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嗓音嘎嘣脆:“吃了葱油卷子,还有嫩嫩的莲藕。”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惹人喜欢,站的很远的贾瑭看了一眼,就看到他大红的衣服外面挂着金项圈,坠着一块五彩莹润的玉石,大小和鸽子蛋差不多,要不然婴儿的小嘴里怎么塞的下?而且他一直怀疑,人类能出生的时候带着一块玉吗?他只听说过身体里有结石,没听过有玉石的。
贾瑭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着,一边的贾赦一脸笑,松开贾宝玉把他送回史太君身边,史太君看着贾赦脸上带笑,问道:“事情办妥了?”
贾赦点点头,“妥了,他们家的太爷和咱们家国公有交情,咱们这样的人家,京城能找出来几户?这边一提,人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一屋子人看着贾瑭,长相端庄大气的贾元春立即打趣,“瑭哥儿大喜啊!”
贾瑭嘴角咧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和贾元春的关系不太好,每次都是在老太太跟前装亲密,挺累人的。而且贾元春年纪大一点,和一开始孤僻不合群的贾瑭不一样,她是正经的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加上贾琏的生母去世后,管理家务的就成了贾政两口子,她的地位水涨船高,贾瑭这个填房生的哥儿比不得这位嫡出的大姑娘。
小的时候两人还有各种幼稚的过节,但是到了今日,骄傲的大小姐不屑于理睬不讨人喜欢的堂弟,堂弟也看不上胸无城府的堂姐。
姐弟两个的互动就这一下,史太君见怪不怪,就说:“这小子向来古怪,自来就是主意大的,这次是你要娶人家的姑娘,娶进来了就要好好的对待人家,别弄的跟个馋嘴猫似的,到时候要是你们红脸了,仔细我让你老子捶你。”
贾瑭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还是没说话。他看了看贾赦,贾赦就是个糊涂老爷,养了一屋子小老婆,这上梁不正还埋怨下梁歪,也真是没道理了。
再看了看堂上诸人,个个都非常鲜活,如果说将来二十年内会抄家,谁都不会信,但是贾瑭为了避免这一日的到来,避免自己锒铛入狱,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准备着,倒显得和荣国府内众人格格不入。
他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默默的独自坐着,冷眼看着一家子人欢声笑语。
在这里也是个小透明的贾迎春摸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兄妹对着笑了一下。一起像是融入不了的局外人一样看着一屋子亲眷欢笑着,只是他们聊天的内容和自己无关罢了。
贾瑭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将来的老婆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好脾气的?
第6章 私下见
回到贾赦住的东院,邢夫人追着贾赦问:“今日和亲家怎么说的?什么时候合八字?什么时候送聘礼?”
贾赦根本不回答,抛下邢夫人快走了几步,搂着两个通房丫头离开了。
邢夫人气的咬牙,心里把这人骂了一个死臭,亲儿子的事儿他是一点都不上心。
没法,只能去问贾瑭。
贾瑭的小院挨着通往外面的大门,只有几个小厮和他乳母带着四个粗使婆子伺候。这个乳母姓周,接到信儿就来找贾瑭:“哥儿,太太要见您呢。”
贾瑭一看外面的天色,早就黑了,这会去后院不合适,他如今算是长大成人了,后院里大部分女人是贾赦的心头好,说的刻薄一些都是他小妈,他这个做儿子的要避讳。
但是邢夫人虽然很多时候也是糊涂娘,但是对贾瑭是真心好,贾瑭也感念邢夫人的好,重活一辈子,两个人和真母子也没什么区别,于是笑着对周妈妈说:“太太这会肯定是要问去殷家的事儿,你进去跟太太说一声,今日只敲定了两家的婚事。
都是京里面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切按着规矩走,咱们这边要找媒人,还有就是他们家要搬家,等殷家搬了,咱们媒人也找好了,事儿才好接着往下走呢。”
