮急忙摆手,“就是因为你很厉害,所以想让你跟着他。”
“为何?”
花兮脚尖一抬,停下了木剑,转头道:“你同我说,萧九辰已经很厉害了,比任何人都厉害。可你不知道的是,三万年前,有次他背着我逃命,我以为他法力充盈,身无大碍,实际上他内里千疮百孔,穷途末路,伤得重到让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站着。”
“……他唯一的计划,就是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万里平原上的荒草如海浪一般翻涌,无穷无尽,连着*T 天际垂下的铅色云层。
琅轩一袭白衣在风中翻飞,静静看着她,嗓音微哑:“他并没有你说的这样好。”
花兮沉默了一会,道:“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我很感激你愿意跟着我,拿我当朋友,但萧九辰比我更需要你。他很不会照顾自己,你可以帮我照顾他吗?”
那一刻,刮遍整个东荒大陆的风突然就静了下来,浮云止步,荒草伫立,衣角静静地垂下。
有一瞬,琅轩眼中突然情绪翻涌,似乎想开口说很多很多的话。
但最后,他只是说:“我会的。”
花兮终于松了口气,捏着手腕喊:“疼疼疼……”
琅轩脸色一变,急忙冲上来,捏着她的手腕,翻过来仔细看:“这里疼?哪里疼?!”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那该千杀的镯子又开始烫起来了,花兮想等琅轩把话说完,一直忍着没说话,现在立刻把手腕伸到他眼睛底下:“这个,这个东西烫的疼。”
琅轩蹙眉,黑眸冰冷凝重,两指捏着她的手腕,那仿佛千万根纤细金丝绕成的镯子缓缓旋转,金色的光晕在指尖流淌。
那灼热缓缓熄灭了,花兮急忙问:“查出什么没有?”
琅轩:“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应当和你重生有关。”
他说不知道,花兮莫名觉得没人能知道了,立刻沮丧道:“算了,戴着也没什么坏处,就是偶尔疼一下,也不算疼得很厉害。”
琅轩低低应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腕。
他手指冰凉,碰到刚刚被烫到的肌肤上,凉丝丝得很舒服,花兮一时忘记把手收回来。
琅轩沉声道:“你给我两天时间,我去查明白,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取下来。”
*
两人回了奏善殿,花兮推开门,就发现玉良一身银铠,负手立在殿上。
她这几日天天跟着琅轩出去漫山遍野地浪,霍霍了四海八荒形形色色的畜生,一晃好几日都没见到玉良了,笑吟吟道:“你来得正好,我请你吃烤兔子呀。”
玉良回头,面色冷峻,目光锐利,盯着琅轩:“你们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玉良:死亡凝视)
第17章 惊鸿一瞥
琅轩懒洋洋往椅子上一坐:“没去哪儿。”
玉良脸色更沉了。
花兮奇怪地瞅了琅轩一眼,心想东荒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地方,就说:“我们去东荒抓兔子了。”
“东荒几日前还有魔军经过,”玉良蹙眉道,“小师姐,你有所不知,那里已是天族禁区。”
琅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几日前有魔军经过,今日又没有,要是人人都同你一样畏妖惧魔,天兵岂不是全成了窝囊废。”
玉良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种话,冷道:“战场杀敌我何曾退缩?我担心的是师姐的安危,东荒危险,为何要带她身处险境?”
琅轩修长的手指拎着茶碗,白雾袅袅后微眯着眼:“有我在,能有什么危险?*T ”
玉良声音大起来:“琅轩,你未免太狂妄自大了!”
几句话间,花兮也不知道气氛怎么突然就僵成这样,伸手拍拍玉良的胳膊:“好了,消消气,是我要出去玩儿的。”
琅轩微扬了眉毛,声音懒散:“你把她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见她,封锁了她重生的消息,派一队人时时刻刻跟着她,你觉得她很感激你?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束缚,只是看你一片好心,不好意思同你说罢了。”
玉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后退了半步,转头问花兮:“是……是这样的吗?”
