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西南的事情,单说户部坚持要在今年的年度预算中,加上东宫属臣的那份,就让朱由校不想通过。
汪应蛟是比任何人都要积极的。中秋节之后他私下里逮着刘院正不知道问了多少次,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以至刘院正只要远远见了他的身影就开始躲。
反正从周嘉谟这些老大臣开始,一直到在户部观政的新科进士卢象生等毛头小伙,都被汪应蛟带的一致认为皇后肚子里的一定就是太子。
朱由校拿着汪应蛟的东宫拨款方案哭笑不得。
“汪卿,就是太子出生,詹事府的官员也要三年后开始配置?现在就配置这么多人过去,他们也没事做啊。”
汪应蛟是真的着急,“陛下,东宫官员得选拔可轻忽不得,这关系到大明未来几十年的事情,必须要挑选品德、才能俱佳的贤臣。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哪里是一下子就能选全东宫要配置的属官。老臣这里只是先列出职位,提醒陛下这些官职每年需要拨付的薪俸。”
朱由校点头,“汪卿说的是。”
不是立即拨款过去就好。可看着这单子,让人不由不生感慨,养个太子真费银子啊!怪不得神宗迟迟不肯立太子。
天子虚心受教的模样,让汪应蛟感到很满足。
周嘉谟明着不会反对任何人的提案,但是他私下里会与一些不靠谱提案的所有人沟通。
“潜夫,你这东宫属官提案也太早了一点儿。”
汪应蛟苦笑,“明卿兄,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虽小你几岁,但身体不如你,这两年一直睡不安稳。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李茂夫在天启元年就因病致仕了。这计相的事情太伤神了,我这一年都靠着太医的方子撑着。年后必须要把户部的事情撒手了,不然我误了朝廷大事就是罪过了。
明年的预、决算,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参加了。”
周嘉谟看着短短二、三年就老了不少的汪应蛟,心里也倍感凄凉。
“我提的那几个侍郎人选,你也莫再犹豫了。陛下是想各部的尚书能与下属配合得起来,不肯直接指任侍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汪应蛟苦笑,“景会不肯就任尚书,一定要老朽在户部坐镇几年,看着他干活。”
周嘉谟想想说道:“我以为毕自严会接任你的尚书,有一人就一直没对陛下提起。就是陕西总督李起元。
他是嘉靖三十八年(1559)生人,万历十四年(1586)的进士。这个人你该了解一些?
初授职原武县知县,他敢开仓出粮赈济百姓。万历二十ー年(1593年)晋户部主事,丁忧后起复为山东参议,后升陕西关南分巡道副使,以后在陕西历任右参政、右布政,湖广右布政,河南的左布政使,后来在万历四十二年以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泰昌元年"晋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理粮饷。
李起元这两年把陕西打理的不错,陛下西征回来对他的能力也啧啧称赞。陕西布政司短了三边多年的粮饷,他也能够安抚得了将士。你若执意致仕,毕自严还不肯进一步,我就想向陛下提议此人先接户部尚书了。
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李起元这些年的大计都是上上的优,他是非常适合做尚书的。”
周嘉谟把李起元的履历、为人、能力等细细地报给汪应蛟。各部尚书的履历、可能接任尚书、侍郎的人,周嘉谟心里都有一本详细的记录。
汪应蛟听了以后立即说:“李起元我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我出了正月就上致仕的折子,你就上提议户部尚书的折子,让我在你的折子上附议了户部尚书提名。唉,户部的事情让明卿兄多费了不少心思啊。”
“应该的。老夫不过是和你一样,在其位谋其政,想对得起天子的信任罢了。老家伙们越来越少了,我也盼着你能多活几年,有个说话的人儿。”
汪应蛟一扫在养心殿议预算案的精神头,黯然地摇头。
“我和德允都不能陪明卿兄、绍夫兄到最后了。你也看开点儿。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都是七十五的人了。”
周嘉谟撇嘴,“老夫就八十了呢。也没像你这般报老。”
但周嘉谟回去吏部就叮嘱侍郎朱国祚、何熊祥。
“东宫的属官,你们一定要放在心上,哪怕录事 (正九品)、正字(从九品)也要先看好了人选,等三年以后陛下开口要东宫属官的时候,不至于匆忙间选不出合适的官员。”
朱、熊侍郎忙应下了。心里都说汪应蛟太着急了。就是太子要启蒙,也得三五年之后的,现在着什么急啊。
可他俩哪里知道是汪应蛟的一番感慨,令周嘉谟也生出时日不多的忧虑了。
有老的担心去日不多了,就有小的快来临了。
坤宁宫里,小皇后捧着尖尖圆圆的肚子,在刘院正的指点下绕圈子。这已经是生产发动了的最后兜圈了。
立春和立冬俩人稳稳地搀扶着皇后娘娘,时不时地配合着皇后因为宫缩疼痛而停住脚步。过了劲儿,主仆三人再继续走。
“母亲,刘院正说了是男胎是皇子,不会生下来变成公主?”
