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鸿雁公主只觉得窗户的方向传来一股大力,将她手中的发簪震落在地。
但鸿雁公主的出手带着恨意,双方距离又近,她的发簪还是刺穿了应翩翩的衣服,鸿雁公主甚至能够感受到手上利器穿透血肉的触觉。
那一瞬间,心头竟无痛快,只觉慌乱。
紧接着,她就被那股打掉发簪的真气一连震的退后数步,只见面前有道人影倏忽掠过,以极快的速度扶住了应翩翩,惊的声音都在发颤:“阿玦!”
应翩翩自己倒没事,看见池簌的脸色煞白,还握了握他的手,说道:“皮外伤,没事。”
池簌平时对他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有,这时也不禁气的连声道:“你,你可真是——”
他之所以放心让鸿雁公主与应翩翩单独谈话,就是心里有数,对方的武功是伤不着应翩翩的,可池簌没想到应翩翩会任由鸿雁公主行刺而不躲闪。
他站在外面,纵使武功再精绝也没来得及完全阻止,情急之下飞身而入,看见应翩翩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简直心疼的要命。
可是再多的责怪他也说不出来,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帮应翩翩止了血,眉头紧皱,动作却轻柔而小心。
鸿雁公主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应翩翩会挨她这一下,也没想到池簌刚才这个在外面还冷静到近乎淡漠的高手还有如此情急的一面。
她怔然片刻,这才说道:“你为什么不躲?”
应翩翩道:“因为你说的没错。朕既然在如今的位置上,这件事情便理应承担。”
这个瞬间,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鸿雁公主紧接着却又听应翩翩说道:“况且,北狄王多半未死。”
她猛然一怔,随即急声问道:“你……为何这样说?”
应翩翩道:“不过按照常理推测。此事只看结果,是北狄与西戎联合攻打穆国,那么策划此事之人的目的,很有可能便是蓄意挑拨北狄与穆国之间的关系,既然如此,若是让更多北狄人都亲眼看到他们王上的尸体,效果岂不是更好?如今死不见尸,那么更多的可能就是人还活着。”
他的思路不仅快,而且极为清晰,这样说来,倒真让鸿雁公主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如果,如果父王还活着……那真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
想起往日父亲对自己的种种呵护疼爱,她的鼻子不禁一酸。
虽然心中警告自己不要轻信穆国人的话,但只是跟应翩翩这次短短的见面,鸿雁公主的内心深处,却已不由自主地对此人所说的话产生了一种信服之感。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应翩翩胸前的鲜血,板着脸说道:“既然生不见人,这就也不过是你的凭空推测。”
应翩翩笑了一下,说道:“虽是推测,但想必若能成真,也是公主十分愿意看到的结局。只不过要找到幕后的阴谋者,恐怕还需公主配合。不知你意下如何?”
鸿雁公主不禁默然。
她虽然性情倔强,但并非意气用事的莽撞之辈,方才冒险行刺,是觉得自己必然无幸,如今应翩翩的意思,却是不打算计较她的行为,希望能够促成北狄与穆国之间的合作了。
这关系到她父亲的生死,对她来说,是明知冒险和希望渺茫也要尝试的。
过了好一会之后,她低声说道:“请陛下吩咐。”
应翩翩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话,鸿雁公主听着,先是面露愕然之色,转而想来,亦是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安排。
她神色变幻不定,良久,长长出了一口气,屈膝拜倒:“臣女遵命。但还望陛下能够信守诺言,找到我父。”
应翩翩微微颔首。
鸿雁公主正要告退,忽然又听他在身后吩咐道:“来人,放那些北狄勇士跟公主一起回去吧。”
鸿雁公主本来就对大穆心存怨恨,又被应翩翩胁迫而来,是以满腹怨气。
直到见了应翩翩之后,她一面不甘心受过的屈辱就这么算了,一面又气恼地发现,对方给出她的一切选择,似乎都是目前最为合适的安排,让人连说服自己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这让鸿雁公主的心情不上不下的,颇为复杂。
她这次来的目的原本是想救出被关押起来的北狄大将,但刺杀失败之后,知道此事暂时无望,也就提都没提,却没想到应翩翩会主动放人。
鸿雁公主一时甚至还怕他是有什么阴谋,怔了怔说道:“你放了他们,不怕我……回去之后就反悔了,将今日之事全部告知西戎?”
应翩翩含笑道:“用人不疑,公主方才没想把我刺死,可见不是奸诈无义之徒。既然约定合作,穆国与北狄就是相互扶持的同伴,我不会再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威胁你。”
不辩解,不推脱,不犹疑,将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一肩担下,以最坦然的姿态面对一切的指控与仇恨。
为什么自己再无数次厮杀中所想象的仇敌竟是一个这样的人?
明明在用兵作战时,可以那样强势而无情,此时此刻,他的笑容中,却仿佛透出一种能让人无比安心和信赖的暖意。
他明明……应该是敌人才对……
眼前这名就在不久之前还全然陌生的男子,一举一动却都如同谜团一般让她困惑,鸿雁公主望着他的脸,似乎想要从中寻求答案,可惜却什么都看不透。
第160章 青天见大道
鸿雁公主看着应翩翩出神,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一时竟怔怔地忘了离开。
池簌便道:“公主,不早了,请吧。”
他面上还算平静,声音却已经冷到极处。
这几个字中的戾气让鸿雁公主微微一震,恍然如同梦醒,连忙躬身行礼,低声说了句“臣女告退”。
应翩翩说了句“请”,她立即退下。
鸿雁公主前脚刚刚离开,池簌便立即将任世风叫了过来,给应翩翩看伤。
直到任世风反复保证伤口没有大碍,簪子上也无毒,池簌才稍稍放心,这时他又嫌弃任世风手糙,动作不够轻柔,换了随行的御医过来,给应翩翩上药包扎。
直到一切都折腾完了,周围伺候的人都纷纷退下,应翩翩才道:“池教主?”
