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穆是楚国派来的间谍。我无意中撞见了此事,后来娘与赵穆起了争执,赵穆一怒之下就杀了娘灭口。”
赵盘努力控制着悲愤的情绪,说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昨天晚上,赵穆来到我家。丑寅时分,我正巧在花园里看到一个仆人与赵穆鬼鬼祟祟地在说话。那人本就是赵穆安排监视我和娘的,他们两人谈到什么春申君说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易暗杀赵王之类的话。我不知道那时是否不小心发出了动静,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因为娘也出现在了花园里,这就与赵穆吵了起来。然后……”
乐远岑无需在往下听就已经明白了。
赵括兵败之后,赵雅受了那么多的欺辱都没想要逃离,是因为她心里向着赵国。出于愧疚也好,出于爱国也好,赵雅受着赵穆的摆布都是因为赵穆是赵王宠信之人。
然而,赵雅在一夕之间得知了赵穆居然是楚国派来的间谍,那么把控了赵国朝政大权的赵穆就成了极度危险的人物。赵雅作为赵王的妹妹没有理由不深恨赵穆,她必然会去揭露赵穆的身份,想让他身份败露而被处死。
这些也就成了赵穆必须杀死赵雅的原因。
“你动过雅夫人的尸体?”乐远岑说着就见赵盘愣愣地点头,她不再废话地让赵盘快点进屋,又取出了一套大码的女装给他。“你快把这套衣服换上。”
赵盘被塞了一套女装有些傻地问,“要我男扮女装?我看着就不像啊?”
“你换就是了!这才能躲过赵穆的追杀。”乐远岑不多说就整理起了行礼,将付住宿费的一袋铜钱杂扔在了桌上。“快!别愣着,你想让雅夫人白死吗!”
赵盘听到这一句话,他仿佛是被按动了某个机关,迅速地脱衣换衣,穿得还算整齐。
乐远岑没有解释就在赵盘脸涂抹起来。
赵盘动过雅夫人的尸体,不管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以赵穆的手段他很快就会来抓捕赵盘,只怕这会已经有人把守着城门了。而且被抓的人很可能不仅是赵盘,极有可能也包括了她,谁让她是楚国的尹卜,指不定赵穆会将这个杀死赵雅的名号按在谁的头上。
无论如何,呈祥客栈不是久留之地。
没过多久,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妈就出炉了。乐远岑用粗布简略地包好了赵盘的头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记住,这一路不能说话!”
赵盘看了一眼铜镜里自己的新造型,他满是悲愤的心情也被噎了一下,这张脸是什么鬼啊?赵盘还没能问是什么鬼,乐远岑就带着他已经再度翻过了客栈的墙头。
这会还是巧了,两人与失魂落魄走向客栈的项少龙迎面撞上了。
项少龙恍然中差点都没认出两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乐远岑带着一个长相很丑的中年女人。“寻巫,你这是……”
“你来得正好。”乐远岑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先逃出城。“城门那里怎么样了?”
“我刚进来不久,就看到一大队人马去了城门口。我好想听到了一句只进不出?”
项少龙的脑子还处在真的赵政死了的重大打击中,“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这在干嘛?”
“跟上,到地方再解释。”乐远岑不再多说一句,径直朝着醉芳楼而去。
清晨的花街柳巷褪去了夜间的灯红酒绿,一条长街显得格外的安静,这种颓废的安静笼罩了方圆几里。
‘叩叩叩——’乐远岑第一次敲响了醉芳楼的后门。
“今天这么早?”柳下香看到了乐远岑身后的项少龙,以及那位易容了五六成的大妈,他微微蹙起了眉,“出什么事情了?”
“赵雅被赵穆杀了,现在城门被封。”乐远岑极为简洁地说着,“这可能是最后的时机了,让你的人马上动起来,必须趁乱要把朱姬弄出来。迟了的话,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王城了。”
“雅夫人被杀了?怎么会这么突然?”项少龙看到男扮女装的赵盘流下了眼泪,他终是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寻及,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现在要走也不是时候,你知不知道真的赵政也已经死了。”
“我不走,娘都死了,我还能去哪里。”赵盘不知想起了什么,大声哭喊到,“赵穆,我要杀了他为娘报仇!”
