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们想通过恶劣的生存环境,艰难困苦的人生,来让残片激发出祂们想要的事物,前一个失败就投入下一个,你见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有特殊能力,可惜在那些存在眼里,大家都是失败的试验品。”
随着两声沉闷声响,咖啡店老板抛出两颗圆球,一个淡粉,一个草绿,秦倏见过类似的,已经到了那位岳父先生手上,成为他的收藏品,是当初那颗淡蓝色的光球。
“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两颗凝固的圆球了无生气躺在桌面上,成为了材质略硬的普通装饰物,再无半分特异之处,“草绿色那颗是我当初的世界,粉的是我后来得到的。这些都是用来配合实验的世界,非天然形成,同样是通过捕获的方式,先抓野生,再对它们进行后天改造,确保达到那些存在所需的效果。”
“这些人所经历的世界,有的病毒爆发丧尸横行,有的废土求生,还有的次元入侵……我是这些人当中走得最远的,只有我踏着逆境走出,最终登顶为王。”
咖啡店老板再度陷入沉默,这次的沉默更接近一种回味:“我成为凌驾整个世界的存在。可我仍不满足。我想知道世界之上有什么,我想突破生物的极限,我也想成为拥有漫长生命难以磨灭的存在。”
“在我触及到那层壁垒,即将突破的一刻,我的身体破裂崩解了。”
咖啡店老板黑洞洞的眼看过来:“我就这么死了。”
秦倏像在听一场震撼的星际大片,那些本该待在幕布里的事物,一下子跳出了那面墙,以脸贴脸的距离走到他眼前。秦倏明智地没在此时插话,咖啡店老板又接着开口说下去。
“虽然死了,但我早已不能算人类,我的意识保留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没有身体,没有手脚,感知不到一切,只剩一团意识还存活。我成了一种概念抽象的东西,也开始看到一些我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了自己的来历。我看到了最初的那团种子,看到自己是如何被丈量切割,投入到青绿色的世界球里,看到自己从妇人的腿间降生,看到自己逐渐生长,形成自己的思想与个性,看着自己一路成长,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看着自己登顶,看着自己……”
咖啡店老板白皙面庞上,青黑色的血管在抽搐,他神色狠厉,重重挥开桌面两颗圆球。
咚,咚,咚……
两颗圆球敲击在地面,逐渐滚向角落的阴影里。
秦倏收回视线,听到咖啡店老板用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说:“看着自己这一生……沦为小丑。”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得意……所有挣扎,所有骄傲,都只衬托得我像个小丑!”他语气骤然爆发。
“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从一开始就被操纵着,观测着,一想到自己所有行为都落入另一群生物眼里,我只觉得自己像小丑。我连结束自己生命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看下一个残片被切割,被投放,被宣告失败,周而复始……直到那颗‘种子’无法再切割。”
咖啡店老板一下看向秦倏,他的目光甚至有些灼热:“哪怕多切一点都不行。残片和那团种子,会一起碎成渣。”
“经历这么多次试验,那些存在早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兴趣。”
“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种子却只够切二百九十七次,最后切无可切。在实验过程中,二百九十多个残片,只有一半顺利补足自身成长为独立生命体,这一百多个生命体里,又只有不到五十人在灭世的灾难中觉醒出特殊能力。但这些都不是那些存在想要的……祂们已经对那份事物不感兴趣了,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别的替代品。”
咖啡店老板努力想挤出一丝笑来:“很可笑吧,因为别的存在一时兴起诞生,又因为祂们失去兴趣被毫不留情抛弃……不知因何而生,又不知为何而死。”
“最后剩下的那团种子,在祂们手里也失去意义……可祂们竟然天真地认为,这最后一团种子就算注定迎来失败,也绝对会有与之前那些残片不同的表现。”
“于是怀着娱乐心情,那些存在依然决定将这颗种子投放,祂们有的认为,种子经历那么多次切割,或许会在补齐自身的环节就宣告失败,无法萌发;有的则更多期望这颗种子给祂们带来眼前一亮的表现。”
“然而,在投放阶段就出了意外。那些存在将‘种子’带到数以万计的世界球前随手一抛,种子像团白色的光一路下落,掉在一颗淡蓝色的世界球上。”说到这,咖啡店老板带上点真心实意的笑容:“那些存在一下都沉默了。”
他忘不了那一幕。那些远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们,在一瞬间陷入安静,很有一种黑色幽默。
直到有位存在主动问起:为什么会有残次品在这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是啊。
怎么会有残次品。
谁负责的!
最后有一道声音出来承担责任:
我负责整理世界球。
虽然是残次品,但它的颜色很漂亮不是吗?
