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还记得当初的算盘,时异事殊,商行箴想要的东西早就变了,只是还差时聆一句肯不肯:“用不着你来担心。”
周十五好冤枉,搓了搓方向盘,问:“开车吗?”
商行箴再看音乐学院大门一眼,说:“走吧,下午再过来接他。”
艺考按初试、复试、三试统共持续了三天,越到后面筛下来的人越多,尽管流程严谨有序,但耗费的时间也越少,结束那天出来恰是午后日头正暖的时候。
线条切割极富机械感的兰博大牛岿然停在校门,时聆远远瞥见,这次没让任何人提醒也认得出商行箴的车,他提着琴盒大步走过去,步子都轻快了。
他坐进副驾,将琴盒搁到脚垫上,蹬掉皮鞋在座椅上盘腿:“叔叔,你旷班了?”
“这边离绘商也就半小时路程,连我昨晚加班的时间都抵消不了,何来旷班一说?”商行箴发动车子,轻敲时聆抵在扶手箱的膝盖,“我的员工只会以为他们的老板见哪个客户、跑哪边关系去了。”
时聆多手弹后视镜下的挂饰,远山挂坠在另一辆车,这里挂的是被他淘汰的断尾巴小羊:“有哪个重要客户坐过这辆车吗?”
商行箴问:“这车就俩位置,他坐了副驾,那我要坐哪?”
不是还有个主驾么,时聆不懂:“什么意思?”
商行箴说:“我不给闲杂人当司机。”
时聆对着副驾的镜子摘掉固定头发的透明小卡子:“那我算什么?”
商行箴瞥他一眼:“你也给我乖点。”
时聆将两三枚小卡子扔进扶手箱,这段时间没顾上理发,他的刘海有点长了,扎得眼睛刺痒,他拨开,安分地端坐在副驾上:“你等下还要回公司吗?”
“要,开完会过来急了,桌上还扔着堆文件没看。”商行箴加速超了个车,看看时间,正要问时聆用不用回学校,仪表台上的手机响了。
是秘书的来电,商行箴离开前告诉她今天的外出是私人行程,有急事可以电话告知,他没连蓝牙,直接拿起接通:“什么事?”
大街的行车鸣笛稀释了泄露的音量,商行箴左手握着手机静静听完:“你请他到会客室坐一下,我三十分钟后回来。”
挂掉电话,商行箴问:“今天不用再回学校了吧,要不要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
时聆有过前车之鉴:“这次电梯一开不会又碰见一大筐人吧?”
商行箴说:“这次直达二十六层,坐专梯。”
时聆诸多顾虑:“上班时间人来人往,跟着商董坐专梯,他们不会以为我是哪个关系户吧?”
商行箴对这个称呼已习以为常:“是,关系户还在我车上坐没坐相。”
时聆这段时间是真的累了,陷在皮质座椅中阖上眼,思忖着等到了商行箴的办公室要借休息室睡个觉:“坐没坐相算什么,我哪天累得不行还想躺着、趴着。”
被冬末的暖阳晒着,时聆犯懒,挨在靠背上时大脑混沌,依稀听见商行箴在轻笑:“你喜欢的话,有你躺着趴着的时候。”
绘商大厦和音乐学院之间是直线路段,下午道路畅通,大牛滑进地下停车场时比预计时间还早了几分钟。
电梯从负一层直达二十六层,回了办公室,商行箴顾自脱外衣、松袖扣,但马甲还裹着腰身,领带也没解开,时聆记起他路上接了秘书的电话,好像是要去会客室见个人。
兜里的手机连声振动,时聆将琴盒随意往商行箴的老板椅上一放,摸出手机回复小群里张觉他们趁课间送来的问候。
回复完一抬头,商行箴正立在他身旁捧着本文件在签名,丝毫没有要见人的紧迫感,时聆问:“叔叔,你不是要去会客室吗?”
“不急。”商行箴签完字合上文件,“你要留在这里还是去休息室睡一觉?”
茶几旁的座位说不定有多少屁股坐过,老板椅睡得不舒坦,时聆说:“休息室。”
“还是留在这里吧,看场好戏再去睡。”商行箴不容置喙,按下内线让秘书传话,“小颜,把人带过来吧。”
时聆还在思索他要不要回避一下,突然,没关严的门外传来利落的高跟鞋响,伴随的是秘书清亮的声线:“齐先生,这边请。”
时聆险些没拿稳手机,倏地转头看向商行箴。
商行箴却将琴盒挪到地面,自在地往座椅上一坐,向时聆伸出右手:“害怕的话,可以躲到我身边。”
实木门被轻叩两下,时聆没再犹豫,矮身往桌底一钻,扶着商行箴的膝盖仰脸,眼神自下而上:“叔叔,再靠近点。”
商行箴愕然,他本意是要时聆在他身旁无需做任何反应,没让人躲到他身下,这样的姿态让他如何分出心思谈事情?
