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秋对视三秒,全真道人扶额认输:“行吧,谁叫你如此之……咳,说吧,来找贫道做什么?”
说完,手上拂尘一挥,阿秋只感觉喉咙瞬间涌入一股灵气,瞬间便能开口说话了。
阿秋嗓音甜脆轻软,十分雀跃:“道长道长,今日,我的老大被人欺负了,你让我恢复法术一小会儿,我去揍那人一顿,帮老大出气可好?我保证!只揍他一个人,绝对不伤害其他凡人!”
全真道人皱眉:“殿下乃是一朝皇子,又怎会被人欺负?你这猫儿,休得撒谎。”
阿秋急了,“我从不撒谎。那个凡人可是宫里来的呢,我也不知如此一个寿数将尽的凡人,怎会有能耐欺负了老大,可其他人也都怕他呢,我若不为老大出气,难道便让老大活生生白受了这委屈啦?”
全真道人一听是“宫里来的”,便略略明白了大概,抚须沉吟道:“那你说,他又是怎样欺负了殿下?”
阿秋想起这事儿便十分生气,“他拿着黄色的布站在那儿,使唤着老大下跪呢。”
全真道人笑了,伸手轻点阿秋眉心,“枉你活了一千年,对人间的规矩却一点也不了解,这哪里是受了欺负?这是理所应当的礼仪,臣子跪君王,儿子跪父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阿秋茫然:“那老头儿竟是君王不曾?还是老大的父亲?”
全真道人:“……”
他叹了口气,开始和这只懵懂的猫儿慢慢说来。
从这人世间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到凡人眼里的三纲五常,还略略提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身份,在人世间又是何等的特殊,人世间的真龙天子,因天命特殊,身带金龙之气,对修道的妖怪来说,又是如何的不可亵渎……阿秋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耷拉地下来,越想越沮丧了。
她想,本以为老大转世成人,虽不太能打了些,但好歹不必同五百年前那样四处杀戮,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谁知,这人间的规矩比妖更为复杂,人心的那些弯弯绕绕,也比妖更为难懂,既然如此,那做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既不能一日千里地腾云驾雾,也不能无忧无虑地游山玩水,也不能吃了便睡,睡了便吃……阿秋越想越是心疼,觉得老大真真是可怜极了,怎就混成了这样呢?
做人这样不好,阿秋一路下山,“如何拯救老大”的念头便在脑子里拐了无数道弯儿,等到回到别院之后,仍旧垂头丧气。
难道,非要她修炼成了神仙,才能想办法让老大重新变回妖吗?
阿秋离开的这一小会儿,满别院的宫人都因她的突然失踪急得慌了神,太子神色阴郁,因众人看丢了一只猫儿,大有严惩阖府上下宫人的意思,别院的每个宫人都战战兢兢,唯恐今夜逃不过一顿毒打,谁知这猫儿便跑回来了。
夏荷抱紧阿秋,一边焦急地往太子寝殿赶去,一边松了口气,喃喃道:“小祖宗,你这是去哪儿玩了,殿下方才找不到你,险些就要发怒了。”
阿秋:???老大为什么要生气啊?
