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毒尸分明就是当时地宫里那具穿着藏剑服饰的毒尸了,但是木舒分明记得自己跟兄长提过一句。唐军攻下烛龙殿之后,那一批毒尸定然会被毁掉,他们这般模样,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免得被有心之人再度利用。以叶英的秉性,他是决计不能放任藏剑弟子的尸体为贼子所辱的,那这具毒尸还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是当初南诏王逃离烛龙殿时,就顺手带上的了。
而能够让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南诏王在匆忙逃命之下还要带上的毒尸,在毒尸群内是个什么等级,也就可想而知了。
母蛊中的蛊王,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木舒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她揪住唐无乐衣领的手微微一紧,两人正好要退,却见那毒尸忽而低头,一双惨灰色泛着荧光般的可怖双眼便对上了木舒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这具毒尸既没有出手攻击,也没有出声警惕,而是安静的,堪称乖顺地,凝视着木舒的头顶。
头顶?
木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头顶上摸去,古代讲究身发体肤受之于母,不敢害之,是以木舒长发及膝,多有不便也不敢绞掉。今夜前来夜探敌军,木舒也没有特意打扮,而是将一头参杂着白丝的长发高高挽起,以两支金钗固定,便无其他发饰了。
木舒拔下金钗,摊开手掌,借着灯笼些许微弱的烛光,她看见了躺在自己掌心里金钗的模样——小小的剑型,分明是藏剑的标志。
木舒看着那金钗许久,忽而探手入囊,拔出了一柄金色的轻剑来。
——金色轻剑,那是弟子得以入门之时,几位庄主必然会赠予的第一把武器。
木舒双手捧着轻剑,朝着那具毒尸递出,只见那毒尸惨灰色眼眸里的光芒闪烁不定,像是扑火的飞蛾在火焰垂死挣扎,致使火光明灭不定。许久,他才笨拙而缓慢地弯下庞大的身躯,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了木舒递来的轻剑。
三尺长的轻剑,与毒尸魁梧的体型相比简直渺小可笑到了极点,但是他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般地以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剑刃。
——生前执念,生前执念。
木舒看着那高大丑陋的毒尸面无表情却如孩童一般僵硬而又无章法地挥舞着轻剑,忍不住笑着抹了一把脸,却抹得满脸冰凉的泪水。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他曾经也是一位剑术高超,虚怀若谷的翩翩君子吧?
“少爷……”木舒俯下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伤与沮丧,兀自喃喃道,“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吧。”
次日,狼牙军再次对洛阳城发起了攻势,兵力悬殊的状况下仍然久攻不下,这让安禄山的心浮躁了起来。天策府在等待精锐回府,安禄山也紧盯着回援的军势,若是不能再唐国精锐回返之前将洛阳城拿下,那他便只能退居河北之地,割地为王——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拿下洛阳,攻下潼关,两面夹击直取长安,他要称皇称帝,而不是当一个区区的藩王!
安禄山终于命天一教的余孽拉出了毒尸大军。
天一教操控毒尸的乐器清一色皆是长短两笛,短笛气短音尖,用以发号施令,而长笛音韵绵长,恰好用来把控战场。几名身穿苗疆服饰的女子从军队后方跃出,各据战场一方,当军令响起之时,齐齐吹响了短笛。
“该死!”看着树林里源源不断走出来的毒尸以及龟缩在毒尸旁侧的狼牙军,杨宁目光微沉,咬牙冷哼。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因此而慌乱了手脚,仍然一派大将风范,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稳定军心,莫要惊慌,烛龙殿一战之后毒尸大军被摧毁了七七八八,这些定然是安禄山以残暴之行混以充数的,只要不要被划伤,这些毒尸便不堪一击!”