而且数千上万球里,只有几颗是残次品……
这,只能是命数了。
咖啡店老板带着转瞬即逝的畅快接着往下说:“那颗淡蓝色世界球,是无法衍生出小世界的残次品。那些存在都以为一切要在这里结束了。种子落到世界球上竟然补足了它残缺的部分,世界开始运行。”
秦倏听到这里总算有所感触,发出一声“啊”的音节。
咖啡店老板冷冷瞥了他一眼:“最初那颗‘种子’投放的一刻,那些曾经的,已经在试验中产生特异之处的残片们,也从长眠中朦朦胧胧产生意识,因为与‘种子’之间的因果,被拉扯到这个世界之外,成为残缺抽象的意识体。这一刻不光是我,所有走到这里的残片,全都意识到自己因何而生,又为何而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一生是多么可笑。”
咖啡店老板陡然拉近自己与秦倏之间的距离:“你说,你该不该被嫉妒,凭什么你是‘种子’,我们只是被切割的残片?”
秦倏冷静地扫他一眼:“被切割两百九十七次,你认为最初那颗‘种子’还存在吗?我也只是最后的一块残片。”
咖啡店老板显然不接受这套说辞:“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诡辩。”
秦倏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即使换位思考,自己同样是过程中一块失败的残片,他也不觉得有何不甘。
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试验,如果不是作为残片被切割,也许他就不会出生;同样的,如果不是进行过两百九十七次切割,最后那颗‘种子’投放,诞生的就不是他秦倏,而是“秦输”或者“秦赢”。
但这样的观点显然不能为咖啡店老板所接受。他认同自己想认同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如果选择在这种事情上与对方去争辩,换来的只是对方找来无数的理由回怼。
最直接的,对方只要抛出那句——你还活着!但我们已经死了!!
就可以在秦倏这里立于不败之地。
根本吵不赢。
或者说因为这点,秦倏不太忍心再去和这些人争辩。
然而这时,余光里有道白色影子出现,秦倏跟着看去,透过咖啡店二层的窗户,他看到一只高大的白色鬼脸,对方光秃秃的后脑勺正从窗口一闪而过。
“白色鬼脸到底是什么?”秦倏对着秃脑勺消失的方向,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最开始是监测者。”咖啡店老板不知为何,心情肉眼可见有所好转,“伴随所有试验残片一起降生,近距离观察监测记录所有数据。有人甚至还把‘监测者’当做自己的特殊伙伴,认为自己天生不凡,是被世界所选中的命运之子,长大后失去童贞的梦,又开始害怕起自己这位童年的‘伙伴’。”
“由于我的能力,跟随在我身边的监测者也是最强的,这是我赐予它的特殊。”
听着他的话,秦倏无端想到了自己透过那位岳父先生的眼睛看到的一幕,足有五层楼那么高的白色鬼脸,眼眶里亮着猩红的光,在遍地疮痍的商业街头肆意践踏,整条街见不到半个人影,不知都去了哪里。
秦倏落在咖啡店老板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审视,对方却没有察觉,又或者察觉了也不太在意:“其实,在这个试验进行到一半,那些存在就渐渐失去兴趣了。到了后期监测者们逐渐失去最初的作用,毕竟,那些存在已经不需要那些资料了,整个实验沦为一个定期的娱乐项目,祂们甚至会开赌局,赌这次的残片能活多久,会觉醒什么能力。”
“在你降生的一刻,由于投放到残缺世界里,那些存在对你的兴趣大幅降低。有不少存在提前离开,剩下一小撮由于看腻了人类婴儿的成长,看了点开头,也不抱期望地离开了。之后,祂们又找到新的乐子。”
“没有生物再观测你了。”
“只有我们,只有可怜的我们,在这个世界外被迫看着你,活不了,又死不成。”
咖啡店老板语气越来越阴暗:“我很嫉妒你,但我现在很高兴,有一群人陪着我一起嫉妒你。”
秦倏心想,那可不好说。咖啡店的小楼却在这时传出像地震一样的颤动。秦倏略带疑惑地抬起头,咖啡店二楼窗户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之前离去的高大白色鬼脸又回来了。
它变得比之前还要高,漆黑眼眶里亮着可怖的红光,透过张开的下颌能看到白色的,锯齿状的尖牙。
一片“布料”落了下来。
又一片。
秦倏看清了上面小玫瑰的印花。
白色鬼脸的齿缝间,还挂着一块黑色的布料,属于那个黑袍老者。
楼下……
已经没有人了。
被,吃掉了。
第82章
秦倏的大脑一瞬间什么也没有, 耳朵里像是只剩下白噪音,他的视线凝固在布料掉落的地方,虽然那里早已空无一物。
——喂, 我也算帮了你一个忙吧?
