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医生怀疑地看着他,“拉什的病犯了,他受到了刺激,很可能是你对他的行为让他的病更严重。”
“是他突然发狂袭击我,这不是我的错。”
医生没听他解释,只是淡淡地说:“我本来以为你有转好的趋势,现在看来之前的治疗又失败了,我们要对你尝试新的治疗方法了。”
他胸中倏地升起一阵怒火。
他知道自己明明没有生病。他忘记了以前的记忆,被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当做疯子对待,被囚禁和虐待,这样的生活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詹姆斯·林德这一身份对他而言也只是一具空洞的外壳,他的灵魂将被囚禁在这个躯壳里,被永远囚禁在这间牢房,与疯子为伍。
“够了!我没生病,我是个正常人!”他忍无可忍地说。
但这句话并未引起注意,毕竟来到这里的精神失常者无一例外都曾这么说过。
见没人信他,他又想告诉他们自己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但是话到嘴边他却注意到神父扫视他的警告眼神。于是这些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直接被医生带到了一楼的治疗室。
神父也跟了过来。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准备一下。”
医生说完就走进了治疗室里面的隔间。
医生名叫约翰·伯顿。他坐在书桌前,开始翻阅书籍,寻找新的治疗方法。这也是他住在这里的目的。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和科学家,他想要寻找治疗精神障碍的有用办法。
詹姆斯·林德是一个典型的鸡/奸/犯,伯顿医生认为如果能通过治疗手段治愈他被扭曲的精神,把他变成一个正常人,那么这一治疗方法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并且能广泛推广,运用到其他病人身上。
这样的治疗方法对于治疗精神病人、拯救变态犯罪的罪犯都具有重要意义,伯顿医生相信这能够挽救社会道德,将成为造福百姓的重要医学发现。
治疗室内。
在等待伯顿医生的过程中,年轻神父站在桌子和木柜前,打量着那些治疗用的道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神父脸上看见了一种饶有兴味的表情。
“你猜伯顿医生会怎么治疗你?”神父侧头凝视他,问道。
他一言不发,沉默站在原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神父手里拿着一把泛着银光的薄薄小刀。
他凝视小刀,心里再次提高了警惕。
“这是用来放血用的。”神父走过来,拿刀在他手腕上比划了几下,“除了吃泻药和冰敷,放血疗法也是不错的治疗方法。不仅可以用小刀割开血管……”神父轻轻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柜子里的一个玻璃罐,“还能直接用水蛭吸血。”
顺着神父的手指,他看见了玻璃罐里蠕动的黑色的长水蛭,一阵恶心感顿时涌了上来,让他禁不住皱起眉头。
“放血是健康的开始。这是体/液论医学的观点。排出体内发臭、腐烂、有害的体/液,身体就会获得治愈。伯顿医生最常使用的治疗方法就是放血和灌/肠,前者还好,后者你应该不会想尝试的。”
神父的话确实对他起作用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脸色泛白,咬紧了嘴唇:“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帮你。”神父又说了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选择在你手里。”神父轻声说。
他低下头,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伯顿医生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写了他刚才想出来的新的治疗方法。
“去搬一个大桶过来,我们可以先仔细清洗身体内外,排出体内的污秽,然后采取心理暗示的方法治疗他……”伯顿医生喋喋不休地说。
“这种方法之前已经尝试过了。”神父微笑着打断他。
“之前都是单独治疗,没有形成系统,我认为这就是失败的原因所在。”伯顿医生狂热地说。
“您真的有把握吗?”神父问。
“当然!”伯顿医生笃定地说。
“那好吧。”神父点点头,走到一旁,给治疗室让出手术的空间。
他站在原地,看着伯顿医生,深吸一口气,“我认为我不需要动手术,神会拯救我堕落的灵魂。”说着,他求助般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神父。
伯顿医生显然听不进他的话,喊来助手帮他整理手术器械和仪器,他已经深深陷入了试验新的治疗方法的痴迷之中。
“等等,伯顿医生。”
神父的话让伯顿医生回过神。
“看来你需要换一个病人了,我认为詹姆斯·林德不需要动手术。”神父说。
“你是在质疑我吗?”伯顿医生面露愠色。
“你的新方法可以找其他人试验,我等会儿就喊人把拉什带过来。”神父继续说,“一个疯子不仅需要医生,还需要神的赐福。有时候我们需要尝试不同的治疗方法,不是吗?”
