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咬牙默不作声,不爱倒不至于,但肯定是不够爱。
扪心自问,如果谢泽现在要让他陪着去其他地方生活,他虽然也会留恋,但绝不会拒绝。
更何况他留恋是因为孟乾在这里,只要孟乾还在,这里就永远留得住他,让他有个牵绊。可谢泽的妈妈不在国内生活,父亲又亡故,哪怕这样,他也不愿意换个地方,跟着自己重新安家......
越想越钻牛角尖,孟珩心里竟又要升起气来。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情绪不对,谢泽赶紧道:“如果你决定了,陪你去哪儿我都愿意。”
孟珩被这话说得一僵,想抬头看看谢泽,脑袋却被他按在自己肩上,动弹不得。
声音自他上方传来,不紧不慢:“但我总觉得你心里是不想走的。
“你在哪儿不能画画,要真想走何必这么多年都待在这儿,还假模假样开间店?我就问你,你那店每个月要亏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你跟我不同,炎城是你家。
“我大学的时候家里拆迁,老房子先是变成一抔土,接着压成柏油路,那时候我就没了半个家。后来我爸被发现出轨,他和我妈离婚,没几年俩人一个出国一个车祸,我的根儿早就没了。
“家这种东西,我从来不信什么留住人的是故乡的土。留住人的是情,没了情也就没了家。
“我没家这么久,再后来家是你给的,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但你不是。你父母健在,孟——你哥他也疼你,我看得出来你舍不得他,还有你那个话痨外甥,这些人难不成都不要了?你平时不这样,是不是今天出去遇到什么人了?”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原本还想问问更多细节,可却突然停住。
肩头的位置传来湿热,瞬间把他烫懵了。
他扶着孟珩的脑袋,担心他憋坏了也是想看看他的神情,可孟珩却死活不肯了,非要一头扎在那里不出来。
孟老板脸皮薄,他就一下下顺着他的头发,也不出声,就安静地陪着,等着。
等了不知多久,湿热变成潮凉,浅浅的啜泣声也平复下来,孟珩吸吸鼻子吩咐道:“纸。”
他失笑,赶紧从床头递过去,等他自己打理好了才探出头来。
挺大人了被小伙子几句话给说得掉眼泪,孟珩到现在还脸热,偏过头去不看他。
他脸上全是压出来的红印子,大概是刚哭完的原因,鼻头和耳廓也红红的,看得谢泽心猿意马,死活央求他转过身来。
孟珩不肯,他就凑过去看,身子都快压到人身上,给孟珩气得都记不得羞了,瞪着他骂道:“你要疯是不是!滚下去!”
只是骂人的不知道,他这番模样看在谢泽眼里,那就跟吸人精气、欲拒还迎的妖精没什么两样。
谢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抱着孟珩安抚,最多也就是亲一亲他,然后就可以等着听他哭诉委屈,可是孟珩太诱人,他想先打一/炮再谈心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孟珩看出了他的鬼心思,先发制人握住作案工具,威胁道:“今天不想做,听懂了?”
那东西跟主人一样不知羞,还想要抬头,孟珩微微用力吓唬他,谢泽马上就龇牙咧嘴地说“知道”。
两个人拉上窗子,在床上支起小桌,摆着烟酒和零食,又将投影打开,随便选了个安静的文艺片。
这种片子不好拉赞助,拍得不太长,演员和导演也不知名,他们就看着,时不时碰个杯,然后继续看。
片子快放到一半时,孟珩点燃烟,缓缓道:“我有一种......”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到一半又深吸一口烟,片刻后缓缓吐出白雾,“...被困住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泽的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的幕布,他知道孟珩此刻并不希望被人看着。
“很多次我以为我自由了,但其实没有,我还在被控制。”孟珩说,“我高中的时候,以为我妈不会再管我了,因为她答应了。可其实她不过是换个方式来逼迫我完成她的要求,她不再明说,但如果我考得不好或者回家晚了,她就会摆脸色给我看,几天几天的不理我,直到我主动认错。”
谢泽低头抓起他手边的打火机,也深吸一口。
“再后来我上大学学画画,她不支持,高考后的一个暑假没理我,但那次我没改。后来我就从家里搬出来,我以为经济独立后我就会彻底自由,但也没有,我还是会在做每件事前下意识地想,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妈她会不会生气。”
他手上娴熟地将刚打开的啤酒倒进空的易拉罐中,只倒浅浅一个底儿,然后将烟头扔进去。
火遇水发出浅浅一声哀嚎,然后便结束了。
从罐口升起几缕烟雾,烟雾消散后,这根烟就彻底死去了。
“后来我开始跟自己对着干,我妈越是讨厌什么我就越玩儿什么,赛车也是那时候开始的。我每次回去她都冷暴力我,但是后面我不再忍,只要她不说话我就要讥讽她、惹怒她,然后再跟她吵架。我知道我把家里搅得一团糟,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哥都差点儿动手揍我。”孟珩说完垂头低笑。
他有点燃一支烟,不要命地深吸入肺,道:“也不怪他,我那会儿确实太没有分寸了,可能是那几年发疯也把我妈吓住了,她后面也不敢轻易招惹我,挺好的,我不回去,大家都舒服。”
他去拽谢泽的衣袖,让人看着他,二人相视时,他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但你说错了一点,我把我哥当亲人,可他也有亲人,他有自己的家。我从不觉得跟他一起就是家,我的家,也得有你。”
第54章 第二房东
谢泽从来不觉得孟珩需要人怜惜,他足够优秀也足够强大,可真正亲耳听见他在平静讲述糟糕的经历后,最后的那句“家里要有你”时,情动之余也有疼惜泛在心尖。
“我爱你。”他揽过孟珩,细密的吻落在各处,起誓般重复着“有我爱你”。
话说开了,二人的隔阂与心事都随之消弭,谢泽再不满足只睡个素觉,桌子一搬,连电影都来不及放,就欺身而上。
孟至德没有走。
孟珩被他激怒,夺门而出的第二天致电孟乾,告诉他自己不会再帮忙,连带着这个家,他也不会再踏入一步。
孟乾在美国忙得脚不沾地,他知道弟弟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用膝盖想都知道孟至德会说什么,只能头痛地安抚几句。
不过这样也好,有孟至德亲自坐镇,怎么也要比孟珩一个学美术的强。
倒是另一件事让孟珩更挂心,那天晚上谢泽无意的一句话,他第二天醒来反而认真想了想。
他趴在床上用手机计算器算账,谢泽做好早餐进来,朝着他的屁股轻拍一下,亲昵道:“干什么呢?”