英国公夫人在皇后临产前的最后一个月,被天子请到宫里来守着他的宝贝皇后张嫣。除了英国公府夫人、陪嫁进宫的那春、夏、秋、冬四婢女,再就是刘院正,天子不让任何人靠近皇后的身边。不到时辰,连稳婆都远远地在坤宁宫侧殿里等着呢。
“不会。刘院正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把脉辨别男女还是准的。”
这样的对话,母女俩每天都要重复几遍的。
“娘娘不着急啊,过几个时辰就能见到太子了。”
朱由校和刘院正看着皇后兜圈,等疼痛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刘院正上前请脉。
“陛下,可以进产房了。”
朱由校抱起皇后往产房送。英国公夫人跟在后面喊:“陛下,你可不能进去,不吉利的。”
“朕也是从产房生出来的,有何不吉利的。”
卯初的时候,等了整夜的寂静内廷,在婴儿响亮的哭声里迎来了黎明。二月二龙抬头,大明的太子朱慈燃降生了。
刘院正仔细检查了新生儿以后,狂喜着向帝后禀报:“恭喜陛下,太子身体康健。”
欢呼声随即在坤宁宫响起来。然后随着宫门的打开,这消息也传去了六部和都察院,传去了焦急等待消息的英国公府和所有勋贵的府上,然后传遍了京师和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远在西南的黔国公府,这一日被英国公世子持圣旨抄家,沐启元入狱,黔国公府被褫夺了爵位。
第904章 木匠皇帝159
天启四年对大明朝很多人来说都是除了地动了, 没什么值得挂怀和担心的事情。开始是扬州府地动, 而后是京师的滦州、蓟州、永平、山海关等地屡屡震动。百姓的房屋损坏了不少, 尤其是滦州大震之后, 地裂居然涌出来黑水, 迁安的地动更伴着巨雷,京城内的宫殿也都摇动有声, 吓得宫女太监乱做一团。
气得立冬命令立春等人操棍子去打在坤宁宫里尖叫的宫女太监。
这一次京师附近的地动持续的时间比较长,像迁安一日数十震、卢龙、滦州也持续达四十余日。皇太子满月的那天, 京师一天内震了三次, 吓得百姓都在街头露宿不敢还家。
京师附近二十余州县都在这次地动的范围内,可是非常奇怪的是,太子满月了,地动也就停了。然后整个京师区域, 好像从来就没有地动这回事儿一般,连零星的余震都没有再出现。
立春抱着已经能抬起头的皇太子对皇后说:“娘娘, 大郎满月前地动不停。可从大郎满月后, 这都快一个月了, 京师安安静静的, 居然再没有过地动。可是奇怪了。”
立秋笑着说:“是你盼着地动的时候有人尖叫, 你好有打人借口。”
“我哪里有。都是那些人胆子太小, 惊动了大郎睡觉。就是皇爷说的那样, 大郎是龙子降落凡间了,老天爷用发大水、地动来提醒大家伙儿呢。”
立冬立即虚点着立春说:“皇爷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难道皇爷说的不对吗?”
立冬不想和“傻子”多说话,扭身去干自己的事儿。立夏走过来, 向太子拍拍手,笑着逗太子,“大郎,咱们去看迎春花儿去。花儿开的可漂亮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听懂了,还是立夏头上簪的红色绢花吸引了他,他立即伸手要立夏抱。气得立春跺脚抱怨。
“你又来抢大郎!这次是轮到我抱大郎的,好容易轮到我的。”
“是大郎要跟我抱的。是不是啊?一会儿就还给你。”
“他一会儿又该睡觉了。”立冬嘟嘟囔囔很不满,但是太子愿意跟立夏去看花,她也没办法。
这么大月份的小婴儿一般是睡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偏大郎又是个非常好带的孩子,能睡不说,还特别能吃,也甚少哭闹。吃饱了就睡,从不需要奶娘、丫鬟抱着哄。睡差不多的时候,奶娘就去摸摸尿布,哪怕他换尿布、擦屁股,也是怎么倒腾都不带醒的。
天子曾点着太子的鼻尖戏谑:“睡得跟小猪似的,被人抱走了都不知道。”
就因为天子这句话,坤宁宫里从来都是由春夏秋冬中的一个领头,再带一个英国公府陪嫁的小丫鬟守着太子。
英国公夫人就说:“那时候看你大侄子的人,也是一个大丫头带一个小丫头,再就是两个奶娘了。太子贵重要加多些人手。你和天子说,詹事府送过来的人也得用,内廷的宦官、宫女也得用。不然岂不是显得天子只信咱们府上送来的人了。”
皇后抱着儿子笑,不接母亲的话。皇爷早说过的,除了英国公府上的人,不准别的宫人挨着大郎的边。连大郎的衣服、尿布,都是奶娘亲手洗的。宫里的事儿,自己听皇爷的没错。