花兮被琅轩骤然戳破了心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没法反驳,只好低头道:“我只是有点无聊……”
玉良微微一怔,低声道:“你从前就总是逃课出去玩,还经常被师父关禁闭,师父从前就说,罚别的你都不怕,就只怕被关起来。”
“……”
花兮扶额:“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再提了。”
玉良沉思了一会,抬头时目光重又变得坚定:“小师姐,现在世事和当年不同了,当年六界安定,现在战事纷乱,你留在我身边,我才……我和葫芦才放心。”
琅轩轻轻晃着茶碗,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
玉良皱眉望着他,嘴唇颤抖,似要发作,又忍了下来,低声道:“小师姐,你同我这边说话。”
玉良示意她跟到雕花屏风后面,花兮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琅轩。
琅轩悠闲地坐在梨花木椅上,嘴唇微动,传音道:“没事,他无非是,想跟你说我坏话罢了。”
花兮笑了,转过屏风,眼见玉良随手结了个禁声界,面露恳切和担忧:
“琅轩此人,来历不明,性情孤傲,目中无人,被萧九辰一手提拔,修为深不可测,不与人同伍,传说当今魔尊的左右副手,都是斩于他的剑下……此人极为危险,小师姐,你为何要与他混作一处?”
……还真是要说坏话啊!
花兮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是,因为萧九辰信任他?”
玉良的眉头紧了又紧,斟酌道:“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萧九辰都性情冷僻,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你……你死的那日,他以一己之力,斩杀先代魔尊苍岐,当时场面你并未看见,实在是如炼狱般血腥可怖……”
花兮愕然:“他杀的?他杀的苍岐?!当时他才多少修为,他怎么杀的了苍岐?”
玉良蹙眉道:“如果不是天帝一力保他,佐证他并未入魔,否则,按照常理来说,除了吞噬他人修为而一日千里的魔族,正常修炼的仙者,无论如何也不具有对抗苍岐的能力。他身上实在古怪,不足为信。”
花兮沉默不语。
玉良凄恳的目光注视她良久,半晌才缓缓道:“小师姐,你还是信他是不是?”
花兮叹道:“是啊。”
玉良闭目,像是不愿看她:“你,你不信我说的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对他的看*T 法吗?”
花兮叹了口气,本想习惯性拍拍玉良的头,可惜玉良现在长得太高了,她踮脚也没拍到,只好委曲求全地拍了拍他缚着银铠的小臂,道:“我并非不信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
“只是,我若是不信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信他而信他,我若是信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不信他而不信。”
“玉良,”花兮轻声道,“我相信我认识的萧九辰,他从不主动对一个人好,但也从不辜负别人对他的好。如果没有人主动帮他,他就会永远一个人。但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是不是?”
玉良苦笑:“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罢了。”
花兮道:“我从不吃亏。”
她转身欲走出禁声界,玉良突然伸手,虚虚拦在她身前,低声近乎恳求道:“倘若小师姐想和琅轩来往,我不阻拦,但若是你有一日不想同他来往,他却还是纠缠,请务必第一个告诉我。”
花兮粲然一笑:“好呀。”
她转出屏风,笑眯眯道:“琅轩……”
那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屋内,屏风后一方茶几,梨花扶椅,一盏热茶,袅袅白烟,空无一人。
茶几上花瓶里插的桃花突兀地开了,柔软地落下几瓣,在他离开的椅子上。
*
花兮猜测琅轩是去查她千丝镯的事情,也有可能是遵守约定,回去照看萧九辰。
琅轩离开了,她竟然很是想他。
她没学会琅轩的法术,就没法摆脱玉良的亲兵,他们只听玉良的命令,不管她乐不乐意,危险的地方一律不让去。
哪怕只是在奏善殿门口溜达两圈,他们都能紧张地满头大汗,屡次上来劝阻,希望她能回殿里坐着。
花兮很感激他们,但也气得想笑:“怎么?我散个步还能把自己散瘸了?”
那群人低着头不吭气,一副不敢争执,但处处为难的模样。
真论起来,他们还是花兮的小辈,花兮也不想为难他们,只好说:“我就散最后一圈,一会自己回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他们还是跟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