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宁嘴唇发白,久泡在海水里的身体开始冷得发颤。
“三三,靠着我。”
陆展清松开握着木板的手,移过去,用胸膛贴着慕长宁的后背,揉搓着他的手臂:“这样会好些吗?”
两人仿佛是这场风浪中,彼此唯一的依靠。
慕长宁没什么力气地点了点头,上下牙关打着颤:“好、好很多。”
陆展清忧心慕长宁的身体,不愿他再用鲜血催动,但也知这是唯一的办法,只好忍着心疼,协助着他,咬破指尖,画出阵法来限制玄龟的行动。
以鲜血催动的阵法威力最大,但耗费也同样巨大。
不过打出三五个阵法,陆展清就感觉气血亏空,头晕目眩,咸腥的海水不断涌进口鼻,加剧了昏沉。
他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继续推衍着阵法和禁制,落下一道又一道。
玄龟感受到不断加在身上的禁锢,狂躁地挣扎。还没被限制住的巨尾卷动整片海水,朝陆展清劈头扫下。
那一条巨尾遮天蔽日,裹挟着狂风,沉重的霹雳声响彻天地。
不过一瞬,陆展清就被巨尾卷着,悬在万丈高空。
慕长宁连呼吸都停滞了。
“陆展清!!”
失去催动的慑心铃恢复成原来的大小,掉在救命的浮板上。
慕长宁不通水性,内力又耗到了极致,看到巨尾松开陆展清又一鞭打上去时,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什么也顾不上,顾不上自己不会水,顾不上自己的害怕,只奋力地向陆展清的方向游去,却怎么也够不着他。
海天相隔。
慕长宁被卷入浪中,呛着水,胸腔里汹涌腥臭的海水,眼里是陆展清苦苦挣扎的身影。
巨尾的那一下,几乎要了陆展清的命。
陆展清咬牙,拼尽全力朝巨尾落下最后一道禁制,却仍是慢了一步。
“陆展清!!”
呼啸的海水,尖啸的风,慕长宁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宛若临崖而坠的窒息。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迅猛而至。先是将慕长宁从水中捞起送到地面,再极快地将陆展清抓到身后,汹涌的内力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陆展清喉间都是腥气,踉跄了好几步才看向来人:“……谢前辈救命之恩。”
慕少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叫什么前辈,该改口了。”
陆展清怔愣片刻,露了点如释重负的笑意:“是,谢父亲。”
慕少秋朗声一笑,看着被困在禁制与阵法内的玄龟,把陆展清送到地面:“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极’的灭亡让我们几个老东西终于可以出来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来就好了。”
四家家主的到来,瞬间扭转了局势。
慕长宁惊魂未定地跪在地上,被疾跑而来,跪在他身前的陆展清拥入怀中。
陆展清的声音很哑,却带着让慕长宁心安的力度:“三三,我在,我在的,别怕。”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
慕长宁死命地抱着他,失声痛哭。
被巨尾碎骨的疼痛都不及慕长宁落在他肩上的眼泪。
陆展清伸手,摸着慕长宁那张满是泪水与冷汗的脸:“是我不好,让三三担心了。”
“回家。”
陆展清搀扶着他,两人跌撞地站起:“三三,我们回家。”
海水停歇,初阳破云。
这一场恶仗让几人筋疲力尽,休息了许久才缓过来,尤其是慕长宁,回到慕家后就大病了一场,昏睡了半个月,至今未清醒。
尊者坐在床边,放下慕长宁的手腕,叹了口气:“他这是内伤加心病。先是之前露华香的余毒未清,又被腐心草加剧了毒性,最要命的,还是连阙的事情……”
陆展清握着那只瘦削惨白的手腕,放进被里,问:“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尽快转醒?”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尊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按照我给你的药方,再给他熬两剂,等体内毒性清完后,差不多就该醒了。”
“至于连阙嘛,”尊者沉默片刻,笑了:“我有办法复活他。”
此话一出,连陆展清都露出了几分惊喜:“前辈此话,当真?”
