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宗上下打量了他一遭,眼神从将信将疑逐渐变成了“陛下年轻放荡不羁想尝试新鲜事物但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也正常那老臣可就放心了”,老怀甚慰道:“陛下圣明。”
梁烨一刻都不想跟这个白胡子老头多待,不等他告退就干脆地离开。
闻宗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盛。
——
王滇看得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榻上睡了过去,直到脖子上感觉到了一阵灼热的气息,霎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就对上了梁烨黑沉沉的眼睛。
尽管这张脸就是他自己的,从小到大看了无数遍,但放在梁烨身上总是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和压迫,偏偏又掺杂着与生俱来的熟悉和亲昵,拼拼凑凑最终融合成某种诡异又别扭的感觉。
梁烨单手撑着靠背,俯身将他困在榻和自己之间,阴森森地盯着他,“现在外面都在说朕宠幸一名男子,不仅同他亲密共浴,还日日夜夜与此人欢好,荒淫无度,不思朝政。”
王滇脑子还有些发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种谣言不是太皇太后就是太后让人散播的,一国之主不仅后宫无所出,而且宠幸男人,莫说朝中,往大了说届时流言四起民心动摇,对你是极其不利的。”
梁烨眯了眯眼睛。
王滇脑子转得飞快,“舆论战嘛,打得就是谁消息更快,他们说宠幸娈宠,那我们大可以说成是君臣相得,把酒言欢共浴,志趣相投抵足而眠,然后你再纳两个妃子入宫,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而且还可以利用此事将手底下的太监宫女们都清查一遍,肃清身边的——你做什么!?”
王滇眼睁睁看着他长腿一迈上了榻,然后将他往外一挤,伸手将他扒拉进怀里,头埋进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
要多变态有多变态。
“朕替你去了御书房,听那老头儿啰嗦了两个时辰,”梁烨十分不满道:“又为了救你清誉受损,你竟还幸灾乐祸给朕出馊主意,可谓用心险恶。”
“我怎么出馊主意了?”王滇挣了一下,刚坐起来就被他勒住脖子压了回去,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枕着他胳膊道:“我们两个同时出现总不是办法,倒不如捏造一个新身份,一个露面时另一个易容出现,便说是请来的隐士幕僚,正好可将你好男风的谣言戳破。”
“不好。”梁烨的爪子贱嗖嗖的揪他的头发,“既然他们敢说朕好男风,朕就把这谣言做实了,明日就封你为妃,不,封你为后。”
王滇震惊得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脑子里有坑!?”
梁烨摸了摸游到他耳朵后的小蛊虫,越说越兴奋,“这样你就算有妻室也无用了,永远都别想跑出朕的手掌心,来人——”
王滇一把捂住他的嘴,外面有人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都退下。”王滇厉声道:“谁都不准进来。”
外面的人又都讪讪退了出去。
梁烨拎开他的手掌,似笑非笑得盯着他,“皇后之位都不满足,真是贪得无厌。”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王滇压低了声音道:“内朝那些大臣也并非全都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之前无非就是你跟太皇太后之间比较起来,他们选了个觉得更有前途的,但实际上,你不仅比她年轻,而且更名正言顺,现在只要让他们意识到你已经改邪归正,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向你倾斜,届时我们这边再给出更优渥的条件,不愁他们不倒戈,自古以来后宫就是操纵前朝的一大利器,你若借机娶几个重臣的女儿……”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半晌没听见梁烨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结果就见他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耳朵,幽幽地问:“王滇,朕想尝尝你的耳朵。”
王滇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耳朵?”
话音未落,梁烨就凑上来咬住了他的耳垂,那块软肉在唇齿间被轻轻碾磨了两下,一阵酥麻的触电感自尾椎直冲颅顶,让王滇的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也没什么味道。”梁烨舔了舔嘴唇,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逡巡,“你到底是哪里这么香?”
说话间还伸手弹了一下他红得要滴血的耳垂,“嗯?”
王滇极力堆砌出来的冷静彻底崩塌,他一把薅住梁烨的领子将人往靠背上一掼,冷声道:“我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认真听!你耳朵是摆设吗听不懂人讲话!?你想被那老太婆弄死我还想活!”
