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勒普先生！我只是想出门旅个游，写写生，采采风。”

　　卢卡说着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儿：“请看，洛林大人，这里是诺雷利亚。”

　　他的手指朝西方移动，落在一片被地图标注为“荒原”的地方。

　　“别看它只是空地，但我从诺雷利亚的老人口中听过一个关于它的恐怖传说……”

　　卢卡压低声音，语气诡异，如同在夏令营晚上给小伙伴们讲鬼故事。

　　“那儿坐落着一座古老的地下城，它被邪恶的魔法结界所保护，盘踞着世界上最恐怖、最黑暗的魔物。那里有疯狂残暴的狼人，杀人不眨眼的不死骷髅，以吞噬敌人尸体为生的野蛮史莱姆，能用歌声煮沸你脑浆的凶恶海妖……当然，也有妖异的无头骑士、阴森的报丧女妖和狡猾的小矮妖。只有最无畏的勇者才敢去那里冒险，可就连他们也九死一生……”

　　三位同事彼此交换着自豪的眼神，好像刚刚有人给他们颁了个“魔物界终身成就奖”。

　　卢卡续道：“所以我想，如果我去一趟地下城，亲眼见识过魔物的样子，应该就能画出它们了。洛林大人，您意下如何？”

　　办公室陷入了漫长的静默。

　　沐浴着卢卡期待的眼神，洛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可是你也说了，那里很危险。我可不希望我的优秀员工因为一点小事而丢掉性命。”

　　“没关系的洛林大人，我可以雇佣保镖。”卢卡自信地说，“时代已经变了！过去勇者们只能使用刀剑，可我们现在有枪啊！我可以向朋友借几支枪。我想再凶残的魔物也不可能抵挡子弹和炸药的威力吧？”

　　这个世界的落榜美术生都这么武德充沛吗？！

　　“可是……万一呢？”洛林试图打消年轻人冒进的想法。

　　“万一保镖打不过魔物，那我们就朝它们泼圣水，然后逃跑。魔物总不至于不怕圣水吧？”卢卡说，“您要是没意见，我明天就启程。我打算步行去，那地方离得不远，第一天去，在那儿住上一天，第三天回来。”

　　要不是洛林知道他的目的地，恐怕还会以为他要来个荒野风情三日游呢。

　　“等等卢卡，你只是陷入了创作的瓶颈，没必要……”

　　卢卡打断他：“您放心洛林大人，这趟旅程我全程自费。您预支给我的薪水我自己留了一点儿，足够雇佣保镖和支付旅费了。我还没有厚脸皮到要向您要钱的地步。”

　　我担心的是费用问题吗？！

　　洛林忍住咆哮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脸表现出和颜悦色，而不是痛苦面具。

　　“你太见外了，卢卡，既然是为了工作，那公司也为你提供帮助也是应该的。正好我也想去地下城寻找灵感，我们干脆同行如何？”

　　“洛林大人您在说什……啊！”侏儒被洛林狠狠跺了一脚，痛苦地弯下腰。

　　洛林说：“干脆连保镖也别雇了，就让沃尔夫来保护我们吧。别瞧他平时傻模傻样的，其实他实力还挺强的。”

　　“那店铺的安保怎么办？”卢卡问。

　　“塞拉斯和塞丽娜能应付的。”洛林挥挥手，“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们在城门口见。你可以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他把地图卷起来，塞进卢卡的裤腰带里，然后将年轻人推下楼，用力朝他挥手道别。

　　卢卡挠挠后脑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都做好被老板拒绝并痛骂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老板不但答应得那么痛快，甚至连钱都替他省了。

　　“洛林大人果然是个世所罕见的正人君子啊。能在他手下工作，我真是太幸运了。”卢卡再次笃定了自己对老板的看法。

　　办公室中。

　　“洛林大人，您要让一个人类去我们美丽的地下城？您要让他当勇者吗？”脚已经肿成两倍大小的侏儒（小矮妖）眼泪汪汪地嚎叫道。

　　“除了让他去‘采风’，我还有什么办法？”洛林眉头紧蹙，背着手来回踱步。

　　“恕我直言，大人，干脆把他换掉如何？偌大一个诺雷利亚还找不出会画图的人类？”

　　“临阵换将，游戏会赶不上发售日的！”

