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愈心底有略烦躁的情绪蔓延攀爬,他微微皱了皱眉,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觉得这点烦躁好像在无限扩大。他让身体彻底陷入柔软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缓缓压下躁意。骨涌和尤拓对视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封愈的表情难看,但想了想又觉得能理解——
毕竟在见闫子玉之前,封愈还在和男朋友你侬我侬。
尤拓为了突出展现自己是个称职又体贴的员工,赶紧道:“老大,丧葬品店有我看着呢,你去找宋离吧,这里不用你担心哈!”
骨涌闻言也连连点:“就是就是。”
封愈恰好也是这么想的,什么也没说,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客厅内。
望着此刻空荡荡的沙发,尤拓忍不住啧了一声:“老大真是栽了,这才分开几分钟就等不了了。对了我跟你讲,我昨晚半夜起床发现老大出门,一直到刚刚他才回来,我估计肯定半夜三更跑去找宋离了。”
骨涌震惊:“这么不要——”
脸字被咽回去,他改了说法:“就这么离不开宋离吗?”
尤拓心道,可不是嘛。
…
封愈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好似有点不对劲。
好像是从昨晚做梦开始,心底的躁意在一寸寸延伸,像一株扎根的藤蔓,不知不觉中扩大了攀爬的范围。
此刻,他坐在‘白日 ’清吧角落的卡座里,面对凑过来讨要微信号的年轻人,眼中的不耐烦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与此同时,清吧内悠扬的音乐、人群细密的交谈仿佛都成了催化剂,让他感觉十分难捱。
只有当目光注意到正工作的宋离时,那种令人厌烦的感觉才会有所收敛。
男人朝着喋喋不休的年轻人扔下一个滚字,摩挲着酒杯回到了吧台处。这里才是最能靠近宋离的地方。
高毅见到封愈挪过来,而且目光紧紧盯着宋离所在的位置,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同时又不免感慨——这要换成之前,打死他都不信封愈这种脾气不太好的暴躁老哥谈起恋爱来竟然也是粘人狗狗一类的。
这合理吗?
看看宋离,好像又觉得挺合理的。
思索间,宋离已经走上了前。青年看到男人微皱着眉头靠在吧台上,视线划过基本上没怎么动的酒杯,轻声问道:“不好喝?要不要让高毅再重新帮你调一杯?”
封愈摇摇头,小声道:“想抱你。”
突然的三个字顺利让宋离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是有些讶异封愈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封愈摇头。
他要是知道怎么了,倒也好了。
男人半垂着眼眸的模样看上去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宋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封愈的滤镜太深。但看到他略显怪异的表现,不管他是装的还是真实的,都让他感到了些许在意。
一如既往用抬手抚摸脑袋的方式安抚他,宋离拿出手机看了两眼,声音更添几分温和:“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要不委屈你再等等?”
“嗯。”
看着男人点了下头,喉间冒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字,宋离握着酒杯的手指轻轻一顿。应该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封愈这幅模样与今早凌晨的故作可怜还是有几分差别的。
好像更真实。
他想了想,拉着封愈穿过清吧的后门。清吧之后是一条小巷子,夜店的后巷大多时候都混乱,也有不少喝多了的情侣搂搂抱抱。宋离特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这边最为偏僻,能尽数屏蔽那些暧昧的声响。
“来这里做什么?”封愈垂眸看着眼前的青年。
宋离的身上还穿着白日清吧的服务员制服,上身的衬衫纽扣扣到了最上面那颗,将脖颈以下的风景尽数遮挡,看上去正正经经的。
但宋离出来想做的事情却没有那么正经。
青年抬眼,目光没错过男人漆黑的眼眸深处刻意藏起来的焦躁不安,忽然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腰。脑袋贴上封愈脖颈蹭了一下,他低声道:“不是要抱一下吗?”
