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架住了稚京小小的胳膊,将他细皮嫩肉地按在大石头上,另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冰冷的雨丝顺着刀刃滑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寒光。
花兮急得往前一踏,左腿不吃力,踉跄着倒在地上,怒道:“放开他!”
那人缓缓将斩|马|刀扎在她面前的地上,半个刀身都没入地底:“你可以试试,求我。”
“做梦!”
花兮手中捏起一个引冰诀,空中细细密密的雨丝逐渐蔓延,在手心凝成一条细长的冰棱,她轻功踏雪,单手撑地,冰棱自下而上挑起,狠狠撞在斩|马|刀的刀刃上。
那人自上而下呈半圆形将厚重的斩|马|刀挥下,劈开赫赫风声,一刀斩进冰棱中,花兮倒翻出去,肩膀抵在横亘的树干上勉力支撑,斩|马|刀一丝丝嵌入冰棱的中心。
在引冰诀的作用下,每一滴雨丝都在迅速填补凝结成新冰,但斩|马|刀的速度却大于凝冰的速度!
那人吼道:“杀了他!”
远处那人的匕首高举,猛地挥下!
花兮感到腿上的伤又开始流血,血从红绫的缝隙中渗下。
她大叫:“住手!!”
斩|马|刀竟然停在了空中,那男人狠毒的面容近在咫尺,脸上肌肉用力颤抖着,溅着雨水和她身上的血,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他用尽全力下压斩|马|刀,但那刀刃竟然悬在空中纹丝不动,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命令拦在了空中!
“你对我做了什么?!”
花兮顾不得管他,只去看稚京,却看到稚京像只秃毛白鹅似的一缩脖子,竟然躲过了致命的匕首,匕首擦着他的头扎入石缝中!
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银铃声。
几人的脸色全都变了,花兮竟然看到那斩|马|刀在微微颤抖。
“是她来了?”
有人沙哑着问,声音很低很低。
“不可能,她不是总跟着主上吗?”有人打着哆嗦,颤巍巍地握着剑,向着银铃声传来的方向,“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出现在妖王府这么远的地方,要真是她,谁都活不下来……”
那银铃声清脆悦耳,如鸟鸣般飞扬在层叠树冠之中,若有若无,弥漫着整个妖林的青色雾气中。
花兮支起身子,远远看到一个纤长的身影。
那身影在雾气中逐渐清晰,传来鞋跟踩着落叶轻轻的沙沙声,娉娉婷婷,袅娜生姿,撑着一把青碧色的油纸伞,身穿水青色的掐腰旗袍,露出纤细莹白的一双小腿。
伞面很低,细雨淅淅沥沥地从薄薄的伞面上落下,如一道透明的雨幕,垂落的腕骨上系着一根五彩结铃绳,那银铃随着步伐缓缓晃动,声音清越幽远。
一人声音颤抖:“青衣销魂,柔情蚀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那是右护法,那是主上的右护法,快逃!!逃啊!!!”
“这小神官,白虎,还有那个妖狐怎么办!老大!”
那男*T 人冷啧了一声,从冰棱中拔出斩|马|刀,随手拎起花兮,飞速向远处疾窜而去。
花兮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神使鬼差道:“停下!”
那男人一个侧身急刹,因为在狂奔中骤然停下,双脚深深陷进湿润的泥土中,在前方溅出大片的积水。
他暴怒地把花兮拎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睛吼道:“你做了什么?!”
花兮咧嘴一笑,道:“放我下来。”
那人竟然真的乖乖将她放了下来,放下的同时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意,猛地抬手挥起斩|马|刀。
花兮立刻大声道:“住刀!”
那斩|马|刀像是迎面撞到了某个看不见的墙壁,在半空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反作用让男人踉跄后退了一步,嘴角沁出血来。
……血?
花兮和男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某个东西。
男人动作迅捷无比,抬手就着雨水狠狠抹去脸上的、本属于花兮的血……而后转身就跑!
花兮:“停下!停下……嘶。”
已经来不及了,那人不再听从她的命令,转瞬间就没影了,其他人也纷纷作鸟兽散,几乎是逃命般飞速地窜进了丛林深处,空留稚京坐在大石板上,小白捆在树下,花兮踉跄着拖着伤腿立在原地,也再没有力气去追。
那银铃的响声终于缓缓凝滞。
花兮一回头,看到那青色身影就站在身后的空地上,几乎和林间雾气融为一体。
花兮一愣,因为那伞下的身影实在太过熟悉……
伞面缓缓扬起。
花兮试探性地喊:“……小青?”