周妈妈听了答应一声,就来到邢夫人的上房把贾瑭的话说了。
邢夫人一听,立即反应了过来,“是啊是啊,是我欢喜的糊涂了,就是庄稼人也没有巴巴上门商量婚期的,都是靠媒人来回跑。”
又拉着周妈妈问:“你瞧着哥儿欢喜吗?娶妻生子总要他高兴才行。”
周妈妈觉得好笑,升官发财娶媳妇,谁会不高兴:“您放心,哥儿高兴着呢,这事儿是哥儿先提的,也是他巴巴求了大老爷上门的,自然喜欢。我日日跟着伺候,他今天说话的时候都软乎了不少。”
邢夫人就真的高兴了起来,打发周妈妈回去伺候,对身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说:“唉,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古怪,看什么都不高兴,也不去和兄弟姊妹们一起说笑,也不爱往老太太跟前凑,是个孤僻的性子,好在日日读书也让人放心。如今总算是看着他娶妻了,过不久我就要抱孙子了。”
王善保家的奉承了几句,还不忘捧一踩一,“将来咱们瑭三奶奶肯定比琏二奶奶强,我瞧着琏二奶奶就太厉害了,这几天在院子里打骂小丫头,嘴皮子利索着呢。”
说到这里又赶快压低声音:“听说琏二爷那边和几个丫头有了首尾,二奶奶就不依不饶……”
邢夫人哼了一声,心里暗想:到底是自己儿子贴心,毕竟自己出身在这里放着呢,要真是找一个高门大户的,未必看得起自己这个婆婆。找个以前门第不高的,将来婆媳相处也算安乐。
她是和琏二奶奶王熙凤相处不来。
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一句的:“这是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妻,等以后日子过得久了就能知道谁家大户人家不是三房四妾的……”
反正她是没有给王熙凤出头的意思,贾琏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他们房里的事儿最好别来找。
周妈妈回来看到贾瑭还不睡,屋子里亮着灯,窗户上有贾瑭的人影来会踱步。忍不住在门外问了一句:“哥儿还不睡?”
“就要睡了,太太如今睡下了吗?”
周妈妈隔着门回话:“回来的时候太太那边安置了。”
“那就行,妈妈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贾瑭说完吹灭了一只很亮的蜡烛,屋子里暗下来,床头放着一只带灯罩的烛台,他从自己书案上拿起书,来到了床头的烛台旁,翻了几页,里面有一张地契。
他想了想,把地契放在荷包里,准备明天去国子监见一见殷叡,无论如何要让殷家知道自己的诚意才行。
第二天下午,众人散了学,家在京城的都回家吃住,殷叡被追出来的贾瑭喊了几声,头不回脚下不停,当没听见。
贾瑭追上来拉住殷叡,“兄长怎么走这么快,让我好追。”
“谁是你兄长,你比我年纪还大半岁呢。”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是不是要把这事儿坐实了?
一瞬间他觉得贾瑭心机重,这是要把婚事砸瓷实了。
贾瑭的脸皮厚:“我既成了你妹夫,自然喊你一声兄长。”说着拉着殷叡往路边的茶楼去。
“放手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告诉你,我可不认你是我们家的亲戚。”他只说不认亲戚,绝口不提两家的亲事。
殷叡本想挣脱出来,到底是贾瑭力气大,两只手跟钳子一样,把他扯着进了茶楼里,找了一间雅间,小二端上茶水,贾瑭的常随小厮们退了出去,贾瑭立即把地契拿出来了。
“干嘛?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会送聘礼有点早吧?
就是聘礼你也不能私下给啊,再说了,我和我哥还没承认你是妹夫的。
“这是我的一点私产,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家,子弟是不能藏私房钱的,更不能背着父母在外面置产。但是我们家的事儿你也听说过一点,家里爵位怎么都轮不到我头上,我们家的老祖母疼爱堂弟,将来她老人家的梯己也落不到我手里,我娘出身落魄人家,舅舅那里更是不会管家,前些年他成亲的时候,我娘把产业交给了他,这几年他吃酒赌钱样样都干,要不是我母子私下接济还赁房子住呢。
所以我要是想解释明白这钱财的来源,怕是少不了要被家法处置,如今把这些放在令妹的嫁妆里,才算是过了明路。”
殷叡瞬间明白了,贾瑭这小子手里有钱!