饶是如此,守城的将士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沉重,毒尸不怕死不怕痛,只要能动,爬都要爬着继续前行。安禄山拿死人凑数,要解决掉这些毒尸,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但是毒尸终究是死人,而胜利必定是属于活人的啊。这样下去,别说消磨叛军的军力了,他们只怕是连撤军都来不及,会被彻底围困于此,死无葬身之地啊。
“那曲子——他们是用曲子来操控毒尸的!”有人耳目聪明,立时发现了关键,只可惜为时已晚。
“可恶,若是高师妹在此,又何惧这些魍魉宵小之辈!”萧白胭手持双剑,一招剑破虚空便削掉了爬上城墙的毒尸的脑袋,她虽是七秀中武艺最为高强的楚秀,却更擅长剑舞而非音律之道,反倒是她的师妹琴秀高绛婷,善弹七十六弦箜篌,有“琴魔”与“无骨惊弦”之名,若是在此,哪怕不能操控毒尸,也能以音攻乱其音律,阻止毒尸大军的脚步。
杨宁心中微沉,安禄山对洛阳势在必得,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他带兵出城,拖延一二了。
就在此时,在那尖锐刺耳的笛声中忽而响起一道恍若呜咽般的埙声,其音朴拙抱素,却让人耳目一清。
乐曲绵延如潮,一如大海浪涛,缠绵悱恻一如绣楼女子易碎的梦,却又如海洋倾塌,山峦崩毁,温和而又不容抗拒地湮没了所有。
毒尸大军前进的脚步,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梳子:少爷,喇叭!拿好喇叭啊!
梳子:没有内力,真尼玛伤不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玄甲苍云
木舒不曾习武,但是却一直觉得内力这种东西实在神奇得紧。如七秀坊和万花谷的内力可以用来疗伤, 能让人一蹿就直接上天飞个百丈远, 还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有没有怀孕——又比如, 还能当扩音器,将乐曲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不然几万大军交战, 喊打喊杀,兵戟相伐,天一教吹的笛子能被听见也真是见鬼了。
木舒没有内力, 也不想跟这群不科学的人比肺活量的大小, 她直接从系统商城里购买了高科技扬声器, 顺利解决一切难题。
#我才是科学的,你们懂吗?#
系统出品的高科技产品必属精品, 木舒的埙音在整个战场的上空回荡, 却是全方位广播, 其音清晰如邻, 却让人听不出音乐的发声处在哪里。不得不说这一手几可称得上震撼全场,要知道能从各大中原门派联手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天一教中自然并非等闲之辈, 但是即便是他们, 在如此嘈杂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乐曲声传入千余人的耳中。
但数万大军交战, 这埙音却还能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就实在太过可怖了——能做到这一点的,
战场那么大,他们又无法辨识声音源自何处,心神略微混乱之际, 风向却忽而变了。
“啊——!”原本手持盾牌躲在毒尸身边的狼牙军忽而被原本视为挡箭牌的毒尸拧断了胳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住手!住手啊——!”因剧痛而尖利到破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四溅,毒尸丢开被拧碎的脑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嗷——!!!”
仿佛一呼百应一般,毒尸大军在古拙的埙音里纷纷调转进攻的方向,而那些原本借助毒尸前进的狼牙军首当其冲地遭了秧,一时间惨叫声与惊呼声不绝于耳。嘈杂纷乱之中唯有埙音如故,绵长温柔,那月光之下闪烁着粼粼碎光的海面,碧海生涛,那一下一下扑打到脚边的海水,平和中暗藏汹潮,杀机内敛,破空而至,几乎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那柔软却又沉重的碧浪沧水。
天一教众在片刻的慌乱之后便再次吹响了长笛试图夺回毒尸掌控权,却已经于事无补了。
缠绵温柔的乐曲刹那倾海,浩淼无边的海水淹没了整个战场,带着灭顶而来的窒息与绝望。
风声飒飒,乐曲萦耳,叶琦菲宽大的金色袖摆被狂风吹起,带着铁锈腥气的风扑打在她略显茫然的脸上,似喜似悲,分辨不清其中的感情与想法。她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宛若修罗地狱一般的沙场,一时间怔然无言。
“情致飘忽,缠绵婉转,渐进渐快,似江海万里无波,又似群魔弄潮。”萧白胭站在她身旁,侧耳倾听这横空杀出的埙音,轻阖双目,感受着音韵其间誊写的情感与隽永的意境,感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曲沧海之乐,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萧白胭虽不擅音律之道,但她自幼便在七秀坊内长大,居移气养移体,耳熏目染之下也能品出丝竹管弦之乐中寄托的情愫。在她看来,此曲意境深远,非韵律之道登峰造极者不得谱之,应当不是出自吹奏之人之手。而吹奏这陶埙之声的人虽然技法稚嫩,但是心性平和,一片赤诚,更兼之不知修炼了何种心法,竟如她师妹苏雨鸾一般可以音律动人心弦,伤人于无形之间。
吹奏之人的悲哀与感怀恰好暗合此曲的意境,将对亡故之人的思念化为沧海,连绵不休,诉之难绝。
武功稍弱之人,只怕是会被其音韵所牵,心旌摇曳,幻象丛生,甚至因此走火入魔,内伤而亡。
“……这本就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成名之乐。”叶琦菲语气微微迟疑,踌躇半晌,却还是如此解释道。
“桃花岛岛主?”却不料,萧白胭听罢却是眉眼一诧,又道,“奏曲之人造诣不高,定然不是东邪,应当是其门下弟子吧?”