乐远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杯冷水就往赵盘脸上泼去,“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想杀了赵穆?如果你能杀了他,昨天怎么没动手?你想要报仇是吧?除非今日你是赵王!即便是赵王都要顾忌宫里有没有赵穆的人手,你怎么杀他,靠喊几声就行了?”
一时之间,屋里彻底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柳下香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公子成为不了赵王,却还另一个选择。寻巫,你说呢?”
乐远岑迎上了柳下香的目光,在听到赵雅的死讯之时,她也一闪而过了相同的念头。
之前,迟迟不能定下嬴政的人选,实在是难以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十六七岁赵国少年。这不是随便找人冒充即可,他必须有一个切实的身份,以而能应对日后异人、吕不韦、朱姬的查证。赵盘一直都没在她的考虑之中,因为她知道赵盘希望带着赵雅离开邯郸,远走南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赵雅死了。
失去了赵雅的赵盘,偏偏与嬴政的人选有了七八分的相合。
赵盘没等乐远岑回答就先迫不及待地问了,“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报仇?”
121.第二十三章
“如果问如何报仇, 那先要看你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柳下香并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答案,而是反问赵盘,“复仇之路并不好走,赵公子是想要杀了赵穆, 还是想要毁去困住雅夫人一生的赵国王室?你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去报仇?赵公子要想清楚了, 从你决定的那一刻开始, 你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能再说后悔了。”
赵盘闻言咬起了嘴唇,他先看着柳下香,又是不确定地看向乐远岑,却没能从两人的脸上得知什么答案。
此时, 项少龙恍然大悟了一般, 为什么说赵盘没有办法成为赵王,但他能够选择成为其他国家的君王, 这个选择正与死去的王三土有关。
“寻及, 你早就知道赵政死了!东西在你们手里!你是在耍我,玩得很开心吗!”
对于项少龙的愤而发问,乐远岑仅仅回以了淡淡一笑, “眼见为实。你只有亲自去证实了才会相信这个荒谬的事实。我提前告诉你, 你会信吗?”
“我难道还不够信你吗!”项少龙压抑地质问着, 他不能像赵盘那样大喊大叫出来,但眼下是真的想要与乐远岑打上一架, 他才能把这股怒气给发泄出来。“我把来此的始末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 你就这样对朋友吗?”
乐远岑却是笑出了声, 她的朋友并不多,那几个人或多或少坑过她,要不就是她坑过对方。朋友不是那么好交的,特别是在江湖里交朋友,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相互坑一坑也能加深友谊。
“项少龙,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此事就不是今天的结果了。我告诉过你帝星不明,也就比你早了一个多月得知了赵政的死讯而已。”
乐远岑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帝王黑玉扔给了项少龙,“你也切身体会到世事无常了,现在选择权回到你的手里了。”
“让我来选?呵呵。”项少龙自嘲地摇着头,事到如今,他去哪里找一个对的人选?赵雅突然的死亡将一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赵穆不会放过赵盘,难道会放过他吗?
项少龙暂且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与郁气,眼下情况紧急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的好时候。他也看向了赵盘,赵盘是桃代李僵的最好人选了。
赵盘还没因为悲愤完全变傻,他的反应不够快也是反应了过来。面前的三人都想要送走朱姬母子,而邯郸城里的赵政是假的,偏偏真的那个赵政已经死了。“你们想要让我成为赵政。”
“不是我想,而是你怎么想。”乐远岑并不打算背这个锅,她只是抛出一个饵,“如果你成为赵政,将来某一日会成为秦王。当秦国灭了赵国,又灭了楚国,再灭了其他诸侯国,那么就能天下一统了。届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一个赵穆又能逃到哪里去?”
