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们可是死里逃生,整艘游艇都沉了。”周毅比划着,“正乘着救生艇呢,路过一艘渔船,他还惦记着给你买只大龙虾,你猜他是为了什么?”
卢晴呆了半晌,直到红晕慢慢染上秀丽的脸颊。
周毅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娄保国的造化了,成不了也没办法,毕竟这世上的付出,不是一定都有回报的——
比如此刻站在宴会厅门口、捧着大衣的男人,就已经痴心等待了许久,却依旧等不到心心念念之人的垂怜。
“小柏啊,别傻站着了。”周毅高喊,“走吧,去屋里喝口热茶,瞧你这穿的,赶紧披上少爷的外套,别冻感冒了。”
柏朝毫不领情地回:“这算什么,你年纪大了吧,穿这么多还嫌冷。”
周毅捋起袖子,佯装要干架:“你小子,我的玩笑都敢开了?”
柏朝咧嘴一笑:“别生气。”
周毅没生气,心里其实还挺高兴,柏朝平时都冷着张扑克脸,难得跟他们开个玩笑,说明这小子开始对他们放下戒心了。
“行吧,那我跟卢小姐先去吃个饭,你要是冷了自己进来啊。”
“嗯,我又不傻。”
“臭小子……”周毅无奈转身,看见仍在出神的卢晴,忍不住感慨,“你们这些小年轻,还有机会体验爱情的酸甜苦辣……好好珍惜吧!”
红毯区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几名保安随便找地方坐了,扯着闲话,一会儿说起近期平义市的各大新闻,一会儿聊起宾客们的秘闻八卦,时不时地传来哄笑。
“门口那个傻站着的高个儿是谁?”有人小声问了句。
“你不知道啊?那是咱们市首富的小情人儿。”
“首富?前阵子搞诈骗进去又出来的那个?”
“是啊,要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这才过去多久,就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晃悠了。”
“那他的小情人儿怎么在外面?”
“废话,他一男的,能登堂入室吗?再说了,他要是进去,虞总还怎么勾搭新欢?”
“哈哈,说的也是……”
闲言碎语随风入耳,男人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岿然不动。
“看着怪可怜的,这就是给有钱人做小的下场吧,连个名分也没有,哎……”
“正常的咯,还能指望人家跟他结婚啊?”
“吱呀——”
宴会厅的大门突然缓缓开启,闲谈声瞬间停止。
走出来的男人一头顺滑的银发,神色淡漠,言简意赅地说:“跟上,有事。”
柏朝一愣,立刻大步追上,抖开手中的大衣,为他披上:“你怎么出来了?”
虞度秋被温暖厚实的大衣裹住,短促地说:“跟我走就是了,别问那么多。”
两个人甩开了好奇的视线,在路灯光的指引下,来到了别墅后的温室花园。
推开玻璃门,掀开防止暖气泄露的帘子,四季如春的花园暖和得不可思议,与外边截然两个世界,身上的西装突然就显得太厚了。
虞度秋扯下大衣,又脱了外套,统统放在休息的长椅上,随后自己也坐下了。
茂盛的各类花植遮掩了他们的身形,玻璃穹顶之上的夜幕静静俯视着这人间一隅。
柏朝仍旧站着,盯着他的脸,然后察觉了异样:“你的眼睛怎么红——”
“我遇见罗源了。”虞度秋先发制人,看着面前的男人脸色微微一变,接着说,“他告诉了我一些事。”
柏朝攥紧的拳头贴在大腿边,试探地问:“什么事?”
虞度秋冷冷抬眼:“你撒谎的事。”
“我撒什么谎了?”
“还嘴硬?出国派对那天,你其实就是奉裴鸣之命来害我的吧?根本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因为胆小才没能得手,对不对?”虞度秋轻嗤,“后来九年监视我也是为了找机会对我下手吧?你到底是真心爱慕我,还是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选择了投靠对你最有利的一方?”
“……你在说什么?”柏朝的表情像是听见了一段超出认知、匪夷所思的话,已经不仅仅是难以置信了,而是彻头彻尾的迷茫,“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吗?”
“不然你怎么解释?罗源向我证明了,我那天亲的是他。我就说你的故事始终有一丝违和感,原来是你擅自代入了自己,编造了一段回忆……呃!你干什么?”
柏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每说一句话就加重一份力道:“他怎么向你证明的?他又亲你了吗?他有没有提到其他人?”
“没有……你放手!”虞度秋狠狠甩开他,愤然起身,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远离他,“发什么疯?你不应该先给我个解释吗?如果连故事的开头都是假的,那后面的话还能信吗?”
柏朝的嘴巴不断开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嘴里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
“你就承认吧。”虞度秋最后下了定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你自己。”
柏朝呆滞地僵立了几秒,然后不出所料地动了手——
他猛地冲上来,死死攥住了虞度秋的衬衣领口,用力到手背暴起青筋,而后将人狠狠摁在粗壮的树干上。
虞度秋闷哼一声,后背撞得树干微微摇晃,收到震荡冲击的树叶簌簌而落,仿佛降下一场萧疏的小雨。
柏朝的喉结快速地滚动着,却压不住翻涌而上的气血,以至于咬字不稳,每个音都在颤抖:“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你还要我证明多少次?”
