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好大喜功,还是反复无常,他的新主君一项素质都不具备,就如她当初说的那样——“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
啊啊,幸好您不是。
脸上的笑意扩大,这场梦境过后,宗三的心头忽然平静了,对着织田信长的怨恨与不解在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后,他比想象中释然得更快。
那个男人虽然导致他成为了笼中鸟,却也有真心宠爱珍视过他。
足够了,他不会再拘泥于过去了。
宗三知道自己能释怀得这么快,是因为现在的他有了最好的主人,这个主人为了解开他的心结特地将他带来安土。
不需要直面信长,通过这样无形的方式,他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回忆起自己成为附丧神后的点点滴滴,脑海中那个总是清清冷冷其实对他们照顾有加的少女形象越发清晰,此时只要想到,宗三就觉得心头一片温暖。
主公,谢谢您。
在漫长的绝望刃生中,能遇见您,他由衷地感谢。
…………
离安土数百里外的深山,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独自一人行走于山峦之间。
晨曦的光芒从高大的树木缝隙里透射进来,也只是在满是枯枝烂叶的小径上留下一颗颗光斑。
如果有人和少女同行,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平民打扮的姑娘摘下斗笠后有着非同寻常的精致容貌就罢了,关键是她行走的双足看似在地面前进,实则连一片枯叶都未踩碎——她整个人都是微微悬浮在地表的。
这样人迹罕至的深山,再加上这样的外貌和行动方式,想让人不误会她是妖类都有些困难。
应该说,不光是人,连一些迷糊的妖都将她错认成同类了。
“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呜——”深山里传来了属于女孩子独有的娇软哭声,“谁来救救我!”
似乎是察觉到有谁接近,那求救声哭喊得更急了些。
对那求救声充耳不闻,审神者在踏上一处高地后,四下辨别了一下方向,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挑了个和求救声相反的方向,走了。
她的任务是来找茜魂草,可没想着要多管什么闲事。
那求救声大概是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哭得更凶了。
走进深山里,一路上遇到的妖怪比起现代要多上不少,好的有坏的也有,很多都随着时代的前进被时光无情淘汰了,不过不论好坏,在感应到少女那深不可测的强大灵力后,少有胆敢招惹的。
不应该啊。
走了一段,几乎都跑出了记忆里茜魂草出没的范围,审神者又折了回来。她得知的茜魂草生长地点,还是七月的记忆石里翻捡到的一部古书的记载。这种妖草算起来并不是很珍贵,但绝对稀有,生长条件苛刻,这也是它为什么会灭绝的根本原因。只是古书上的记载也不是很详尽,只写了“某某在某国某某山采得茜草一株,其中山内居住各种妖类如何如何”这样的事,具体要怎么找还得靠她自己。
走回了原地,那哭声还在,似乎是真伤心了,因为没人理会哭得都带点小绝望。
审神者蹙了蹙眉,抬步朝着声源走了过去。
哦,一个天然的地陷深坑,然后是一个被藤蔓捆住全身动弹不得的小草妖,她躺在那里满脸的泥污,周围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子,不是深坑里的产物,是从外面扔进去的。
这个场景让审神者一下子推测出这个可怜的小草妖应该是被恶整了,捆了扔进坑不算,还被砸石头,难为她到现在还活着,哭得还中气十足,除了形象惨了点半点伤都没有。
确认这并不是什么妖怪引诱人类的老套陷阱之后,审神者很爽快地把被捆成粽子的人……妖拉了上来,然后看“粽子”自救了一会儿都扯不开身上的藤蔓只得再度动用灵力帮她切开。
“谢……谢谢。”小草妖细细地向她道谢,此时她一身狼狈,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泥巴和落叶,要不是那把清脆的嗓子看着就像个小泥猴。
审神者虽然没看出这小草妖长什么模样,但瞧见她手里拿着的很有特色的巨大蒲公英倒是一下子认出具体是什么妖怪:“萤草?”