阿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能明白夏荷那番话的含义。
为何找不到她就要发怒了呢?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老大难道是有什么急事找她吗?可她离开,也与旁的宫人无关呀。
阿秋懵懂地呆在夏荷的怀里,一直到回了寝殿,才瞧见那一身寝衣坐在软塌边的少年,黑发黑眸,眸色冰凉,像冰封千里的雪,眼睑微抬,一圈淡淡的睫毛落下影子,不含任何情绪。
瞧见了阿秋,少年伸出一只手,暖光下那只手纤细,颀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他淡淡道:“过来。”
嗓音亦是冷极。
阿秋总觉得老大今日说不出来的奇怪,但她并未多想,她从夏荷的怀里一跃而下,乖乖地走到了老大跟前,仰头望着老大。
然后便被他提着腋窝放到了腿上,少年双手冰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阿秋的背,阿秋却被他掌心的温度冻得瑟缩了一下。
“喵~”
她软软叫唤了一声,讨好地舔了舔少年的指尖。
老大,我回来啦。
似乎看懂她的意思,少年微微一笑,垂眸意味不明道:“回来便好。”
回来便好。
他以为,她打了滚儿讨他欢心之后,趁他一时松懈,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霁长这么大,其实很少有安全感,也甚少有旁的什么东西能走进他的心。
偏偏头一次被一只猫妖卸了防备。
也多亏了她这一次主动为他出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让他忽然明白,他平日对她甚为放养,不太仔细管着她。
上回他不曾答应她,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可方才还没找到她的时候,他却仔细想过了。
他这里,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一边的侍女端着托盘上前,阿秋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上面放着一个极薄的铁环,外表精美,图腾精细,上面刻着细小的文字,似乎是两个字,但她向来不识字,也不知写的究竟是什么。
容霁拿过铁环,伸到阿秋颈边,手指轻轻一扣,便给她彻底落了锁。
这是他方才派人去寻的法器。
若她是猫,这法器便会一直戴在她的身上,若她幻化成人,这法器便会自动隐没,但仍旧时时刻刻将她束缚着。从此之后,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她还活着,他都能感觉到她在哪儿。
甚至能在心里,看到她正在经历的一切。
阿秋茫然地低头,用爪子挠了挠颈上的铁环,却怎样也挠不下来,她便立刻慌了神,使劲儿地拱着容霁,想求他给她解下来。
她慌张,她害怕,甚至无助。
少年凝视着她,眸色深深,微微一笑,“乖,阿秋,只有这样,你才永远都属于孤了。”
第23章
属于他。
彻底属于他,无论天涯海角,她都只是他的猫儿。
容霁伸出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阿秋颈上铁环的精细纹路,其上“容霁”二字,昭告天下,她便是他的猫。
与阿秋这双湿漉漉的眸子对视着,容霁略弯唇角,微笑道:“永远留在我身边,难道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
可是、可是……这跟那大铁环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秋自诩是只老实妖。如今这只老实妖着实是想不通,她自打出生起便一直被老大带在身边,灵根是他给的,法术是他教的,她也从不勾三搭四,即便老大转世,她也死心塌地地念着他,为了他努力修炼,她几时又不属于他了呢?
她想不透,也不懂眼前这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的少年郎,究竟在多想什么。阿秋素来不是一只自找烦恼的妖,所以她想不透便也不想了,只顾着扒拉脖子上这轻薄却坚硬的项圈。
她从他的双腿上跳下去,在地上打滚,前后左右胡乱翻滚,前爪挠不动,又用后腿挠,撞桌角娇卖萌都没用,因颈间委实不太舒服,整只猫便有些不太对劲了,连走路都是迈着八字,脚底打滑,仿佛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十分凄惨。
焉了吧唧的小猫儿最终折腾不动了,趴在案上颓废地望着窗外。
容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长睫轻落,神色冷淡地翻阅着膝头的书籍,并未心软分毫。
他只是个凡人,并不是这些山野精怪的对手。要真正束缚住这个千年猫妖,自然要用一些手段。从前的他本是万分无所谓的,但他这人,素来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
若是在意了什么东西,他一向选择据为己有,无论她愿意与否。
殿中烛火明亮如昼,金砖地面反射着冰冷的光,少年的影子淡淡落在榻前,寒意顺着拂落的衣袂往上蔓延,落下一身清寒。
容霁看着膝头的卷宗,墨瞳微眯,手指沿着书册下滑,落在几行字上。
这几年大将军薛令淮战功赫赫,宫里的贵妃娘娘如日中天,二皇子楚王在朝中日益活跃,大有四处笼络人心之势。
不过仗着他体弱多病,独居别院,又未及弱冠,年纪尚小。便彻底忘了他这个真正的皇太子的存在,嫡庶有别,君臣有别,王爷终究也只是个王爷,到底只是为臣的命,也莫肖想着废嫡立庶的那一日。
他不回去,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昔日的皇太子,当年又是如何威慑住他们的。
青竹适时从外头进来,地上禀报道:“殿下,属下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日一早,使臣已入驿馆暂住,薛将军今日入宫见了贵妃娘娘,楚王那儿没什么动静,只是薛将军大胜归来,如今朝中风向又变了,昔日那些声称支持殿下的宵小之辈,如今都有巴结楚王之势。”
容霁颔首,抚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冷淡道:“不必理会,明日孤送他们一份大礼,这群人便又会来重新巴结着。”
青竹面露不屑之色,低哼道:“一群趋炎附势之流!”
骂归骂,青竹到底不敢在殿下跟前太过放肆,勉强说了几句泄愤,便又提及近日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又有何举动,青竹说着说着,便不见殿下有了声音,纳罕地抬头,便看见少年漫不经心地靠在软塌上,唇边挂着松散的笑意。
触及这淡淡的笑意,青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殿下还算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
但一转头,又瞥见一边忧郁地望着月亮的阿秋,小猫儿半仰着头,前腿交叠,神情低落,青竹一时没绷住,原本堆积心头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这猫儿,怎就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模样?