他想要洗白这些产业不引来家族的追究和家法的制约,有什么比放在媳妇嫁妆里更白的产业了吗?
说句不吉利的,除非是犯上作乱,女人的嫁妆将来遇到抄家都不一定会没收。而且将来他们分家了,就算贾瑭手里分不到三瓜两枣,媳妇的嫁妆也够一家人用了。总之把产业塞到媳妇的嫁妆里属于一劳永逸的好事儿。
“你小子贼着呢。”能这么干的人不多,大部分爷们还是自己想办法慢慢的把这些产业给洗白了,直接这么塞的属于世间少有。
“我也是想好好和令妹过日子的,昨日因为我们家老爷在尊府,有些话我不方便说,我们家如今看着鲜花着锦,但是和我关系不大,将来爵位是我二哥的也好是我堂弟的也罢,我是没想过的,我一门心思想要自立门户,四大家族中的三家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为四大家族出生入死。”说到这里,还有些羞涩的模样,“我们家老爷的名声你们也是听过的,我和他不同,将来我和令妹一双人过日子,子嗣如是有,自然千好万好。如果我们夫妻没有子孙缘分,将来过继也罢,孤零零的过日子也行,我是不会为了子孙置侧室的。”
这一通保证让殷叡对他瞬间改了看法。
男子不在意传宗接代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殷叡问:“你别是骗我的吧?”
贾瑭指着自己的脑门:“我要是说的假话,你将来拿块砖头往我这里砸。我还可以给你写字据,我立下字据你总会相信了吧。”
殷叡确实信了,“那你立字据。”
贾瑭也不含糊,让门外的随从端了笔墨过来,当场写了字据。
殷叡看他摁了手印,忍不住问:“你这是图什么啊?我妹妹我是知道的,是,长的比一般人好看一点,也不至于被认成一个国色天色的美人让你这么折腾啊。再说了,你也没见过她啊!”
贾瑭看着殷叡,觉得这二舅哥大概是读书读傻了。
我这是又塞产业,又保证,又立字据,难道真的是为了美色吗?
贾瑭也不瞒着:“我之所以如此,第一为的是尊府将来的地位。第二,是我前不久看到了令妹,确实不漂亮,但是气质很熟悉,与普通女子别无二致。”
主要是他看到那女孩举手投足潇洒大气,让他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当时生出一种心思,回不去那个社会,找个举止形似的女孩一起生活,也应该能放松不少吧。
殷叡很生气,你嫌弃我妹妹不漂亮,还偷偷看过她!
真是过分!
至于对方想要和自家联系起来,将来在朝堂上守望相助——殷叡觉得只要不是结党营私祸害百姓就行,就他这么耿直的人也知道官场里这种事儿多的是,大家都抱团,不抱团的才是孤品。
他收起字据,对着地契看都没看,“我告诉你,行不行的,要看我兄长和……我兄长晚上才回来,你明天等我消息。”
说完直接推门出去,雅间里的贾瑭松了一口气。
他是觉得这个婚事有点难成,别人觉得荣国府赫赫扬扬,实际上开始走下坡路了,离着没落已经很近了,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近臣的殷祺知道天子对荣国府的态度,他们殷家未必能看得上荣国府。他如果不努力一把,说不定真的会错失了这份姻缘。
当日的哪个女孩子,值得自己努力一把。
第7章 寺中会
这字据到了云芳的手上,云芳正在看。二哥说起地契,那是一处房屋的地契,因为云芳对物价很了解,对京城各个地方的消费也了如指掌,于是想了想,对两个哥哥说:“那宅子少说有五千两银子。”
殷叡不信,“没这么多吧,他哪儿弄那么多银子买宅子?”大家都同龄,怎么人家挣钱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呢。
殷祺觉得合理,“他是公府子弟,这么多年,光是日常的那一些银子攒一攒撒出去一点也够做生意了,他们这种公子哥手里不缺人,他奶哥哥一家,外祖家,哪里不能找出来一群人给他跑腿。”所以有收入不意外。
殷祺觉得贾瑭这人有意思,他说给殷叡的一番话其实是在投诚,最近皇上一直在看测量大河泥沙的折子,殷祺觉得,可以跟皇上说一说。
于是交代弟弟:“明天下午你约着他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殷叡看来看大哥,再看看妹妹:“说好的要把他们婚事拆散呢,你怎么就成叛徒了呢。”
“这是两码事。”不跟这个糊涂弟弟多说,他只说:“原计划不变,我都跟寺里交代好了。”
“那你怎么不等着他们在寺里见面之后再见他?”