被叫破名字的小妖扭捏地双手抓着巨大的蒲公英,默默地点点头。
这是个天然无害级别的植物妖怪,还是个会治愈手段的妖怪,审神者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和印象中差别太大,下意识地就对她使用了一个清洁的灵术。
瞬间,一个黑色长马尾穿着白缎绿纹短打的娇美少女出现在她眼前。
果然是萤草。
形象确认完毕的审神者正要打招呼离开,那小草妖看到骤然变得干净的自己惊讶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就对着她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抉择
萤草,草木所化的妖精,特点是擅长大范围治疗法术,并且有着超出大多数妖类的强大自愈之力,性情温和善良,容姿纯真俏丽。只看性情外表,是个柔弱的可爱小姑娘。
按照七月给的《百妖鉴》的资料上所说,这只草妖外表弱小,但论起实力是能和茨木童子这样的大妖单打独斗不落下风的特殊存在。
妖界的法则可比人类世俗要残酷的多,可不会有妖会因为长相而手下留情。这只萤草似乎化形成妖的时间也没有太久,否则不会这么狼狈。
柔弱的小姑娘被欺负了,好不容易获救,原本一直忍着的眼泪在救她的人为她清理了身上的枯枝泥土后,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
小姑娘哭得很安静,没像之前求救时那样大声喊出来,因此倒也不怎么惹人厌烦。但审神者也没有一直看她眼泪的闲功夫,看她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审神者抬转步伐准备直接离去。
本就是顺手一救,也没兴趣听那之后的子丑寅卯。
“啊……”眼看她要走,萤草也顾不得哭了,伸手就要拉住她袖子时对方原本平和的气息陡然危险起来,吓得她不禁后退两步。
明显受到惊吓的小草妖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敢再动,审神者扫了她一眼再度离开,这次对方没有再阻拦。
继续寻找目标,审神者一边前行一边不断缩短搜寻的范围。
郁郁葱葱的林海内,参天古树比比皆是,不时有小妖从树旁、巨石后、灌木丛里露出一颗脑袋或者一双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惧怕的窥探。
粗布麻衣的少女走在前方,后面数米之外,是一只小草妖偷偷缀在后面。
前者步伐稳重不急不缓,像在找寻什么的目光所过之处,小妖们或是退避又或者大胆地与之对视;后者则是躲躲闪闪,不是藏于树后,就是躲在树下,一路尾随的模样因为那怯怯探头的姿态反而有些可爱。
“你打算跟着我多久?”清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走在最前的少女此时驻足转身。
才慌张躲好的小草妖身体本能地一颤,最后还是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你在找东西吗?”草木妖精娇软纤细的声音带着怯意。
“与你无关。”她并不打算和这个时代的生物有太多接触。
“我,我能帮忙的!”见这个救她脱困的“恩人”冷淡拒绝,萤草也不气馁,鼓起勇气继续道,“这里我住了五十年,很熟很熟的!”
不论是人还是妖,智慧生物一旦产生交流,叫做隔阂的东西总会短暂消除。萤草的话像是一种被允许的信号,周围的小妖叽叽喳喳也开了口。
“小萤草,总被欺负的小可怜!”
“你对这里很熟?可是在山上的一目连大人的神社你都没敢上去过吧?”
“那里早在好几百年前就废弃了,可到底是神社呢。一目连大人仍然住在那里。”
“小萤草,胆小鬼!连这座山都没走出去!”
一目连?
审神者抬眸,上一次去平安京被髭切拉着去了鬼市,听妖怪们的交谈中提到这个名字,妖鉴里说他曾经是一位风神,后来无人供奉便堕落为妖,原来还一直徘徊在自己的神社守护着这座山吗?
难怪她进来大半日,却只遇见了各种无害的小妖,连一只大妖都没看见。
“有什么不敢的!”萤草小姑娘顿时不服气了,跺着脚挥舞着蒲公英很是气愤,“就是因为这几天一目连大人还有觉刚好都不在,那些坏家伙才敢过来欺负作弄我!”
“谁让你站在觉那个坏家伙那边的,还总给她治疗。”
“是呀是呀,觉太坏了!总欺负我们,还很凶!”
小妖们抗议,萤草认识的朋友“觉”脾气太坏,太容易得罪妖,所以才连累了她被欺负。
“我也有给你们治疗呀!”萤草更不开心了。
“那是被觉打的!”有妖抗议。
“谁让你们说觉坏话还被她听见了!”