用这把匕首杀了我。
小青年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旁, 秦倏初时只以为小青年身上有什么禁制在, 如果任务失败,或是背叛操控者会被直接抹除……原来小青年很清楚,自己落在咖啡店老板手里,终究是活不成的。
咖啡店老板从始至终不想这些人存活。
可能是为了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唯一,也可能这同样是他计划中一环, 需要回收所有残片。
不管理由是哪个,秦倏只看出两点, 咖啡店老板没有把除他自己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践踏生命,漠视生命,并从中获得巨快意, 仿佛就此主宰他人,凌驾命运;另一点则是,对方根本没有放弃,虽说得那样不甘愤懑,但咖啡店老板始终认为他自己才是特殊的存在,他会从死亡中回归, 他甚至要把实验最初那些生物想得到的东西,一起收入囊中。
思绪重新回到脑子里, 秦倏将所有情绪敛进眼底, 虽不动声色, 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攻击性:“我今年才遇到白色鬼脸, 这当中有你干预是吗?那蛇怪呢,蛇怪是白色鬼脸主动带到我面前,这也是你的手笔?”
咖啡店老板似乎是故意让秦倏看到楼下那些人被吃掉的一幕,根本不在意他态度转变,只是听到问题后沉默了一瞬:“是也不是。”
“‘种子’投放能让那些残片在朦胧中产生意识,对我当然也有好处。”
“我通过对我这只监测者的掌控,间接干预了本该伴随你投放降生的那只,也借此能做到对现实世界产生一定的干涉。至于那只怪蛇……”咖啡店老板发出了一声轻蔑地笑:“你不会以为,蛇这种恶心的没进化完全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害怕吧?”
咖啡店老板说:“我们所有人都怕蛇。这源自最初的那颗种子。”
“那些存在发起试验可不是为了做慈善,为了确保祂们想要的东西,在出现后能顺利落到祂们手上,祂们给那颗种子催化了弱点。”
“生物只要活着就会有惧怕的东西,有的怕黑,有的怕高,有的怕虫子,有的怕死,至于那颗种子……它最害怕孤独,害怕各式各样的蛇……比起孤独这种抽象的事物,当然是具体的东西更适合催化成克制种子的弱点,于是那些存在选择了‘蛇’这一事物。”
“你没发现自己对蛇的恐惧非常不自然么?生物遇到自己害怕的东西,打不过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就算不幸被咬还能拖着伤残的身体去医院求救。”
“但是蛇不一样,无论多小多细长的蛇,只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在那一瞬间我们只能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喊救命。”
“在派去的两拨人里,你不知道他们多不想面对那只恐怖怪物,他们祈求我,更希望去对付你。但没办法,我需要有能力的残片去牵制那只怪物,消耗它,可笑的是到最后也没人敢主动在它面前露面,除了我——”
“我始终很费解,你到底是怎么克服恐惧去和那样一只怪物纠缠在一起的?为了活命吗?”
秦倏听了好半天,才把恐怖怪物和大蛇联系到一起。他想自己大概是没办法给咖啡店老板解释这个问题了。
大蛇的好源自他这条蛇本身,不因为他是蛇,也不因为他不是蛇。
从咖啡店老板话里,秦倏自己整理出有用的信息:“蛇怪是你提前准备好用来牵制我的‘弱点’,后来我没那么怕蛇了,这个方案就被你搁置在一旁。结果,白色鬼脸真的认为我很喜欢蛇这种生物,它又清楚蛇怪的存在,就把蛇怪翻出来带到我面前。”
这件事似乎令咖啡店老板面上无光,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勉强默认了。但很快他又话锋一转:“你靠那条蛇靠不住的。”
咖啡店老板发出耐人寻味的笑声:“你不是挺聪明么,那你怎么就没想过,那只怪物为什么无数的世界不去,偏偏掉到你面前?”
他眉峰舒展,像是想近距离欣赏秦倏脸上可能出现的不安或是惶惑:“因为那只怪物是为你而来……它为吞掉你而来。”
“冥冥之中,它感应到这里有特殊的事物在吸引它,所以它来了。”
“只要吞掉你,它就能补足自身的缺憾,成为真正的伟大存在,不再只是一只恐怖怪物。”
“你说,它会放过这机会吗?你要去赌一只怪物稀薄的情感?它就算喜欢你,但这份喜欢能超过实打实的好处吗?何况它就是为此而来啊!”
秦倏听完,面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并非他不认同咖啡店老板的话。
相反他觉得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从未思考过,为什么那么多世界,大蛇偏偏掉进他所在的这一个。他一厢情愿认为这就是缘分,是巧合,至于更多的可能性,秦倏从未想过。
咖啡店老板给出的答案明显是符合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