青竹思索了一下,问道:“殿下,不知殿下回宫这几日,阿秋当如何处理?”
阿秋听到自己被点名了,便是一个激灵,立刻扭过了头,瞪得圆不溜秋的蓝眸子,瞅瞅容霁,又瞅瞅青竹。
耷拉下来的一对灰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似乎在仔细听他们又盘算着什么。
他们又想怎么折腾她?!
这一个个的,可都坏心得很。不是将她摁着薅毛,便是拿那些奇怪的东西逗着她,还要给她戴那项圈,阿秋自诩是脾气好的猫,也甚为生气。
虽然她生气起来,也顶多就忧郁小半个时辰,没什么威慑力,也不起什么作用,反而还显得颇为滑稽。而且她一贯没心没肺,倘若此刻容霁肯拿出水煮鸡肉来讨她开心,她说不定就不气了,如此往复几回,早就没人将她的生气放在心上。
容霁没有多看偷窥的阿秋一眼,闻言手指翻书的动作不停,却是淡淡道:“明日孤带她一道入宫。”
这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既然下定了决心,绝不冷落阿秋分毫,自是说到做到,绝不反悔。是以翌日,少年早早起床更衣,床上那只小猫儿还睡得四仰八叉,到处蹭毛,等到容霁预备着出门,才顺手将还在睡梦中的阿秋揣进了怀里。
突然惊醒的阿秋:???
什么情况?!
她被揣到了容霁的怀抱中,茫然抬眼,才看见少年白皙的下巴,今日的容霁甚为好看,剑眉星目,眉若乌羽,仪态端庄肃雅,一身太子礼服,金冠玄袍,十二章纹缀饰衣袂,端的是威仪自成,清雅无双。
阿秋一直都认为,老大是上天入地最好的。五百年前他是最好看的妖,她见惯他大杀四方威风凛凛,也见惯他阴郁深沉性子冷僻,但这甚为严肃端庄的模样,好似天上的帝君一般有派头,倒是第一回 见。
她便一时看得愣神了,伸出去舔毛的小舌头都忘了缩回来,含在唇齿间,甚为滑稽。
老大不愧是她的老大啊,真真是好看极了。
容霁的眼神始终淡淡的,也没低头多看她一眼,唇边却忽然掠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直到上了马车,还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过马车里早已备好的十分迷你的小衣裳,对着阿秋比划了一下。
阿秋沉浸在少年的美颜之中,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摁着翻转过来,容霁不由分说地将那缀饰了白纱珍珠的小一号红色小衣裳套在了阿秋的身上,两只前爪穿过了一左一右两个小洞,又在她尾巴根上系了一小铃铛。
阿秋:!!!不是,她不是一只猫吗,为什么猫要穿衣服啊啊啊!
她这下站也站不稳了,整只猫都在容霁膝头滚了一圈,好像被点了穴一般,左歪右倒就是爬不起来。这一摇尾巴,尾巴根的铃铛便叮铃铃响个不停,红红火火的扮相配上阿秋茫然的表情,瞧着甚为喜庆滑稽。
容霁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来,笑得停不下来。
方才那些个严肃端庄、冷漠威严、清雅无双,仿佛是她的幻觉。
阿秋:“……”
靠。
老大又整她。
阿秋使劲儿扒拉身上的衣裳,就是取不下来,小身子还一滚一滚的,活像只左右摇摆的小企鹅。这还没完,容霁等她挣扎累了,又拿过一对小耳罩套在她一对灰灰的小耳朵上,耳罩按猫儿耳朵的形状设计,缀着白球,红白相间,甚为可爱,这一套上去,便可爱到了极点。
好一只贵气喜庆又滑稽的猫。
容霁微微一笑,“你既然随孤入宫,便是昭告天下是孤养的猫儿,自然也要装点一番。无论你从前作为妖,肯不肯守这人间的规矩,而今既然跟了孤,自然需好好按着孤的规矩来。”
阿秋纠结极了,容霁转了转扳指,她开口呜咽反抗:“我是猫呀,我不需要穿衣裳,我真的真的不需要!呜呜呜……你就是想整我罢了,说什么借口呢,你整日这样欺负猫,天道循环,今后是要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