“我?秦王?一统天下?”赵盘不敢置信地摇头,“你们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行。”
柳下香透过赵政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曾几何时,他也从未想过会活在深宫之中。那都是命,有的事情逃不掉挣脱不了,只能去面对。赵盘好歹还有选择,他可以选择放弃报仇。
“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没有谁是一生下来就会做君王,帝王之路都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可以不选的,也许成为一个刺客,与赵穆同归于尽也是一种死法。”
赵盘无措地挠起了头发,一不小心抓下了包着头的粗布,这才想起他被易容成了一位乡村大妈。
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里发生了太多事,皆是让赵盘措手不及,而他根本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此刻,赵盘只能看向他在世间最后两个最亲近的人,“寻师父,项师父,如果我选了做赵政,你们会一直帮我吧?”
一直?它是一个太过的缥缈的词。
乐远岑无情地戳破了赵盘的期待,“人这一辈子,父母妻儿都不能可能时刻相伴,你该长大了,别像孩子一样期待一直有人陪着帮着。盘儿,我要说了这种承诺,才是在骗你。”
“盘儿,我们都会陪你一走一段路。”
项少龙说着揽住了赵盘的肩旁,他面对赵盘难掩的失落也无能为力,因为他想要穿越回家,不愿意一直都待在这个距离家乡有两千年之远的地方。
历史就像是一个怪圈,如果赵盘成了赵政,他有朝一日就会是始皇帝,“你总会羽翼丰满,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留下来也没有必要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你说对不对?”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赵盘的脑子很乱,根本不能想到那么久之后,他想要挣开项少龙的手,想说他不做赵政。只是不做赵政的话,他要怎么为母亲报仇,但是做了赵政的话,赵盘又要去哪里?世间还会有赵盘吗?
乐远岑没有继续劝说赵盘,她希望赵盘是自发地走上这条路,虽然命运残忍地根本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
“赵穆的动作再快,他能够封闭城门是一回事,但是大肆调动兵马搜查,必须要获得赵王的批准。城内的禁卫军不完全是赵穆这一派,能给我们争取一些时间,先把朱姬带出来。”
“朱姬提到过郭纵不时会去找他。赵穆与乌家堡不合,但他与经营兵器铸造买卖的郭纵面上还过得去。吕不韦有一位擅于易容的手下肖月谭,我们原本计划易容成郭纵进入朱姬府邸,然后将朱姬扮作侍女带着其离开。”
项少龙说起了之前与乌家堡之人的计划,“只是行动的速度一定要快,否则时间一长定会有人发现房里少了一个人。乌家堡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从密道走的话,起码能先将追兵甩开一段路。至于出城之后,赵穆下令在赵国国境的追捕,那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么现在就动手,我让人准备好车马去接朱姬。项兄就先行一步去乌家堡,将这一切变故都说清楚。至多一个时辰,我们就来乌家堡与你们汇合。既然乌家堡里有易容高手,也就请他为乌家堡众人也易容了,这样在逃离的过程也能更掩人耳目。”
柳下香说完记起还没自我介绍,“在下柳夏,你们随意称呼就好了。一起撤离的时间越早越好,若能在下午之前出城,就能在天黑之前前赶一段山路。如此一来也能尽可能确保安全。”
项少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下称呼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来人自称郭靖,他都没有闲心追问对方是不是会降龙十八掌。
这就将帝王黑玉又扔给了乐远岑,“这东西是朱姬关照一定要拿到手的,是与她接头的凭证,她只认东西不认人。”
乐远岑接过玉石,正因朱姬只认不认人,才给了他们机会移花接木。“好,你的脸也要修饰一下,希望乌家堡的人不会把你当作疯子。”
这次项少龙被易容成了一位粗犷大汉,与赵盘的粗犷大妈一看就很有夫妻相,谁都能认出他们是从一个村里出来的。
然而,此时谁也没心情说笑。柳下香也将自己扮作了郭纵的相貌,乐远岑换上了男装扮成了郭纵的护卫,四人就从醉芳楼的后门兵分两路地出发了。