但秘书已经把齐文朗带进来了,商行箴无法,座椅滚轮在地面轻蹭,他向桌子贴近了点,置放在腿上的手一翻就能碰到时聆的脸。
他在桌后抬头,冲进门的男人扬嘴一笑:“齐董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桌下时聆瞟见不远处的琴盒,他心里一惊,正想倾身把它勾过来,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兜住他的后颈,商行箴忙中偷闲低头用唇语警告:“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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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相当气人
秘书带上门出去了,商行箴没出声让她为到访者斟一盏茶,桌旁有多出来的椅子,元旦前夕时聆坐过,商行箴也不主动请齐文朗站着的人落座,摆足了不待见的态度。
室内阒然,只剩新风系统运作的微小声响,时聆膝盖磨着木质地板,不疼,就是特别想把皮鞋蹬掉。
后颈被商行箴掌着,时聆被无他法,下巴枕在商行箴的大腿,双手环过他的腰身在他腰后箍紧,寻到了最舒服的姿势侧耳倾听。
办公桌前后两端的人相顾无言许久,齐文朗终于开了口:“商董,关于齐晟向绘商续借的那笔资金——”
“哦,我没忘。”商行箴伸手从一排文件架上抽出打了标签的一份,“下个月到期是么,具体几号我倒是记不太清,得看眼合同。”
无视齐文朗难看的脸色,商行箴翻了翻文件,抬起头笑得从容:“九号,齐董想提前还?其实只剩那么两周,你不用那么急的,我们按整月收息,你早还迟还都不会有所改变,还不如依照合同上的时间来。”
“不,”齐文朗说,“商董,我这次过来是恳求你再宽限一段时日。”
“续借?”商行箴眼神凛然,掌心指腹却轻缓地抚过埋在双腿间的一丛头发,“当初签合同绑定的自然人不止我一个,你屡次贸然开口,这样让我很难做。”
齐文朗发丝微乱,西装压出了皱痕,他空手前来,摆明是要破罐子破摔。
一步迈近,齐文朗双手撑在桌沿,瞪圆的双目布满血丝,可见近日休息严重匮乏:“既然上次续贷顺利,再续一次对商董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商行箴问:“齐董这是拿什么来要求我?”
齐文朗笑了一声:“我没这个资本,不过是走投无路而已。商董不是稀罕我那弟弟么,只要你愿意,齐家永远不会把他要回去。”
隔着宽大的办公桌,以齐文朗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桌下的景色,商行箴抚在时聆后颈的那只手挑开衣领钻进去,覆了薄茧的手掌游过滑腻的后背和凸起的肩胛,然后在那道旧疤上摩挲:“他能算作什么筹码?”
商行箴耻笑:“齐董,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洽谈不是双方都挺愉快么,谈条件得拿出诚意,在我们这个行业,你拿土地、拿项目甚至是拿自己的房产抵押都可以,拿个活生生的人算什么?”
掌下的人太乖了,一动不动任人鱼肉,只皮肉下的心脏的跳动乱了频率,不论任性或听话、反抗或服从都叫商行箴喜欢,他上了瘾,从后领抽出手,又从前面领口钻进去,越过锁骨揪住胸膛上的一点用指甲剐蹭。
不同于商行箴的气定神闲,齐文朗面露狠色:“在咖啡馆是三方洽谈,你忘了?”
商行箴指间一拧:“你说高行长?我倒想问问他,从哪里给我介绍来一个狮子大开口的借款方,管我续了一次又一次却从不提还钱!”
面对齐晟的人,商行箴再不像八年前追讨被赖掉的账般委曲求全,他早有资本立于不败之地,反转局势将仇家摁进泥淖中:“早知盛名在外的齐晟实际一分钱都还不起,我当初怎么会听信高权夸你信用有加?!”
越是盛怒,商行箴手上发泄的力气越大,时聆不敢呼痛,伏在商行箴腿上微张着嘴无声抽气,双手在对方身后攥皱了马甲后背的调节带。
齐文朗的声音就在相隔一张桌面的上方响起:“商董,你扪心自问,有没有伙同高权一起耍我?”
商行箴反问:“绘商和齐晟毫无板块交集,齐董又认为我们之间有何恩怨值得我这样大动干戈?”