　　蓝星有一家游戏公司说出过这样的经典名言：没人会记得按时发售的垃圾游戏。

　　但这也不意味着玩家会无限度地容忍跳票。

　　跳票的结果往往是被玩家骂得狗血淋头。更不用说是因为更换主美而导致跳票。

　　洛林上辈子淋得狗血已经足够多了，这辈子就敬谢不敏吧。

　　最好的方法就是同意卢卡去采风——当然了，是在洛林监督之下“安全地”采风。

　　洛林会决定他应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什么。

　　“传下去，明天地下城全员一级戒备！”洛林一挥手，“人类要来视察了！”

　　***

　　第二天。诺雷利亚西城门。

　　沃尔夫不停地抓着自己的后背。今天这身衣服让他浑身上下不舒服，可没办法，打扮成这样是魔王大人的命令。

　　他身边的洛林也穿着与他同样的装束——卡其色的冲锋衣和牛皮长靴，头戴软木盔，背着硕大的登山背包，腰里别着水壶和望远镜，如同即将去热带雨林进行波澜壮阔大考察的探险家。

　　“这大概是一百五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类踏进幽暗地宫。”沃尔夫嘟囔，“说实在的，我还挺怀念和勇者斗智斗勇的日子。可是那个豆芽菜一样的画家……？算了，人类去地下城逛逛也好，就当是给核心补充魔力了。”

　　洛林掏出一把手#枪递给沃尔夫。“八成用不到，但你还是带上比较好，能让卢卡安心。你可以先练习一下，但是别真开枪。”

　　沃尔夫满脸怀疑的表情，将手#枪举到眼前，做出瞄准的姿势。在狼人的巨掌中，这把左轮手#枪就如同一只小巧玲珑的玩具。

　　洛林按住他的手：“拿反了，沃尔夫，别用枪口对着自己的眼睛。很危险。”

　　沃尔夫有些尴尬，梗着脖子说：“我没有拿反！我是想试试这玩意儿能不能击穿我的毛皮！”

　　“吃你席的时候我要坐小孩儿那桌。”

　　不待沃尔夫思考这是什么含义，一辆马车粼粼地驶过来。驾车的正是卢卡。他戴着草帽，身边放着一只柳条野餐篮，洛林发誓闻到了火腿和刚出炉的烤面包的香气。

　　“那家伙是去地下城还是去野餐的？！”沃尔夫吐槽。

　　“请上车，先生们。”卢卡勒紧马缰，朝洛林敬了个礼，“但是别坐在货物上。那是别人借给我的，弄坏了我不好交待。”

　　洛林这才注意到马车上载着某种沉重的货物，用防水油布覆盖着，将车辙压得极深。

　　“那是什么？”

　　“武器。”卢卡说着一脸娇羞，“我在咖啡馆认识了一位伊薇特小姐，她好像和军队有什么关系，她听说我需要防身的家伙，就从诺雷利亚城市卫队替我借来了这个。”

　　“伊薇特小姐！”洛林忍不住感慨，“世界可真小！”

　　“您认识她？”

　　“岂止认识，她是我们的荣誉玩家，全服赫赫有名的肝帝。”

　　卢卡露出敬畏的表情。“我早就觉得那位小姐不同寻常了！”

　　沃尔夫在马车边探头探脑。马儿惶恐地注视着他，不安地跺着蹄子。

　　“这是什么武器？有陨星之铁打造的战斧厉害吗？”他不服输地问。

　　卢卡掀开防水油布，露出下面黄铜色的机械。

　　现在洛林明白卢卡提起地下城之旅时为何全无惧色了。

　　“伊薇特小姐说这东西叫‘全自动多管旋转式机关枪’。她还在卫队训练场给我演示了一下，超厉害的！”卢卡竖起大拇指，“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在地下城畅行无阻了！”

　　洛林木着脸说：“哦。在我老家这东西一般叫‘大慈大悲加特林菩萨’。”

第25章 公司团建

　　马车行驶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离离秋草在风中起伏，洛林在驾车，野兔在奔跑，狐狸在吃前者同类的尸体，狐狸的犬科远房亲戚沃尔夫坐在车斗里，在一脸怀疑地研究着加特林机枪，时不时曲起手指敲打枪管。而卢卡将画板架在大腿上，兴致勃勃地做着风景写生。

　　这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如果再配上“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的BGM，那就堪称完美了。

　　“我想我应该常出来写生，洛林大人。”卢卡惬意地说，“面对美妙的大自然，我的灵感就如同泉水一般喷涌个不停！”