作者有话说:
熟人,老熟人。
第20章 妖王摩邪
小青是她从前在天界的妖婢,本体是一条竹叶青。
当年东荒之战,天帝力败先妖皇九尾妖狐,移平青丘,妖族溃不成军,递上投诚,表示愿意安居妖谷,绝不外侵,每年供奉血脉最纯、天赋最高的妖族上天庭服侍仙君。
明面上是“学习天族的礼义廉耻,以修身养性,早日摆脱妖族劣根性”,实际上则视同奴隶,绝无回家的希望。
从那以后,妖仆妖婢在天庭便随处可见了。
大多仙人都把他们当忍气吞声的奴隶使唤,听话,好用,逆来顺受,不合心意就杀掉,反正每年进贡的妖仆都用不完。
清净上神向来不喜欢人伺候,每年分配给他多少,他就还回去多少、
直到他不得不带大花兮,发现区区一个奶团子,破坏力简直恐怖。
他抱着哇哇大哭的花兮,手足无措,身心崩溃,哄也哄不好,花兮白天哭晚上哭,骑在他的头上抓着他的头发嚎啕大哭。
神女的嗓门何其嘹亮,整个碧落山的灵鸟都被她惊得连夜迁徙。
师父熬了整整一个月,崩溃了,妥协了。
他传信天庭,希望能送来一个性子温婉柔顺的女妖,帮忙照顾花兮。
那便是小青。
……在花兮懂事之前,她一直以为小青是她的妈妈,师父是她的爸爸。
小青从开始照顾花兮*T 起,从未和她分开过,直到她死前。
彼时二人都没想到,一别就是三万年之久。
花兮看着她,喉头哽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小青的容貌依然年轻清丽,肤白胜雪,眉眼却多了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周身绕着一股挥之不去如薄雾般的冷清贵气。
然而那层冷清却在一点点破碎,化成毫不遮掩的担忧。
小青嘴唇动了动,伞从手里松开,滚到了地上。
“小神女……您、您受伤了?”小青道,急忙扑过来,单膝跪在她身前,膝盖毫不顾忌地跪在泥里。
纤细手指摸上她受伤的左腿,声音急切道,“伤得多重?是怎么受伤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能给我看看吗?”
花兮哭笑不得:“怎么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小青仰头看着她,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划过白皙纤瘦的下颌。
花兮吓了一跳,赶忙伸手给她擦眼泪:“怎么了?哭什么呀?”
小青颤抖地抓着花兮的手,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混着冰冷的细雨,一滴滴落下:“小神女,我一直在等您,您答应来妖谷找我,为什么一直、一直没有来呢?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花兮心里一阵酸楚,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小青,你快起来吧。”
小青哽咽道:“他们都说您死了,说您被利刃穿心,沉入弱水,就连、就连摩邪也这么说,但我不信,我跟他说您答应了来找我,就一定不会食言……”
她泣不成声,破碎的语句混在眼泪里,化在风里。
“对不起。”花兮低声道,“是我来迟了。”
“那个,咳咳。”远处突然传来稚京的嗓音,“虽然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但是,还在下雨诶,我很冷诶,而且,我还光着诶!到底有没有人管我了!”
小青揉揉眼睛,站起身,这才看到远处赤条条叉着腿坐在青石板上的稚京,还有旁边卧着的五花大绑的小白。
花兮道:“简单介绍一下,光着的是葫芦孙子,那是膨胀了许多倍以后的小白。”
小青:“……”
她脱下身上浅青色的薄纱披肩,弯腰,将稚京的下身遮了起来,稚京咧嘴笑道:“你就是小姑奶奶的妖婢么?我没想到你这么漂亮。”
小青垂着睫毛:“比小神女差远了。”
她又去帮小白松了绑,小白一抖毛站了起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绕了一圈嗅了嗅,似乎是要认出来了,但最后还是呜呜嘤嘤地缩到花兮背后,差点把她拱翻。
花兮踉跄着单足站立,扶着小白的头,试图侧坐上去,小白见她动作僵硬,还弯曲了前腿伏下身子,接了她一把。
小青回眸道:“罗刹妖谷处处危险,不宜久留,你们随我去妖王洞府,那里温暖如春,还有止血的药草,虽然不够好,但勉强能用。”
花兮失血过多,冷得打了个哆嗦,还强撑着跟她开玩笑:“你都是摩邪的右护*T 法啦,我听他们说青衣销魂柔情蚀骨,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跟着你还危险吗?”
小青的脸飞速红了红,低声道:“您莫要笑话我,那都是传言,都是假的……”
小青一心想把她带回去疗伤,也顾不得问她如何活了下来,又如何到了妖谷,只径直在前面引路。
稚京没走两步就说脚疼,想骑大脑斧,谁知小白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让他骑,花兮捏着它后颈,让它趴下,小白老实趴下,但稚京一靠近,它就喉咙低吼着站起来。
花兮也没法子,几次颠簸把她的伤口又震裂了,小青看她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伸手道:“小白不愿意就算了,我来背他吧。”
花兮转头问:“你自己真的不能走吗?”
从前,小青还是她妖婢的时候,背个小孩当然不在话下,别说一个,十个稚京也能背。
但毕竟三万年过去了,人家早就不是什么奴婢了,还是堂堂妖王右护法,让人听着闻风丧胆,怎么好使唤人背小孩呢?
稚京:“我要漂亮姐姐抱!”
小青倒是无所谓,半蹲下来道:“上来吧。”
花兮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虽然她大孙子喊小青喊姐姐,这辈分着实乱得可以。
轻风细雨,小青背着稚京在白虎前走,手腕上的银铃一阵一阵的轻响,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其他妖怪。
花兮这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银铃的作用,青衣销魂的传言骇人听闻,听到铃声的妖族都吓破了胆子,远远避开,所以小青无论去哪里,都安安稳稳,不紧不慢。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进入妖谷中一片极为空旷的空地,空地上长满了各种伺候得很好的植物,有些是观赏性的花,有些是能吃的果树,甚至还有矮矮的两排野草莓,都长得生机蓬勃,叶片在雨中青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