叶琦菲放目远眺,轻声呢喃道:“……造诣不高是吗?”
木舒此时尚且不知晓自家小侄女心中的五味参杂,但是即便是知晓了也无暇他顾。唐无乐已经卸下了毒尸的易容,换回了一身唐门劲装,此时正抱着木舒坐在树顶,借着枝叶扶苏的遮掩,窥视着风起云涌的战场。而木舒正捧着紫砂陶埙吹奏着《碧海潮生曲》,将自己所学的红尘心法融入其中,借助这首曲子绵柔却暗藏倾海之力的意境,一点点地夺取了毒尸大军的掌控权。
木舒过往为了调养身体,虽未习武,却常年修习调息之术,肺腑间自有清气横生,在吹奏乐曲之上不逊色习武之人。加之红尘心法需要外物寄托,最为常用的莫过于丝竹管弦之乐,对于木舒而言便可谓是肋下生翼,如有神助。她修习红尘心法已有一段时日,虽说经验尚浅,但其体怀感悟却远超常人,便是楚云清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对她进步的速度感到讶异,只说她心性暗合红尘之道,最为适合。
“绝世武学,逆天功法,都不如妥帖二字来得稳恰。”
木舒向来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少,听闻楚云清不咸不淡的称赞,还道他对唯一的弟子过于宽和。然而如今真正用起了红尘心法,才知晓楚云清所言非虚,反而言辞过于轻描淡写了。木舒在昨夜便操控了那藏剑毒尸体内的母蛊,两只母蛊在手本也算是胜券在握,但没想到抢夺控制权的过程如此轻松,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
见事已成,木舒当即吹出两个长调,将《碧海潮生曲》的音律模糊,随即调子转而复起,却是换了一曲《广陵散》。
楚云清先前将十大琴曲中的《广陵散》改为更加通俗易懂的曲谱,并命她学习,却没料到如今当真派上了用场。
#我只会吹这两曲,我能怎么办?#
《广陵散》不同于《碧海潮生曲》,后者缠绵悱恻,前者却纷披灿烂,一如戈矛纵横般浩气久弥,激昂坦荡。此曲天骨遒美,便美在那股愤然不屈的反抗之志,可谓傲骨铮铮,宁折不辱。在楚云清看来,这股意志本就是曲子的脊梁骨,曲洋与刘正风将之改为逸态安闲的《笑傲江湖》,虽说有悦人心神之美,却终究失去了曲子本身的韵味,又兼之乃是改谱,难免便落了下乘。
是以楚云清只教木舒一曲《广陵散》,并未教她那曲《笑傲江湖》。
《广陵散》一起,刹那间腥气弥漫,乐曲入耳的瞬间,心头便无法自抑地燃烧起了焦灼炽心之意,心神恍惚之际,便已经被扑上来的毒尸撕成了碎片。血雨腥风不绝,惨叫声萦耳,黝黑干裂的土壤几乎要被鲜血泡出深色。
木舒微微垂眸,气息微沉,呜咽的埙声低又复起,那满腔沉郁悲凉的伤怀都尽数融入到这一曲恍若泣血的悲歌里。
——倘若利用死人的尸体行杀戮之事乃是莫大的罪名,那她一力承担,甘之如饴。
只是不够,这远远不够,她出其不备攻其无意,但那也只是一时声势浩渺,远飞长久之计。狼牙军一时慌乱了手脚,再不济也能逐渐周转过来,届时趁乱退去,卷土重来,只怕恼羞成怒之下越发残暴,对洛阳而言并非好事。只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操控毒尸反杀狼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如果这个时候能有援军突袭而来,趁狼牙兵阵混乱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该有多好啊?