“如果我先见他,给他一个希望,只要暗示我在皇上跟前推荐他就行了。到时候私下见面妹妹不满意,我问他是要前程还是要婚姻,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毕竟他有本事,缺的是机会,还指望我拉他一把呢。
如果见面之后我问他要前程还是要婚姻,他只会以为我是为了让他痛快的退婚才拉他一把,要是这人心思多,是个小人,将来少不了要报复我。”
殷叡就闭嘴不说了。
云芳就觉得事情很棘手。
可是爷爷奶奶和爹娘都觉得荣国府是个不错的人家,是豪门大户。如今身份成谜的秦可卿还没嫁入宁国府,王熙凤也没放印子钱,贾元春还是大小姐。家族覆灭的条件都没有成立,甚至如今在京城里还是跺一脚震的京城抖三抖的人家,爷爷奶奶和爹娘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将来他们抄家流放的下场,所以他们一门心思的觉得这是一门好姻缘。
云芳叹口气,因为亲娘杨太太在开始准备她的嫁妆了。
云芳想着,如果自己不愿意嫁,这该如何收场?
就在她发愁的几天里,殷祺一切打点妥当,殷叡雇了几辆车,陪着祖母母亲姨娘妹妹去上香。
香山寺最近人少,马车进了山门,香草扶着云芳下来。
家里如今还没有添置人手,杨太太和安姨娘扶着老太太下车,老太太就转身吩咐香草:“跟着姑娘。”
香草答应了一声,婆媳一边走路,老太太一边说:“咱们孩子只有一个丫头能用,到底显得可怜了一些,你们也要早点给她配齐了丫鬟,不能出门的时候连个陪嫁丫头都没有。”
杨太太有些担心:“是咱们家起来的太突然了,没有早点准备,我想着外面买的丫头不知道秉性,要是勾搭着姑爷冷落了咱们孩子怎么办?这一旦淘气起来,咱们孩子怎么处置?不像是香草,全家在咱们家,这丫头咱们也是看着长大的,没什么心眼,帮不上大忙但是陪着咱们孩子说说话解解闷还是能行的。”
香草再好,但是只有一个啊,谁家的陪嫁丫头只陪嫁一个的。
老太太也心烦,“听说他们家琏二奶奶的陪房是四个丫头好几房的陪房下人,更别说那些嫁妆里的金银细软。咱们孩子跟人家做妯娌,不说和人家攀比,但是也不能被人家衬到了泥地里。”
话说如此,想要摆摆场,但是没钱啊!想得再好,没钱不都是白搭吗!
如今还要搬家,这又是花钱的大头,杨太太手里只有几千两银子,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心里面就免不了烦躁,嫌弃婆婆光会动嘴:下次动嘴前你先想想咱们家有多少银子?如今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呢,已经学会摆老太君的谱了!
老和尚迎出来带着她们去上香的时候,杨太太看着慈祥的佛陀菩萨,心里有一种俗的不能再俗的祈求:求佛祖保佑自己立即发一笔横财给女儿做陪嫁。
拜了佛祖,又捐了一笔香油钱,这钱拿出来的时候杨太太心头肉都是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