四人刚刚离开花街柳巷,前后相差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队士兵就冲入长街,他们开始敲开了各家妓院的门,一一盘查是否见过赵盘等人。
此等景象不只发生在花街柳巷。
项少龙与赵盘一路走往乌家堡,就看到有好几个男人被拦下来对比画像了。只不过,他们两人目前的太画风质朴,根本没有被拦下来的可能。
“画得还挺像。”项少龙远远瞥了一眼,目前只有他与赵盘的画像,他没想到赵国画师的画功不错。
赵盘低着头嘀咕到,“赵王专门请画师去宫里作画,把春宫图都画在墙上,画得越像就赏金越高。这画技就是那么练出来的。”
只不过,画得再像也比不过易容的以假乱真。
这种真才能救人一命。
朱姬府邸那一头,刚上马车的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我也没想到那么巧,你们要是早来半个时辰,就刚好与郭纵撞上了。”朱姬拍了拍胸口,她也看到了那些守卫的眼神。郭纵昨晚就在府中过夜,还没有离开多久就又换了一套衣服再来了,如果两拨人撞上了,那么不就事情败露了。
“幸亏上天这次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对了,项少龙找到政儿了,是不是把他一起带进城了,政儿还好吗?这些年他一定受了很多的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也都是为了他好。”
乐远岑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柳下香,赵盘还没有主动开口,那么谁又能是赵政?“事态紧急,项兄未能说得太详细,等到了乌家堡就能问个明白了。”
一路无话,马车在经过了几道拦路盘查后,三人到了乌家堡。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乌家堡众人也没有准备充分。
然而,项少龙与乌家堡关系密切,赵穆一旦获得了赵王的手谕,他一定会大肆彻查乌家堡,当下只能抓紧一切时间打包整理东西。
整个厅堂里仅有赵盘一人无所事从,当他看到朱姬走了进来,整个人就是一僵,目光越过朱姬与乐远岑平静的眼神撞上了。
赵盘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抉择时刻,他闭起了眼睛,指尖仿佛还有母亲尸体的温度,终是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甚至是改变了整个战国的决定。
赵盘再度睁眼就流着泪跌冲到朱姬身前,“您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能弃孩儿于不顾……”
朱姬一脸懵地看向了乐远岑。
乐远岑一下将球踢到了忙得晕头转向的项少龙身上,“听项兄说,玉石一直都带在赵盘公子身上,据悉当年赵雅夫人去乡间抱养一个孩子。夫人可以等出了城,再具体问项兄。”
且说,赵穆一状告到了赵王面前,极度颠倒黑白地将别国间谍的身份按到了赵雅身上,说是他在抓捕寻及的过程中,赵雅替人挡剑才会被杀。这会必须全力追捕与赵盘,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人。
赵穆想要收拾乌家堡很久了,这会正好能趁乱打劫,没想到的是手下来报,这个紧要关头朱姬失踪了。等他带着大队人马冲入乌家堡,终是棋差一招晚了一步,乌家堡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很好!非常好!乌家堡藏匿逃犯,与别国勾结,畏罪潜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你们踏出赵国半步!”
被赵穆一行人却已经逃入了山林里。
然而,从邯郸城郊往咸阳而去还有一长段路要走,而这一路势必会遇到赵国的重重追兵,一行人势必要分成几路逃跑以而混淆追兵的视线。
马车里,乐远岑单独向柳下香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你别忘了还有《鲁班秘术》一书,赵雅死了却不妨碍赵穆派人去偷书,我们的动作要比他快才行。也许这个消息还会传得更远,引得其他诸侯国的人也去偷书。所以必须有人走一次魏国大梁,我想就由我走一次。”
“不行。”柳下香一点都不赞同乐远岑的自告奋勇,“你没有去过大梁,大梁有诸侯国之中最坚固的高耸城墙,又是城墙四周环水,非常适合瓮中捉鳖。你与赵盘他们去咸阳,我走一次大梁,难不成你想与我比谁的盗术更高明?”
乐远岑是没有去过大梁,但正因为四周环水,她才有把握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