　　“希望你面对地下城的时候灵感也能如此喷涌。”

　　沃尔夫捣鼓了半天机枪，发现自己搞不清它的构造后遗憾地放弃了。

　　“这玩意儿真的能对付魔物？”他皱眉是如此之用力，以至于眉间的沟壑足能夹死苍蝇。

　　卢卡一边在纸上勾勒起伏原野的线条一边说：“伊薇特小姐说那机枪能打穿钢板，每分钟可以发射360发子弹，在高处架上两挺就能控制整个战场。我想魔物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沃尔夫从鼻子里发出阵阵怪声，不大信服的样子。

　　“而且沃尔夫先生，勇者这一职业之所以在近代衰落，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军事科技的发展。”

　　洛林来了兴致：“哦？愿闻其详。”

　　卢卡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些结巴。“我……我是听伊薇特小姐说的。你们知道，她是历史专业的。她说勇者衰落有两个原因。其一，在冷兵器的时代，勇者能从魔物手中夺得珍贵的装备。而武装就是力量，任何一个国家都希望自己拥有大量的勇者。可火药的出现推翻了骑士阶级，也顺带推翻了勇者。国家不再需要耍刀弄枪的勇者，只需要神枪手和炮手。因此勇者为了生计只能纷纷改行。

　　“其二，冷兵器时代的勇者能和魔物打成五五开，魔物从勇者手中夺走装备和财富，这让更多勇者为了宝藏慕名而来。可是到了近代，火＃枪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勇者凭借火＃枪的力量洗劫了地下城，在获得大量财富原始积累的同时，也让地下城一贫如洗。魔物不会制造枪，打不过这群现代化的勇者，也就无法再夺取装备。而它们制造的刀剑盔甲已经不值钱了，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后来的勇者发现地下城无利可图，渐渐的便不来了。”

　　洛林说：“这可真是一种全新的学术观点。受教了。”

　　沃尔夫白了年轻的画家一眼。“张口闭口就是伊薇特伊薇特，你就没有一丁点儿自己的主见吗？”

　　“我有啊。”卢卡理直气壮，“我的主见就是‘伊薇特小姐说得对’！”

　　“那不叫主见！”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洛林挖了挖耳朵，决定把他们的声音勉强当作BGM。

　　他放松缰绳，让马儿尽情在原野上飞奔。马儿跑得很卖力，它们总觉得屁股后面有狼群在追逐，可不论它们跑得多快也甩不掉。这成为了它们马生中最大的谜团之一。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半坍塌的废墟之前。

　　“到了。这里就是地下城的入口。”

　　卢卡跳下马车，望着那黑洞洞的、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入口，喉头不自觉地一滚。

　　“这地方阴森得像个坟墓。”他低声说，“我想一定有很多伟大的勇者葬身此处。”

　　他低下头在胸前画了个圣符，双手合十做默哀状。

　　沃尔夫发出阵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你想多了，魔物从来不屠杀勇者，它们只会把勇者扒光然后扔到大路中央，这样勇者才会倾家荡产购买更贵重的装备回来复仇。这叫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你怎么知道？”卢卡问。

　　洛林从背后狠狠踹了沃尔夫一脚，刚巧踹到他的尾巴根。狼人捂着自己的尾椎骨跳了起来，眼泪汪汪说：“我……听说的，听我奶奶说的……”

　　卢卡神情凝重地摇摇头：“你不能把睡前童话故事当真，沃尔夫先生。来吧，给我搭把手，咱们把机枪运下来。”

　　他正要掀开防水油布，洛林按住了他的手。

　　“亲爱的卢卡，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他说，“我们其实不需要机枪防身。”

　　“可那些魔物……”

　　“我有万全的对策。”洛林掏出三件破破烂烂的白色斗篷，分给沃尔夫和卢卡一人一件，“这是隔壁的魔法科学家古斯特先生发明的隐形衣，只要披上它，魔物就看不见你了，人类却可以。你可以凭借它安全地观察魔物的形貌。”

　　卢卡张大了嘴：“喔，古斯特先生，我在报纸上见过他的名字……”他猛地一拍脑袋，“我真傻，怎么忘记您在和古斯特先生合作呢？他可是发明了防辐射贴膜的伟大发明家呀！您应该早点儿告诉我的，我还傻傻地去借武器……”

　　“我也没想到你能借到机枪。不过，反正有备无患嘛。万一魔物追出来，我们至少有击退它们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