宋离身上夹杂着的淡淡酒香钻入鼻腔,但封愈嗅着却并不满足。
即便是拥抱,在这股酒香将他包裹时也没有让人感觉到那份焦躁在消退。
还不够。
他主动扣住宋离的后脑勺,在更用力的触碰中终于艰难嗅到了那点独属于宋离的气息。
终于,甜香逐渐汇入四肢百骸,将心头窜起的躁意在几秒钟内压平。
明知道宋离还在上班,明知道情况不合适,但封愈还是舍不得松手。
“好香。”他闭着眼睛,声音染上几分沙哑。
男人柔软的黑发擦过脖颈下巴,细微的触感让人觉得有些痒,宋离下意识偏头想躲过,但紧紧抱着他的男人却以为是逃离,控制不住地又在掌中用了更大的力道。
宋离没有再动,只是同样将手臂搭在男人微俯身而弓起的肩膀上,长指像是安抚般缓缓抚摸着他的肩膀。
耳边突然传来塑料桶被踢翻的声音,明显带着酒意的男声哼笑着,踉踉跄跄和身旁的同伴朝着巷子内部走来。当视线触及到灯光下两道相拥的身影时,顿时意味深长的哎呦了一声:“这真有人在这里办事啊,啧啧——”
字眼还未从喉咙里消散,满身的酒意倒是在这一刻完完全全被压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原本将头埋在青年颈间的男人微微抬起了脑袋,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红,凶相毕露。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大型野兽给盯上了,毛骨悚然。
那笑声和调侃卡在喉咙,他晃晃头,赶紧拉着同伴离开。
完全不知眼神交汇的宋离,脑袋里还回荡着那醉酒男人的调侃,耳根子烧红,轻咳一声对封愈道:“再抱五分钟,我要回去上班了。”
封愈蹭蹭他脖子上细腻的肌肤,懒洋洋嗯了一声。
*
第65章
五分钟时间一闪而过。
封愈还未满足就必须撒手, 心底的不爽再次蹿了起来,然而望着青年干净漆黑的眼眸以及眼眸深处藏着的浅浅哄劝,他只能暂且罢休。
松开手对宋离道:“你先进去, 我在外面冷静一下。”
宋离脚下步子微微一顿, 点了下头。
望着青年的背影重新拐进后门,狭窄的后巷深处只留下一地残留的灯光和月光。封愈将脊背抵在路灯长杆上, 微微垂着眼眸,遮住了自宋离离开以后不自觉显露的暴躁。深深吸了两口气, 他正欲抬步离开, 手机催命一般的来电铃声响起,封愈拿起。
是尤拓的电话:“老大,地府出事了。”
封愈眯了眯眼睛, 应了一声后抬步朝着清吧而去,和宋离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了地府。
酆都。
尤拓看着出现的男人,并未注意到他面上神情的冷凝,赶紧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李思联合了陈兴潮、耿寺,带着一群鬼将来酆都了。”
“原因。”
尤拓的表情纠结了几分,在封愈的不耐达到顶峰时, 终于开了口:“就是当初的借口, 认为老大你的酆都之主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
酆都城外。
来自桃止山、罗浮山以及罗酆山的恶鬼们排列得整整齐齐,而桃止山鬼帝李思一身黑衣踩在半空之中, 他望着酆都城内的方向, 声音低沉却如同水波纹一般向远处扩散, 周围的空气隐隐浮动,耳边尽是他清晰的嗓音:
“诸位, 虽然已时隔多年, 但依旧无法掩盖封愈酆都之主的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实!当年不知他利用什么办法跨越幽冥河离开幽冥, 这已打破了地府维持多年的秩序,而后他甚至以残忍的手段杀死卞逍大人,此行为更是让人唾弃!”