他的每个字仿佛从心肺中呕出来的,近似一种悲鸣,一寸寸地割着聆听者的神经:“为什么总要我来证明?为什么你不能自己想起来?明明是你——”
是你先忘了我啊。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停下,柏朝赤红的眼睛紧盯着面前这张冷淡的脸,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大口地深呼吸几次,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缓缓压下了情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时虞度秋的精神状态,忘记他并非虞度秋的本意,他不能乱发火。
他只能选择原谅,然后等待或创造下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矢志不渝。
“嗯……我是骗了你。”他松开了手,眼神微微涣散,不想再为自己辩解,“然后呢,要继续惩罚我吗?再滚出去住几天是吧?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这场不可理喻的争吵,衣角突然被拽住了。
“你有没有骨气?”他回头,看见虞度秋恶狠狠地瞪着他,呼吸格外急促,“轻飘飘地骂我两句就结束了?”
柏朝微微一愣:“……什么?”
“你会不会吵架啊?再多骂我几句,骂得狠一点。”虞度秋抓起他的手,“扇我几个巴掌,或者用拳头砸我,你不是很擅长打架吗,这还需要我教?”
柏朝及时抽出了手,没打到他的脸。可虞度秋仿佛已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脸色时而通红时而惨白,不甘与心痛两种情绪在胸腔中争斗,折磨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柏朝看着他的脸,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唔。”
他的话语被突然扑过来的人封锁在了喉间。
“……都是我的错。”虞度秋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口他的嘴唇后,又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吸了下鼻子,红着眼睛注视他,“原谅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柏朝的瞳孔霎时间收缩了下,被这过于巨大的转变轰得一时发懵。
虞度秋也不逼他回答,耐心地揉着他后脑勺的短发,轻轻地啄他嘴唇,时不时地抬眼看他反应。
——小心讨好的眼神,就像家里那匹矜贵高傲的白马,只会对他认可的主人露出这种姿态。
柏朝已经全然忘了刚才为何愤怒,此刻心跳如擂,胸膛起伏,情难自控。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怀中人的腰间……这时,花园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人声。
有其他客人来参观了。
他的手瞬间握成拳,然后松开,转而拍了拍虞度秋的后背:“我有你就够了……你不用再给我什么。以后别这样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我是想激怒你。”虞度秋的手掌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否则你永远不会责骂我,我觉得……不公平。你那么奋不顾身地来找我,我却——”
柏朝捂住了怀里人的嘴:“好了,不要再提了,我已经……已经快忘了,不要提了。”
虞度秋对上他的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
柏朝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沉默寡言的,所以他的语言系统也很简练,一句话很少会接连重复两遍。
而他刚刚却说了两遍“不要提了。”
这是他处于慌张状态的表现。
“好……不提了。”
人声越来越近,再转个弯或许就能窥见他们的身影。虞度秋捡起自己的大衣,亲手为他披上,然后亲了他的脸颊:“半小时后,来宴会厅找我。”
“可我没有邀请函。”
“我已经买下这个地方了。”虞度秋最后为他系上扣子,“男主人要什么邀请函?”
寿宴七点半准时开始。
罗董事长下楼做了个简短的讲话,感谢所有前来为他祝寿的宾客。一片热闹中,他朝某个方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纪凛一杯酒下肚,脸颊烫得像发烧,但意识还算清醒,瞧见虞度秋的外公与母亲也举起了酒杯,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与罗茂遥遥碰杯。
他们好像挺熟啊……纪凛姑且记下了这点,想着等虞度秋找来了穆浩,可以汇报给他们。
话说回来,姓虞的动作也太慢了,这都过去多久了,到底在干嘛呢……
正这么想着,他埋怨的人就出现了。
虞度秋不知去了哪儿,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水气,发丝更柔顺亮泽了,脸颊白里透粉,像是蒸了个桑拿。
纪凛打了个酒嗝,不满地瞪他:“你不是去找穆哥了吗?人呢?”
“他在给冯队打电话,确认一些事情。”虞度秋朝吧台后的服务生招手,“调一杯度数最高的,谢谢。”
纪凛奇怪道:“你事情都办完了?喝什么烈酒啊,我可不负责带一个醉鬼回去。”
虞度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有客房可以住,而且也不用你负责,有人会带我走。”
这倒是,虞度秋的下属那么多,总有人会安顿好他。
服务生很快调好了一杯烈酒,推到他们面前:“用了95度的金麦酒打底,请您慢用。”
纪凛闻着味儿都快醉了,捏住鼻子说:“这玩意儿喝下去喉咙不得烧起来?”
虞度秋没说什么,举起高脚杯,看似要往嘴边递,半途却猝不及防地转了个弯,往纪凛的空杯中倒入了一半。
纪凛傻眼:“这是干嘛?我可不喝!”
“帮我个忙。”虞度秋说完,突然脑袋一歪,趴倒在吧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了眼。
……这是闹哪一出?
纪凛莫名其妙,伸手推他:“喂!别装死,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可无论如何推搡,虞度秋就像粘在了吧台上,就是不肯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