梁烨被他吼得一愣。
“老子跟你都是大男人一天天的香个屁!”他暴躁地将自己的领子一扯,薅住梁烨的头发逼着他抬头,“来,你闻!你他妈的闻!哪儿香老子把哪块肉割给你!闻!”
他拽得猛,梁烨鼻子不小心撞到他锁骨上,疼得鼻子一酸,虽然他对王滇的提议很动心,但这会儿什么味都闻不到了,很是可惜。
“都挺香的。”梁烨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揉了揉酸疼的鼻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
王滇冷着张脸盯着他。
梁烨眨了眨眼睛,笑道:“朕都听见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朕不是说过你随意么?”
王滇冲出了三百里开外的理智勉强回笼,紧接着就有点诧异,这厮竟然没发疯也没放蛊虫,但见好就收是他的习惯,“具体的我会跟闻太傅商量。”
梁烨伸手把人重新捞回怀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懒声道:“朕下次不咬你耳朵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脾气,吓死人了。”
王滇完全没有被他现在的表象迷惑,只嫌弃地推开他的脸,“我要睡觉了。”
梁烨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松手。”王滇拍了拍他的胳膊。
梁烨不耐的睁开眼睛,“你可是答应每晚都陪朕睡的。”
“前提你是要看奏折。”王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今天看了吗?”
梁烨的眼神慢悠悠地飘开,手却抱得更紧了,“朕——”
“君无戏言,要是耍赖那这个约定就作废。”王滇扔开他的胳膊从榻上起来,笑道:“我先回书房了。”
说完,扬长而去。
梁烨靠在榻上盯着紧闭的殿门,使劲舔了舔犬齿,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伴着隐隐的刺痛。
“主子,你真要听他的纳妃?”充恒有些担忧地问。
梁烨往榻上一瘫,翻了个身仰面枕着胳膊,跟房梁上倒挂的充恒来了个脸对脸,“起开,朕不想看你。”
充恒往旁边挪了挪,确保自己移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锲而不舍地追问,“主子,真要纳妃啊?”
“去替朕找些画册来。”梁烨枕着胳膊翘起二郎腿道:“朕倒要看看,这男子和男子到底怎么才能日日欢好,闻宗这个老不修,天天脑子里没点正经东西。”
充恒险些从房梁上掉下来,险险抱住旁边的柱子,“这不太好吧。”
“朕只看看,又不是真好男色。”梁烨轻嗤一声:“快去。”
“是。”充恒想起刚才自家主子抱着王滇上下其手又啃又咬的,小脸顿时一红,又使劲甩了甩头。
不,主子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一定是他眼睛的问题。
第21章 朝会
两天不见,王滇看着底下乌泱泱一群大臣都觉得亲切起来,看向他们时脸上都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大臣们看着他们陛下坐在龙椅上皮笑肉不笑,头发简直都要竖起来了,生怕他又发疯,战战兢兢低头敛目,整个议事殿一片寂静。
“两天未见,爱卿们都无事要报?”王滇觉得这死气沉沉的会议氛围很不适合工作,于是笑道:“朕近日倒是听了个趣闻,不妨说给爱卿们听听。”
爱卿们不是很想听,但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朕之前离宫三月有余,本是想请一位先生出山入仕,奈何这位先生无意功名利禄,朕苦苦请求良久,终于打动先生,遂将人请至皇宫,以贵宾之礼相待,恳请他为朕、为大梁出治国之策,先生感朕诚心,不吝赐教,怎么到了有些人嘴里,就变成了朕同娈宠日夜胡闹了呢?”
王滇站起身来,笑意微敛,“朕名声不好,这朕知道,但是若有人往先生身上泼脏水,朕决不允许!”
“陛下息怒!”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片。
“好了,都起来吧。”王滇看他们下跪就别扭,重新坐了回去。
“陛下,臣有本要奏。”吏部尚书曾介出列道。
王滇同他对视了一眼,又看向最前面的闻宗,闻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讲。”王滇抬了抬手。
“云水决堤一事已基本平息,百里承安大人虽治水有功,但如今河西疫病横行……”曾介上来便列数了百里承安的罪状,最后一口咬定:“臣以为,百里承安大人过大于功,理应贬黜。”
“陛下,臣认为这只是曾大人的一家之言!”礼部尚书冯清出列道:“百里承安大人的治水功绩大家都有目共睹,若不是他河西郡的百姓不知要受多久的水患之苦,疫病乃是天灾而非人祸,若将这也扣到百里承安的头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哎,冯大人此言差矣。”户部尚书许修德道:“百里大人是有才能,但河西郡都死了多少人了?我们国库都险些掏空去让他治水患,你瞧瞧他都治成了什么样子,陛下,臣以为曾介大人言之有理。”
“你!”冯清怒瞪了他一眼,跪在了地上,“陛下,百里大人一心为国,还请陛下明鉴!”