木舒心下甚感遗憾,却也知晓此事强求不来,正想在狼牙军反应过来之前再坑他们一把然后走人,却忽而见远处斜侧方杀出一队兵马,宛如一柄剜心尖刀一般剖开了狼牙军的门面,转瞬杀到了军中。隔得太远,木舒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宛如蚂蚁般黑漆漆的一片,但是军队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绝非闲杂兵士能比的。木舒乐曲不停,目光却隐隐好奇,只想看个分明。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唐无乐一眼便看出木舒心中所想,他极目远眺,几可百步穿杨的目力远胜木舒多矣。半晌,他才附身到木舒耳畔,轻声道:“是原本镇守雁门关外的玄甲苍云。”
苍云,又名玄甲铁骑,乃是昔年唐国公李渊驻守太原抗击吐蕃之时组建的军队,与天策府这样正规的军队不同,苍云军本身是由一批有志报国的武林人士组建而成的军队。苍云常年镇守天下九关之一的雁门关,上一任统帅为唐初名将薛仁贵的后人薛直,然而木舒没有记错的话,天宝四年之际,雁门关失守,薛直战死沙场,还被腐朽的朝堂诬陷忠良,之后苍云便隐于尘世,再无声息了。
却不想,这一支奇兵竟然会在如此淬不及防的情况下出现在战场。
也是,雁门关失守定然有安禄山的手笔在里头,这一支不在归属于皇家的军队,如何不想为薛直报仇呢?
木舒不做他想,当机立断便催使毒尸配合苍云的进攻,将狼牙军的裂口撕得更大一点。她一边运转心法指挥着毒尸大军,一边冷静地剖析着战场的局势。安禄山驾驶战车随兵出征,若是能借此机会干掉安禄山不是也挺好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木舒的想法还是太美好了一点。
一道灿如白昼的剑光破开碎叶扶苏朝着木舒的面门袭来,木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感觉到腰肢一紧,随即整个人便被裹入了一个宽实的怀抱里,眼前一花,却已是跃下了树梢。木舒面朝剑光袭来的方向,只觉得剑刃反射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耳边听得一声木料破碎之响,再想细看,唐无乐却已经抱着她爆退数丈,而他们原本立身的巨树却是刹那轰塌。
木舒没有受伤,却让那凌厉无匹的剑气迫得胸口发闷,一哽之间乐曲骤停,在滚滚烟尘中轻咳出声。
她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摸了摸唐无乐为了保护她而被剑气划伤的手臂,不言不语。
唐无乐将人死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直视前方,面沉如水,来人武功不比他逊色,若不是他心神皆倾注于她一人之身,只怕她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了。心中无限后怕,眉眼沉郁微凝,一双凌厉的眼眸杀意凛凛地朝来人扫去,几乎是毫不客气地用杀气碾压了回去。
尘埃落定,方才露出一个人的形影,背对天光,银发胜雪,此人之俊美一如西域代代传唱的雪山神明。
狼牙军逐日长老,令狐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魔丛生
令狐伤有漠北第一美男子之称,又被外族奉为战神, 其容貌气度武功地位都属上品, 可以说, 不涉及立场问题,寻常女儿家是很难对这样一位俊气的男子生出火气的。更别提他容貌之美世所罕有, 不在叶凡之下,便是男子看了,都难免要微微晃神。
只可惜木舒看惯了自家兄长以及自家情缘的美色, 此时看见唐无乐受伤, 不仅不觉得惊艳, 甚至还想糊他一脸唐门雷火弹。
木舒知道此时她不能任性,而她本来也不是个任性的人。她不知晓令狐伤武功多高, 但是既然能在西域称雄, 便绝非等闲之辈。她对江湖中人的武功造诣是并无多大概念的, 但是从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来看, 唐无乐虽然反应迅敏,却仍然受了伤。两人打起来, 只怕是不分上下, 两败俱伤的可能性要大, 再加上她这个拖后腿的, 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结果。
令狐伤持剑, 目光傲然又冷淡地凝视了唐无乐半晌,剑尖一斜,便指向了木梳。
显而易见的, 对方不是来切磋比武的,而是来手刃奏乐之人的。
唐无乐上前几步,将木舒挡在身后,木舒躲在他身后,立时便将几个用惯的防御壳子拍到了唐无乐的身上。帮不上忙,她至少能做到不拖后腿,木舒退了几步,眼见着自己乐曲声一停,那方便已有笛声响起。木舒动作一顿,若是让天一教再度操控了毒尸大军,岂不是陷前来助战的苍云军于水火之中?心中焦灼未起,却见唐无乐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木舒与他是何等的默契,立时心神领会,只看着唐无乐张开了机关匣,立时便重新开始吹奏乐曲。令狐伤目光一凝,显见是没想到面前两人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令狐伤是冷漠的,也是傲慢的,是以看见唐无乐砸过来一个木制的圆球,便下意识地举剑刺去。