能够在第一胎就生了儿子,让所有人都安心的同时,皇后也安心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听父亲的话,进宫就听皇爷的、只要带好儿子,这辈子就不缺荣华富贵。至于亲娘说什么,左耳听着右耳漏出去就是了。
“母亲,你看大郎认识我了呢。”
“那当然了。五、六十天的小儿都能认亲娘了。太子比你大侄子壮实,还好带。你得空要多抱抱孩子,不然孩子就要跟奶娘亲了。”
皇后点头,她都想除了睡觉就把儿子抱怀里,但是皇爷不许。皇爷说不能让小孩子养成抱着睡的习惯,那会让孩子睡不踏实。所以只能睡醒了再抱。尤其是大郎这几天会抬头了,醒了就不肯老实地躺着,总要立起来四处看。
春夏秋冬争抢着去抱太子、逗太子玩。
这让她不得不把带进宫的春夏秋冬排班,按次序抱睡醒的太子。练武十几年,谁怕抱孩子累胳膊啊,只是抢不到罢了。
可这肥小子一天能睡九个、十个时辰,除了喝奶,就没剩下什么能抱着玩的时候。
要不是天子严令不许在太子睡着的时候抱起来
在坤宁宫里,现在年纪最大的就是几个奶娘。当初太子出生的时候,詹事府送来四个,天子又要英国公府送进来四个。经过一个多月,最后留下来的两个奶娘,都是英国公府送来的。因为这俩人的奶水好,大郎喜欢吃,俩人轮换着一替一顿地喂奶。但是每次喂过以后,立冬立即就把孩子抱回到娘娘的身边。
放谁身边娘娘都不放心,这是老夫人的原话。岂知不是敲打她们几个,让她们几个更用心呢。
在坤宁宫的窗外,有天子吩咐搬来的一些迎春花,种在合抱的朱红大花盆里。嫰黄的迎春花,缀满了枝条,开得绚烂耀眼。
皇后为着这几盆迎春说,这宫里够多的黄色了,弄来这迎春花儿,整得满宫都是一个颜色了。
为此,朱由校特意换了绯色的常服,每天站在迎春花丛里逗太子往他那边扑。快二个月的孩子,最喜欢鲜艳的红色和黄色了。
也就立春没发现太子喜欢红色和黄色了。
立冬也没高兴多一会儿,换了红色常服的皇帝来了。太子立即撇了立冬往天子那边扑,朱由校心满意足地抱到了太子。
立冬看一眼天子的常服,叹口气退让了。自己只能簪朵红色的绒花,难道还能换上红色的宫裙与皇爷、娘娘争抢太子的注意力吗?
朱慈燃长得可爱,是朱由校见过的所有孩子里最肥壮的。他抱着朱慈燃看迎春花,小心翼翼地给朱慈燃梳理经脉,这胖小子先天经脉就比别的孩子宽韧,这绝对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怪不得常言道买猪看圈。只看英国公府的男儿,成年的哪一个不是雄壮结实的。皇后那六个身体康健的侄子,一个赛一个地招人稀罕。
希望外甥能够像舅。
大明皇室太需要强悍的、长寿的基因加入了。还要改变朱家从太/祖就开始的好色、偏执、懦弱的恶习,能不能行呢?
朱由校也不知道。
骨血里隐藏的东西是最难改的了。
这些藏在朱由校心底的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短短的不到四年时间,历史已经被他改变了很多,大明这艘摇摇晃晃的、四处漏水的破船,已经修补的差不多了。不少能干活的人,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战斗在大明的第一线呢。
比如周如磬,原该在今年的上元节过劳猝死的。可是自己压着他、没让他进内阁,他现在就好好地做着礼部的左侍郎,虽然官小了一点儿,不能完全发挥他的作用,但是细水长流地能有人用,岂不是更好!
还有怀里抱着的这个胖小子,本该是去年冬月降生的死胎,如今晚了二个月出生,欢蹦乱跳得人见人爱,就没见过这么壮实的婴儿。
朱慈燃半躺在天子的怀里,迎着春天的暖阳惬意地眯缝着眼睛享受着。偶尔他会抬头,伸手去抓挠一下迎春花枝,每次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能够到的,可就是够不到。但他也不恼,白嫩嫩的胖脸上,略略上翘的嘴角,带出来丝丝点点的笑意。
“皇爷,你看大郎好像在笑呢。”
皇后看父子俩的花丛中怡然自得,悄悄地走过去。
朱由校缓缓收了内力,想把孩子抱着立起来,不免就往前送了一点儿。可就这么一点儿的余地,朱慈燃就果断出手了——他那小胖手快若闪电、一下子就抓到一朵迎春花,然后就迅速地缩回,握成了肉拳头往嘴里送。
“哎呀,大郎,这个可不能吃。”
皇后赶紧上前,想从儿子手里把那朵迎春花抠出来。不等亲娘得逞,大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把朱由校都吓了一跳。
“我的乖乖,你是要吓得为父失手扔了你?嗯?”
朱由校把大郎立起来抱,拍着胖小子的后背轻轻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