齐文朗撑在桌沿的两手一松,双肩垮了下来:“你能联系到高行长么。”
“我比你更想会见一下他本人。”商行箴说,“齐董,你太冲动了。”
资金无法及时偿还,利息就得不断累加,齐文朗举目无望,站在风格典雅的办公室中间进退两难。
商行箴已没心思与他周旋,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离截止日还有半个月,齐董不如回去再想想办法。”
他拨通内线让秘书前来送客,门关上,他将左手从身下人的领口内抽回。
椅子后移,商行箴往桌下瞧,他跟齐文朗聊了区区十五分钟而已,时聆的眼尾就染了红,下巴在他的裤子蹭过数遭,泛了同样的颜色。
“怎么了,这么可怜。”商行箴毫无愧疚之心,却故作体贴托着时聆无力的臂膀把人从地上扶起,空出手在时聆身后一勾,迫使人往前跌在他怀中。
时聆稳稳地落在商行箴腿上,胸口还蔓延着酸痛:“叔叔,你弄疼我了。”
“我省得你在桌底困睡着错过好戏。”像那次在变名超市外,商行箴双臂施力面对面将时聆抱起,提步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听到么,你哥不要你了。”
时聆辨不清自己是否蹭到了商行箴皮带的金属扣,硬硬的,他不敢说一句“叔叔要我”,只回答:“他不是我哥。”
后背触上柔软的大床,时聆被放倒,仰面是极简的吊灯。
皮带松动,时聆一瞬绷紧核心支起上半身:“你干什么!”
“你跪过地,裤子脏了,别蹭我床上。”商行箴一手压制,一手将时聆的两只皮鞋扔到地上,再轻松地拽下他的西裤,“你以为我要怎样?”
时聆踹开商行箴帮他扯被子的手,灵活地钻进被窝,拱动片刻将外套扔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寻到枕头趴上去:“齐文朗欠着你的钱,要是一直还不上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商行箴用指关节刮过时聆的鼻梁,刚才这里蹭了他,“你专心备考就行。”
许是床垫太舒服,时聆刚卸下全身的劲儿就入了梦,梦里他还架着琴在面试台上接收考官的考核,眨眼间,灯光暗了,他独自立在简陋的舞台上,观众席里只有一张熟悉的脸。
商行箴跷着腿,在茫茫暗光中为他鼓掌。
时聆醒了,睁眼便对上调成最低档色温的床头灯,他眨动眼睫,房间里只他一人。
起身关掉床头灯,时聆爬到床尾捡起睡前褪下的长裤,哪有什么脏污,骗人。
他理好衣服下床,撩开窗帘一看,放眼望去一片霓虹乱色,他把黄昏睡了过去。
叠好被子,时聆径自开门出去,满心以为商行箴为了让他多睡一时半刻而留下加班,结果办公室里只有抱臂立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的顾副总。
对方也注意到他了,临挂线前朝手机里头说了句:“小项,听表姐的。”
时聆听成了“小象”,想起了商宇那只叫“大笨”的毛绒象。
“把你吵醒啦?”顾清姿把手机收进挎包,回桌旁拿起文件,“我刚跟行箴谈完公事,他给你下楼买饭去了,等等就回。”
时聆喉咙干涩,看商行箴的马克杯里剩着小半冷掉的咖啡,他捏着搅拌匙端起喝一口,商行箴所有杯子里就这个没被他连坐:“我不是非要黏着他。”
“谁信呀,那天在饭店外面冒着雨可怜巴巴的。”铃音作响,顾清姿又接了个电话,朝时聆挥手道别,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
楼层恢复沉寂,时聆放下马克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出脆响,很快就淹没在寂静中,时聆猜不透商行箴是不是和他一样喜欢在这种无人打扰的环境下思考良多。
填上顾清姿刚才站过的位置,他往脚下俯瞰,构想去年夏天商行箴高高在上目睹他与周十五争论的模样。
倚住桌沿,他就想起他第一次来这里时,逼迫商行箴把他的备注改成“aaa时聆”。
陷进老板椅,他抽走商行箴搭在扶手的领带,在自己的手腕比了比,还没学会用单手捆那个结。
从自己岔开的腿间往下看,午后的窒息感遽然复现,回想起来相当气人,时聆一转身坐上桌沿,甩掉鞋子将两只脚掌踩在座椅扶手,假装居高临下的人成了自己,心里好受多了。
刚把双脚从椅子放下来触到地面,身后响起门开的声音,商行箴问:“在搞什么?”
时聆套上鞋子:“测试一下这个桌子有多高。”
商行箴放下一袋麦当劳:“要坐上去测试?”
时聆理由充分:“坐在办公桌上面脚尖儿能碰到地面,但家里的玄关柜不能。”
商行箴收拾了几本文件连同笔电塞进公文包:“这个测试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