事态忽然就转变成了小妖之间的吵架,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的审神者直接转身就走。
“啊!别走!”萤草赶紧追上,“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能帮上忙的!你告诉我要找什么吧!”
化形才五十年的小妖,能帮上什么忙。茜魂草这种东西本身无害,可它的生长环境对道行不够的妖或者人可都是必死之地。
这样的死亡之地,耐心一点还是很容易寻到的。
就这样,一天一夜又过去了。
而另一边,药研和不动两人在赶到京都脱离了行商队伍之后,仗着自己作为短刀的身手很快混进了本能寺,才不起眼的侍从身份默默地看着他们曾经的君主。
此时的信长公已经掌控了整个京都,他率领着众多小姓下榻于偌大的本能寺前,就有朝庭的公卿们冒雨等候他的到来,只从这一条就能看出他在东瀛的势力多强盛。
第二天,他又在本能寺里举行了茶会,向众人展示了他收藏的三十八种名器茶具,听着公卿贵族们的惊叹与追捧,这位大名可谓得意非凡。
紫发的短刀少年躲在角落,看着他曾经的主人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是骄傲又是酸涩,再看到他拿出茶具“九十九发茄子”后,一下子湿润了眼睛。
信长公曾经就是拿着他放在膝盖上高兴地一边拍打一高唱。
「不动行光,九十九发,五郎左御坐后者……」
那些被宠爱的日子啊……
他却没有办法将这份爱还给信长公。
“收敛情绪,别让人看到了引起怀疑。”药研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暗暗提醒,“别忘了,现在的‘另一个你’在森兰丸的身上。”
这句话让不动行光一下子醒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药研一眼。
是啊,他已经不在信长公身边了,信长公此时随身携带的护身刀是药研藤四郎,而他早就被赐给了森兰丸。
将视线重新放在了茶会中心,一直跟随在信长公左右的那个美貌少年同样引来了不少注目。森兰丸,照顾信长公的小姓之一,却也是最被器重的小姓,其受宠的程度只看他被信长公赐予了两座大城池的城主之位就能可见一斑,想想和那两座城相比,自己这把短刀之后被送给他也没什么了。
茶会一直办到傍晚,结束之后又换成了酒宴,一直到夜深,各路人马纷纷离去,这座本能寺才渐渐安静下来。
到了夜晚,更是短刀的天下,因为总是要避着人去讨伐溯行军的关系,不动和药研甚至能做到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听织田信长与人对话。
“主人,时辰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森兰丸的声音恭敬地响起。
提到休息,织田信长沉默了一下:“兰丸啊,你这两天在本能寺休息得如何?”
“多谢主人关心,兰丸休息得很好。”森兰丸谢过之后,不禁追问一句,“主人这两天可是没睡好?”作为最受宠的小姓,他哪里不懂主人的心思。
“倒也不是没睡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信长摇头失笑,“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下榻了本能寺之后,接连梦见了自己的两把刀。”
森兰丸听到了不由颇感兴趣地询问:“主人手中名刀无数,不知又是哪两把?”
“是一把宗三左文字,一把压切长谷部。”提起梦境,信长语带好笑,“不管我梦到哪把刀,总有人在背后追问我。梦到宗三左文字时,我记得自己正在给它保养,那真是一把漂亮的刀啊,看到它我就想起自己杀入今川义元的营地,取下他首级的那一日。他的爱刀成为我的收藏,本身就是一件再妙不过的事了。然后,我就听到有人问我,为什么我得到它却不使用它?你说好不好笑?”
“主人的名刀不知几凡,梦中质问您的那人,恐怕真的很嫉妒您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有收藏价值的刀,我为何非要拿出来用,若是碎了岂不可惜。”
躲在阴影中偷听的不动和药研此时都是面色惊异,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继续默默地听下去。
果然森兰丸的追问就响起了:“那压切长谷部呢?我记得您好像在七年前将它赐给小寺家的黑田如水了。”
“原来我已经送出去七年了啊。”信长想了想这把刀的去向,回忆了当时赐刀的过程,“那个小寺家派来投诚的说客口才真的是相当了得,我一时高兴,就送出去了。压切也跟了我好些年,确实是一把好刀,哪怕是有人藏于棚下,我也能一刀斩之,现在想想送了还真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