池簌没有说话,应翩翩便又道:“池教主?池教主?池教主——?”
池簌听到第二声的时候就崩不住了,到了第四声,他人已经到了床前,搂住了应翩翩的肩膀。
池簌叹息道:“怎么啦,伤口是不是很疼?”
应翩翩凑过去,笑嘻嘻盯着池簌的脸,打量他的表情。
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如两颗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长长的睫毛眨着,简直让世界上任何一个长了心肝的人都没有办法抗拒。
池簌彻底投降,安抚地亲了下应翩翩的唇,又亲了亲他的眼睛,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我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当我在埋怨自己挡的太慢好了。”
如果池簌是个普通人,或许他确实不会理解这些事。但作为七合教教主,身居高位时要如何处理矛盾,如何承担责任,又该如何收伏人心,他亦是明白。
可正是因为明白,才更加心疼。
应翩翩笑道:“爱妃挡的刚刚好,不出血唬不住人,伤得太重又有点惨,现在这不是正合适么?希望鸿雁公主回去之后也能想明白,谁才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池簌道:“那我岂不是要向陛下讨赏?”
应翩翩戳了下池簌的胸口:“那就今晚翻你的牌子,赏你侍寝。”
池簌失笑,抱着应翩翩往床里一放,他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外侧。
应翩翩如今已经称帝,但因为身在边关,战事又激烈,所以一切的仪式礼节都从简了,他的行动起居改变不大。
再加上应翩翩和池簌都是心性豁达之人,相处起来依旧同往日没有分别,比起在京城两人各有府邸,这样朝夕相对,同榻而眠,反倒好像还更加亲密了一些。
因为之前应翩翩假死过的阴影,池簌在应翩翩身边躺下了,犹自心有余悸,方才那一幕总是在脑海中转悠,不自觉地就要把人抱在怀里才安心。
他搂着应翩翩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近来的事,了无睡意。
过了一会,池簌忽然觉得应翩翩在自己手臂间转了个身,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己的胸口。
池簌道:“怎么还没睡?”
应翩翩说:“一点也不困,有些睡不着……你在想什么,说来听听,解个闷。”
“我在想啊……”
池簌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我们阿玦居然都已经是天下万民之主了,要去保护、顾念那么多的人。”
两人说到了一处去,池簌的话正是应翩翩此时睡不着的原因。
今日鸿雁公主为了指责他时无心的一言,却让他陡然意识到了为人君的不同。
“心怀天下”,并不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应翩翩轻叹道:“是啊,我原来以为最难的是得到这个位置,现在才意识到,似乎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池簌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臂更加收紧了一些,趁着应翩翩没有留意,在黑暗中默默地凝视着怀里的人。
温柔的黑暗如同流水一般包裹着他,勾勒出他朦胧而美丽的剪影,仿佛随时就要消融羽化一般,令人心中生惑。
一瞬间,竟不知此身此世,是真是幻。
应翩翩道:“你看什么呢?”
池簌伸手摸了摸应翩翩的脸。
你登上了帝位,终于可以一展抱负,我也为你欣喜,只是如今不在京城,国家尚未彻底一统,外乱也没有平息,我们之间的一切仿佛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随着你一点一点将所有的权力都握于掌中,成为一名真正的皇上,恐怕很多事情就都会不一样了。
你的心里会装入越来越多的人与事,你会习惯在高处俯瞰众生的姿态,你逐渐学会爱上整片天下,你胸中有锦绣乾坤,万里山河……
那时,我呢?
池簌忽然不愿意在想下去,但他心中突兀地浮现出两句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池簌不禁失笑,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他拂开应翩翩额前的散发,仿佛半开玩笑一般地问道:“阿玦,你会属于他们吗?百姓,苍生。”
应翩翩道:“那是为君者的责任。”
池簌喟叹道:“的确。”
既然是你选择的路,我会陪你。
他顿了顿,右手环住应翩翩的腰,想将他轻轻带入怀中,却冷不防应翩翩翻过身来,已经一抬手搂住了池簌的脖颈。
他笑吟吟地说:“但心只有一颗,心中所爱,只能有一个。”
池簌猛一抬眸,无可比拟的心动骤然涌上,应翩翩的唇印在他的下巴上,被他急切而渴盼地低头噙住。
两人热烈地亲吻在一起,发泄出内心的动荡、不安与眷念。
池簌握住应翩翩的腰,一翻身,小心地让对方半撑在自己身上,以免他胸口的伤处被碰到。
可是应翩翩似乎一点也不想小心,池簌感觉到他的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心跳一阵加速,却按住了应翩翩的手,哑声道:“阿玦!”
应翩翩伏在他身上,将眼梢一抬,那副亲热而甜蜜的姿态几乎要让人神魂俱失。
自从他登位以来,诸事繁杂,两人还一次都没有来得及好好亲近过,面对新的局面和身份时,也把各自的动荡凌乱也都藏在心底,未曾交流。
此时此刻,那种渴望几乎难以抑制,池簌几乎费尽了全部力气才艰难地说道:“你有伤,别闹了。”
明明每次都受不住叫停的人是应翩翩,可他却还偏生喜欢招惹池簌,闻言倒是理直气壮地反问他:“那你不会轻点吗?”
池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