他回头,给予一个非常严肃的眼神,当即给谢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你昨天说得对。”孟珩沉声道。
谢泽僵硬问:“我说什么了?”
“亏损。”孟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数字,抬头看向他,道,“冥店的亏损实在太大了,之前不算账还没发觉。”
谢泽一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儿——”
“怎么不是大事儿?”孟珩打断他,问道,“你知道最大的支出是什么吗?”
谢泽摇摇头。
“房租。房租是最大的开销。”他说完抱臂看着谢泽。
反应了好一会儿,谢泽才明白过来,笑弯了腰。
孟珩拍他的脊背,“你正经一点!”
“行行。”谢泽笑着看他,“那怎么着,我把房租退给你?以后春贤路12号就永远给你,怎么样?”
他本以为孟珩是开玩笑的,谁想人家不光理所当然地点头,还反问他:“整条春贤路都是你的,就只分给我一间?”
他拉着孟珩起床,“少爷、祖宗!整条春贤路都给你,你以后就是春贤路的第二房东,行不行?快起来吃早餐,一会儿都凉了。”
于是当天下午,新上任的孟房东就决定,体验一把收租的快乐。
谢泽死活不肯跟他出去丢人,俩人站在门口玄关拉扯,谢泽抓狂道:“大哥,都2023年了,谁家收租还亲自跑啊?都是电子合同手机转账啊!”
“那怎么了?这次换成纸质合同,春贤路好像就有打印店吧?”孟珩一手拉着他,一手准备开门。
谢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挣扎道:“我这是商铺不是公寓,合同最短一年一签的,你现在去闹什么啊!”
眼见是管不了别人,孟珩又打起自己店铺的主意,“那你跟我去冥店,挂个转租的牌子。”
“你不做了?”谢泽问。
“开业到现在只做过一单生意,就是你家的。”孟珩叹口气,“我就说我与‘商’字无缘,果然吧。”
又想起初见时的荒唐邂逅,两个人皆是一笑。
转租的牌子好弄,只要打印张电话就行,不好搞的是孟珩店里的存货,这东西转手都找不到人。
两个人兵分两路,孟珩负责拍照以骨折价挂到二手平台,谢泽厚着脸皮跑到前面那条街的冥店里推销自家的低价滞销。
整理好一切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春贤路又热闹起来,小卖店老板的女儿下班了,于是他就忙里偷闲出来透气,一出门正好碰上谢泽,笑道:“你最近可不常来啊!”
近期发生了太多事,他确实很久没有想起春贤路了。
谢泽嘿嘿一笑,给老板递过一根烟,自己也点起一支,笑道:“前阵子有点儿事。”
“你亲戚的事情吧。”老板一脸“我明白”的表情。
谢泽一懵,问道:“我什么亲戚?”
“老板嘛。”老板朝冥店里忙活着套防尘罩的孟珩一努嘴,“不是你家亲戚你天天往这儿跑?”
沉默几秒后,谢泽放松一笑,“...他啊!”
他想回头看看店里的人,一回头才发现孟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了,两人对视,皆轻轻一笑。
“他是这条街的另一个房东。”烟掐灭,谢泽笑着拍了拍老板的肩,“我敢不上心吗?”
脑袋转不过个儿的老板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已经锁好门跟他说拜拜了。
车里,谢泽边打方向盘边挑眉问道:“怎么样孟房东吗,我这回答您还满意吗?”
“一般般吧。”孟珩“哼”一声,不理会他的卖乖。
“接下来去哪儿?孟房东。”
孟珩不是个爱出门的人,平常有空就在家里画画,现在让他说个地方简直要难为死他。
谢泽想了想,说:“要不去郊区赛车场吧。”
自从出事之后他再也没摸过摩托,真按照病中跟孟珩保证的那样,连他那辆哈雷在哪儿都没问过。
孟珩现在对于“赛车”两个字已经能产生应激反应了,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行,你以后都别想这事儿了!”
谢泽连忙道:“不去跑赛道!就…就去看看嘛。”
“看看?”孟珩不解皱眉,“你在郊区玩儿这么多年还没看够?那儿有什么可看的?”
谢·小纯情·泽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去、去订间房呗,就之前我喝醉后你亲我的那间…”
孟珩先是一怔,然后哭笑不得地点头同意。
他想起当时在那间酒店,早上醒来后谢泽的反应,那时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会主动提出“故地重游”。
“还有上次那个调酒师,他不是你的老相好吧?”谢泽阴阳怪气道。
孟珩给他一下子,骂道:“你出门能不能别跟疯狗似的,看见谁都想咬!”
这一下打得谢泽偃旗息鼓,拉着个脸半天不出声。
孟珩看向窗外飞速向后跑的树,说:“那个调酒师是叶河的人,你少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