随后又有数人出来为百里承安说话。
“陛下,老臣以为,曾大人所言有理。”平日里极少说话的晏泽忽然开口道:“百里大人年轻气盛,行事偶有偏差也情有可原,只是事关民生,还望陛下三思。”
“晏大人,百里大人自十五岁便已入朝为官,今已十三载,何来年轻气盛之说?”崔运皱眉反驳。
“哎,崔大人,百里承安虽浸淫官场多年,但毕竟是陛下偏爱,从未下放历练,处事有不到之处实属正常,如今外放也并非是坏事。”卞沧笑眯眯地回击。
上边的大佬们开了口,底下的尚书侍郎和其余官员自然不敢贸然插嘴,不过隐隐还是能看得出他们各自追随的派系。
王滇只沉默地看着听着,再加上之前在内朝政事堂看到的那份名单,心里有了计较。
闻宗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虽是仆射,但位同宰相,朝中大半官员都对其唯首是瞻,右仆射晏泽、中书令崔运还有门下侍中卞沧,这三人相当于副宰相,各自为政,互相牵制;崔运虽然是崔氏的人,但早已与崔氏决裂多年,中正刚直,自成一派,刑部、工部隐隐以他为首;晏泽此人圆滑事故,户部尚书许修德是他的学生,兵部也在他手里,同内朝牵连颇多;而卞沧这个人沉稳寡言,事事服从闻宗,颇有些看不清底细……
“行了。”王滇敲了敲扶手,议事殿倏然静了下来。
“百里承安有功有过,就下放到河西郡广远县做县令吧。”王滇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扶手,“朕意已决,谁要是再啰嗦,就陪他一块去做县令。”
底下果然一片安静。
良久,闻宗出声道:“陛下,河西郡如今疫病未除,此事该交由何人?”
“换来换去麻烦得很,疫病未除之前,还是让百里承安统管疫病之事。”王滇佯装不耐烦道。
“陛下圣明。”闻宗退后便不再说话,同王滇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陛下,赈灾的银钱之事……”许修德趁机开口,想把这个麻烦甩开。
王滇岂能如他愿,只道:“太皇太后感念河西郡百姓不易,特从内朝国库取十万两白银赈灾,此事便交由你亲自去办,务必亲自把灾银如数交到百里承安手中,要是办不到,许大人就不用回来了。”
许修德登时傻了眼,连忙跪地道:“陛下,臣——”
“好了,散朝。”王滇直接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散朝路上,许修德苦哈哈地追在晏泽身后,“老师,这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莫不是糊涂了,怎么能给他这么多……老师,河西疫病未除,学生这身子骨弱,亲自去怕是有去无回啊!”
晏泽看了一眼他壮硕肥胖的身躯,眼角抽了抽,“太皇太后自有她的打算,能把百里承安留在河西,十万白银都少了。”
许修德皱着脸道:“反正陛下他又不记……回来能怎么样,再说那广远县是出了名的文人圣地,尤其是长霖书院闻名四国,让百里承安去那里岂不是如鱼得水,学生觉得——”
“你觉得有用吗?”晏泽打断了他,“此事已定,你还是老老实实盘算怎么能把银子送过去,如今陛下喜怒无常,保不齐找个错处就将你也贬到河西。”
许修德大惊,“还请老师指点。”
——
寝殿。
梁烨津津有味地翻着手里的图册,蹲在房梁上的充恒看得心惊胆战,“主子,好看吗?”
“还行。”梁烨看着册子上两个小人摆出的高难度姿势,啧了一声,“就是这画师技法不好,毫无美感。”
充恒看了一眼他旁边随手扔开的一摞册子,小心翼翼地建议,“主子,都看了一夜了,这会儿都晌午了,要不歇歇吧。”
“朕不累。”梁烨把翻完的这本随手一丢,又拿起了另一本装潢精美的,翻开第一页,“唔,还是个话本子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