尊者拍了拍自己的干瘦的胸脯,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啊,小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晚辈失言。”
尊者伸出手,揉了揉慕长宁的头:“长宁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就是吃得苦太多,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性子柔和心软,又容易自责,常常把过失都揽到自己身上。但他对你,是不惧一切的执着与信任,像个傻子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既决定与他同心相守,老夫在此,就倚老卖老一次,希望往后余生,你能一如既往地,像现在一样,爱他,护他。”
无需陆展清接话,他继续道:“这外头的事情也结束了,等他好起来,记得多带他出去走走,带他感受地阔天遥,人间胜境。”
“前辈——”
陆展清心下不安,想从尊者的脸上找出端倪。
尊者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又看了看慕长宁,最终起身朝外走去:“来,跟我来一趟。”
南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慕长宁终于醒来。
陆展清恰好推门而入:“三三?”
他放下药碗,快步走前:“三三醒了?”
慕长宁刚睁眼,还有些懵,抱着被子应了一声,呆愣愣的。
“可算醒了,”陆展清拿过温水喂他,把他糊在脸上的头发别到后头,笑道:“你要是再不醒来,我都打算连床带被子把你扛走了。”
慕长宁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着水,迷蒙到:“玄龟呢?”
“什么玄龟,”陆展清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一睡就是快一个月,那玄龟可能早就变成王八,不知道在哪锅汤里炖着呢。”
慕长宁不好意思地噢了一声,蜷起了膝盖。
“大家都还好吗?”
“都好。”
陆展清打趣他:“三三的心思都在别人身上,半点不念着我。”
慕长宁警觉地竖起耳朵,急忙解释:“我没有——”
陆展清失笑,那过一旁的绒毛短袄,示意他伸手:“好了,起来洗漱用点东西,去见见父亲母亲,他们要是看到你醒来,定特别高兴。”
慕长宁敏锐地捕捉到几个词,眨了眨眼,重复道:“父亲母亲。”
陆展清挑眉:“嗯?”
慕长宁的脸被衣上的红襟衬得有了暖色,他抬脸问道:“什么时候改口的?”
陆展清哼笑了一声,揉了一把他的头:“三三要是再多睡一会,说不定我都跟别人跑了。”
“那不会。”
慕长宁笃定地摇头,笑意融融:“陆郎最喜欢我了,不是么。”
初冬阳光和煦,斜斜一缕打进屋子,散了些光晕,笼在慕长宁身上。
陆展清极少见慕长宁这般无忧无虑的笑容,不禁凑前亲了亲他,声音低醇清和:“是,我最喜欢三三了。”
廊下和院中的积雪早就被打扫干净,慕长宁走出房门时,跟着他一并睡了一个月的锦鲤极高兴地摇着尾巴,跃出水面。
慕长宁友好地回应它们:“大胖,二胖。”
锦鲤落入水中,摆着尾巴消失在假山后,颇有几分丧气。
陆展清给他系上绒毛披风,弯了弯嘴角:“它们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
慕长宁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毛茸茸的:“好像是瘦了点,要不叫大瘦,二瘦?”
那两尾锦鲤气得把水溅了一地。
明烨从半空掠下,单膝跪地,欣喜若狂:“少主您可算醒了!”
慕长宁点了点头:“让大家担心了。”
明烨神色激动,还打算再说什么,就被一直客居在慕家的驯拉了出去。
陆展清一手牵着慕长宁,一手撑着伞,带着他,走进风雪中,走进暖阳里。
慕家前厅,慕长宁还没走进去,就听到慕少秋的嚷嚷:“做不了!半点都做不了!”
云青禾似乎低声说了几句,而后声音也变大了些:“不做就滚出去!”
慕少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你一下要我轻,一下要我重,到底要怎么样嘛!”
慕长宁耳尖有些泛红。
不是,这大早上的——
他偷偷觑了陆展清一眼。
陆展清身姿挺拔,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一脸正气。
慕长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办。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还好,慕少秋及时冲了出来。
他手上满是黏糊糊的面粉,东一团西一团,脸上,衣服上都粘了许多:“我就是按照昨天的方法去捏的啊,那个面粉不知道为什么,重一点又破,轻一点又不成型!”
“这种东西谁学得会啊,长宁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和这个饼——儿子!!”
父子两默契地对上了眼。
慕少秋嗷了一声,上前就抱住了慕长宁:“儿子!你终于醒了!你爹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慕长宁挣了挣:“……所以,父亲能不能不要把面团揉在我身上,这是母亲给我做的新衣,弄脏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