伯顿医生不满地看着神父,虽然他才不相信“神的赐福”对于治疗精神病人有用,但在教会的影响下,社会也有观点认为疯癫是人受了魔鬼的引诱,是灵魂的邪恶与堕落,因此需要社会的惩罚和神的救赎。
“那好吧。”伯顿医生最终松口说。
神父笑了笑,转身走出治疗室。
他跟在神父身后,被神父带到了一个房间。
进入房间,神父将门关上。他扫视了一圈,察觉到这应该是神父的卧室。
“我们要干什么?”
“沐浴。”
仆人搬了一个澡盆进来,往里面装满了清水。
“脱光衣服坐进去。”神父命令说。
“为什么?”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冷的眼神与神父对视。
“这是要给你洗礼。水是最纯洁的,经过洗礼,你的身体也会回归纯洁性。”神父解释说,“还是说你想回伯顿医生那里。”
他听懂了神父语气中的威胁,只好乖乖把衣服全部脱下。神父静静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坦然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让他感觉非常不自在。
但他必须忍受这些,因为他别无选择。
坐进澡盆前,他伸手看向神父:“手铐和脚铐不解开?”
神父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无奈地拖着沉重的镣铐进入澡盆。
冰凉的清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等身体没入水中,他曲腿坐下,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微风中林叶轻摇,午后的阳光透射进来,照在水盆里,形成随波轻摇的光幕。斑鸠在窗外懒懒地啼叫,神父坐在他身旁的软椅上,拿着书低声在念晦涩难懂的经文。
他感觉自己如在梦寐中。
这种感觉不是头一次了,当那种不真实感袭来,他低下头,将头全部没进水中。
念经声戛然而止,他从水中抬起头,盯着被水珠激起涟漪的水面。
“我长什么样子?”他突然问。
“什么?”神父合上手中的厚重书籍,将其放在膝盖上。
“我究竟长什么模样?”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双眼怔怔地望着水面。
破碎的水面照射不出他的面容,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这么说来,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我是谁?”手无力地垂下,他喃喃说。
“你是詹姆斯·林德。”
“错了。”他说,“我不是詹姆斯·林德。”
神父站起来,伸手准备触碰他。
“别动!”他喊出声,死死凝视水面。神父的手指停在半空,颤抖了一下。
水面恢复平静,他直勾勾地凝视水面。
“没有,”他沙哑着说,“没有我,水里没有我的脸。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他又猛地伸出手,用手指触碰自己的五官。“我没看见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茫然和不安。
水面应该倒映出他的脸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难道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可是这也说不通。
他出现了幻觉吗?难道他真的疯了?为什么他会呆在这里?除了一些凌乱的梦境碎片以外,他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蒙上他的双眼。
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催眠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张了张嘴,想出口反驳。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神父在他耳畔又重复了一遍。
“詹姆斯·林德是谁?”
“詹姆斯·林德是你。”神父继续在他耳边重复。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肩上,眼前是一片黑暗,身体置于微凉的水中,渐渐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是詹姆斯·林德。”他说。
神父终于松开蒙住他双眼的手。
他低下头,望向水面。
这次他终于从水面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满心疑惑。
“你刚才发病了。”
“发病?”
“你出现了幻觉。”
幻觉吗?他想起了超过半小时就会变质的食物,难道那也是他自己的幻觉?他真的生病了吗?
“我生病了吗?”他问神父。
神父没回答,而是将手伸进水里,搅乱平静的水面。
水面又变得破碎,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