站在李思下首位置的是陈兴潮和耿寺。
耿寺听到这番话,眼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与陈兴潮和李思不同,他是独臂。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风从酆都吹来扬起他空荡荡的袖子,袖子边缘擦着身体而过,呼啦啦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声音都在强迫耿寺回忆曾经。
他的手臂是封愈生生扯下来的。
封愈因为跨越幽冥河而被卞逍盯上,他作为卞逍的得力助手前去试探封愈,当时虽然没受什么伤。可封愈前去酆都找麻烦时,他就在卞逍身侧。说来还是幸运,因为卞逍身亡,而他只是断了一条手臂。
可——
这份幸运带来的是数不尽的耻辱。
他在封愈继位酆都之主后为表衷心选择了隐退,就那么藏在罗酆山的一亩三分地,换来了几百年的平静。可耿寺同样明白,这些年但凡有一人称赞封愈,就会将他这个手下败将拖出来鞭打一次。
他甚至亲耳听到过罗酆山下恶鬼交谈:“酆都那位真的那么厉害吗?”
“那可不,咱们大人的手臂就是他扯断的,我当时就在现场,酆都那位都没费什么力气。”
耿寺站在两只鬼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阴骘。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松开拳头,让人把那两只私下里讨论当年之事的鬼丢进了幽冥山。
那些回忆仿佛发生在不久之前,清晰得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此刻的情绪波动。
陈兴潮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划过耿寺,没错过对方脸上表情的变化。他扯了扯唇,上前一步应和李思的话:“这么些年来,封愈手上占了无数同类的鲜血,手段又极其狠毒,实在不适合做酆都的主人。”
尤拓与骨涌跟在封愈身后抵达酆都城外听到这番话时,差点笑出声。
听听,这说的是鬼话吗?
从幽冥山走出来的鬼,要是手段不够狠毒,早死八百次了。
还不适合做酆都主人?
尤拓嗤笑一声,抱着双臂:“照你这么说,那谁适合当酆都的主人?你吗?一个在罗浮山藏了几百年的怂比?”
骨涌相当不给面子地大声笑了。
尤拓这话是一点没说错。因为当年封愈撕烂了卞逍和耿寺的一条手臂以后,继位嶓冢山鬼帝的席兴业便极为气愤,更是扬言要联合其他四方鬼帝将封愈杀了为卞逍报仇。结果已经见识了封愈那凶悍杀伤力的陈兴潮心中惶恐,竟然告知席兴业自己要闭关,没空掺和任何事情。
更是扬言酆都之主这位置谁坐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带领地府更上一层楼。
可把席兴业气得半死。
如今再联想他刚才的话,骨涌不笑才怪。
相比骨涌肆无忌惮的笑声,陈兴潮却是脸一黑。但并不如尤拓骨涌所想那般大发雷霆,而是在沉寂了几秒钟之后,意料之外地平缓了脸色、扯了扯唇:“我陈兴潮一向有自知之明,知晓酆都之主的位置不是我等可以觊觎,所以也从未觊觎过,在其位谋其政,陈某不配。但,我鬼界数以万计的鬼怪,总有人比封愈更适合。”
“那你不如把这人带出来我看看?”尤拓挑了下眉。
他怎么不知道鬼界还诞生了可以和封愈相媲美的鬼怪了?
听着二人的对话,封愈面色不变,唯独眼底数次闪过猩红。陈兴潮话太多,太烦人了。
他抬起修长手指轻轻揉了揉涨疼的眉心,缓缓舒出一口气,脑海中刻意勾起宋离的身影才勉强好受了些。然而等到宋离的身影出现,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数次闪过梦中青年剜他心脏时满目嘲讽的画面。
封愈缓缓蹙起眉。
不远处,李思并未错过封愈眼底神情的变化,他的脸上缓缓流淌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扭头慢条斯理地回答了尤拓的问题:“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在李思的话落下不到五分钟之后,尤拓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有人一身黑袍出现在了无数鬼将之前,骨涌眯起眼睛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确认了对方似乎就是那个在嶓冢山来来往往的黑袍人。然而等到黑袍的兜帽被掀开,来人的长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竟然是嶓冢山鬼帝席兴业。
骨涌脑海中闪过多种思绪,抿着唇眼神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事到如今,他隐约猜到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血洗星林山关押地事件发生以后他还跟封愈汇报席兴业未离开嶓冢山。然而今天一瞧,分明是有人假扮席兴业留在嶓冢山,而真正的席兴业早已跑远了。
被戏耍的恼意蔓延,骨涌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