一人一剑,叱咤江湖,这原也没有多少过错,前提是他别撞上唐无乐这么个黑心眼的。
木舒自认自己是个心黑的,饶是如此,也被唐无乐坑过好几次,更别提如今这个在狼牙军中地位尊贵目下无尘的漠北第一美男子了。
唐门最擅长的,无非是暗器之道。暗器暗器,暗中之器,这迎面砸来的东西,懂点门道的都知道是不能接的,能以柔劲将其卸下力道后丢开才是最正确的应对方法。但是令狐伤接过唐门的飞镖,躲过唐门的梨花针,唯独没遇上过一个心机炮。
木球被一剑砍成了两半,却忽而整个爆裂开来,无数细如牛毛泛着剧毒绿光的针便朝着令狐伤劈头盖脸地爆射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冲的劲头,一瞬间炸裂开来的牛芒针简直快如子弹,便是令狐伤武功高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饶是如此,还是难免中了招,那牛毛一样纤细的毒针扎入皮肉,只能用磁石吸出来,否则别无他法。令狐伤左臂瞬间便麻了,知晓乃是针上的毒发作,便登时冷了面色,他右手持剑,一剑刺出,璀璨明亮的剑光朝着木舒劈砍而去,不管不顾,颇有几分要将人砍成两半的狠意。
唐无乐如何能让他得手,只是距离如此之近,便是弩箭暗器都不好使,当即拔出一柄长剑迎了上去。
金属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快得宛如战曲鼓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手之时几乎化作了片片残影,让木舒看得咋舌不已。木舒心头忧虑,唐无乐是标准的唐家人,一手暗器可谓是使得炉火纯青。但是她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唐门弟子是擅长剑法的,即便当初的武林盟主唐简便是以一手剑法铸就了不败战绩,木舒也没有听说过哪位唐门弟子会舍弃家传绝学改练剑术的。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木舒看得心惊肉跳,心虚纷杂之时忽而想起了唐无乐曾经给自己科普过令狐伤的往事,微微犹豫,却还是立时转了调子,吹出了一段凄婉哀伤的曲调。那是木舒旧时听过的一曲江南小调,唱的是女子凄惨寂寥的一生。鲜花娇柳的红颜被蹉跎成风中的败柳,儿郎负心,后人不孝,那无尽的悲苦哀怨如将熄的烛火,在风中颤颤巍巍,转眼即凉。
木舒将红尘心法运转到了极致,她知晓高手过招,一瞬间的晃神便有可能致命,是以便想助唐无乐一臂之力。
令狐伤只觉得那缠缠连连的调子一个劲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钻,像挠人的钩子一般扯着他的心脏。他心中暗惊,当即便要封住双耳,眼前却忽而出现一张冷艳美丽的脸蛋,似嗔似悲,似哀似怨,那是他的徒弟他的爱人——苏曼莎的模样。
那年安禄山组建了由女性组成的暗杀情报门,特意点了他的弟子苏曼莎接手,他默认了此事,没有否决,之后苏曼莎变成了狼牙军中的摘星长老,也成了他义兄安禄山的床伴。那曲子宛如一柄利剑一般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心脏,令狐伤只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风雪连天的夜晚,与所爱之人隔着一面门扉,他站了一宿,想了很多,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令狐伤仿佛看见自己坐在椅子前,面对着自己衣服张守硅的尸体整整一夜;仿佛看见苏曼莎冷淡伤怀的眉眼,以及眼中破碎凄惶的光亮;他看到塞北之地的风沙漫天,看到自己握着剑,他向来敬仰着的义兄安禄山躺在尸山血海里,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令狐伤灰白的唇微微一动,双目霎时失焦:“……不——”
一念失守,心魔丛生。
唐无乐一脚踹开发了疯一般胡乱挥砍的令狐伤,心中暗自骂娘,对方走火入魔,内力顿时被催生到最为强势的状态,胡砍蛮劈,显见是走火入魔了。唐无乐不想跟这个疯子继续纠缠下去了,当即转身飞奔回木舒身旁,收一伸便将人撩到了背上,背起来就跑。
唐无乐运起轻功,宛如鬼魅一般在林间穿梭,还喜滋滋地道:“媳妇儿你真厉害,一上来就废掉了人家三大长老之首,谁都没你能呐!”这可不是说笑的,单单看令狐伤那模样,走不出来便是死,走出来了也要元气大伤,废掉对方一名大将,可非首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