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瀛上车去,打开他刚买来的油纸包的蜜饯,递到凌祈宴面前。
凌祈宴挑眉:“给本王买的?”
“嗯,”温瀛嗓音淡淡,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凌祈宴,他晌午又与人出去喝了酒,这会儿满脸红晕,面有芙蓉色,像是又喝醉了,“殿下怎会在这里?”
“正要回府,路过这里,瞧见你这穷秀才在这闲逛,就叫人停下车。”
凌祈宴打了个哈欠,他确实醉了,这会儿也有些困了,想睡觉。
温瀛喂了一块蜜饯进他嘴里:“甜味能压下醉意,殿下且忍忍,回府再睡吧。”
凌祈宴的舌尖擦过温瀛指腹,笑吟吟地舔了一下,温瀛的目光微滞,又给他喂了一块。
凌祈宴咂咂嘴:“这蜜饯还挺好吃的,跟本王府上的味道不一样,穷秀才,你可知道花心思讨好本王了。”
“铺主人是江南来的,这是南边的蜜饯做法,确实跟王府里做的不太一样,国子监的学生都喜欢买这个。”见凌祈宴喜欢,温瀛再多给他喂了一块。
嘴里不再都是酒味,凌祈宴的脑子果真清明了些,问他:“你还没告诉本王呢,怎跑这大街上溜达来了?”
“学生刚从国子监出来,来这买些东西,考试时要用的。”
“什么东西需要特地出来买,府里不都有么?没有的不会叫人帮你跑腿?”
凌祈宴闻言不太高兴地教训起他,温瀛进他毓王府已有不短一段时日,他吃穿用度从未短过这小子的,尽挑好东西给他,还给他赐了不少珍宝,但好似都没怎么见这小子用过,连王府赐下的衣裳他都甚少穿,镇日里就穿着件国子监的校服在自己眼前晃悠。
这是看不上他毓王府的东西?
温瀛低声解释:“学生自己备齐东西,心安一些,就不麻烦别的人帮忙跑腿了。”
凌祈宴懒得再说他,叫人停车:“既然是来买东西的,东西还没买呢,急着回府做什么,走吧,本王跟你一块去瞧瞧。”
他俩一起下了车,走进街边铺中,先买文房四宝,凌祈宴见状更加不高兴,这种东西外头铺子里卖的哪有他府里的好,温瀛这个穷秀才竟不肯用他府上的。
“你有银子买这些吗?”
听到凌祈宴气呼呼的质问声,正挑选毛笔的温瀛抬起眼,与他解释:“学生是廪生,有廪饩银,国子监也会按月给各地来的贡生发例银,学生都存着。”
“那能有几个银子,”凌祈宴不以为然,“这笔看着就不怎么样。”
“能用就行,太名贵的笔学生用着反而不自在,能不能写出好文章,不在于笔有多好。”
凌祈宴哼道:“就你道理多,你这人就是天生没有富贵命。”
“嗯。”
温瀛随口应他,继续去挑其他东西。
凌祈宴还是不高兴,背着手跟在温瀛身边四处转悠,这不好那不好地挑刺,温瀛嘴上敷衍着他,将东西都给买了。
凌祈宴气了个仰倒。
冥顽不灵的臭秀才!
后头温瀛又七七八八地买了许多物什,凌祈宴这才知道原来一场科举考试,竟需要备这么多东西。
笔、墨、砚、镇纸、水注这些且不说,卷布、油布门帘、号顶、烛台蜡烛、小凳、搁脚板、枕头、面盆、衣竿、竹钉、锤子、水筒、炉子……,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
凌祈宴看得瞠目结舌:“你这是去考试还是搬家过去?你那考篮里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吗?”
温瀛淡定道:“下场考试就是这样,殿下何必大惊小怪。”
凌祈宴深觉自己被这穷秀才嘲讽了,不想再理他,转身先上了车。
温瀛跟上去,坐进车里,凌祈宴没好气地踢他一脚:“你非要跟本王算这么清楚?一个面盆都不肯用本王府上的?”
温瀛平静问:“王府的东西俱都镶金嵌玉,殿下觉着学生合适带进考场吗?”
凌祈宴无言以对。
温瀛拍拍他手背:“殿下喝醉了。”
凌祈宴挥开他的手:“滚。”
回到王府已快至申时,凌祈宴哈欠连天,倒进榻里就要睡去,温瀛伺候他脱了外衫和鞋子,凌祈宴挥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你去念书吧。”
温瀛低声提醒他:“殿下别睡太久了,要不夜里又睡不着了,傍晚学生再来与殿下请安。”
凌祈宴的眼皮子都已抬不起来,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温瀛的手指轻碰了碰他鬓发,凌祈宴无意识地贴着他蹭了一下。
温瀛又在榻边坐了片刻,拿起搭在一旁的毛毯,为凌祈宴盖到身上。
申时末,温瀛再过来时,凌祈宴已经醒了,正在喝茶吃点心,晌午时温瀛买的蜜饯已被他吃了一半。
见到温瀛,凌祈宴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坐:“明日你若是有空,跟着刘长史去贡院走一趟,让那里的官吏认认脸,考试那日好叫他们给你分个好的号舍,多多关照你些。”
温瀛没想到凌祈宴会说起这个,还特地派府上长史带自己去,赶忙与他谢恩。
科举考试凭的是真才实学,但身处考场上,总免不得有诸多外界因素干扰,分个好的号舍尤为重要,若不事先打点,不幸抽到臭号,坐茅厕旁边考试,那滋味可想而知。
且三场考试九日的时间,若能得监考号军稍稍关照一二,帮着热饭、送茶水时周到些,日子会好过许多。
这当然不算作弊,稍微有些权势钱财的考生都会提前打点好这些,更别提温瀛他是毓王府的门客,凌祈宴将他当自己人,自然不会叫他在那贡院里吃亏受委屈。
不过凌祈宴向来没心没肺惯了,能替温瀛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其实十分难得。
讨了美人欢心,凌祈宴憋了一下午的那口气终于顺了,温瀛不想用他府上的好东西,不也还是要他帮忙打点这些要紧事么?啧,这小子就是别扭。
“不用太感动,本王举手之劳罢了。”
温瀛再次与他谢恩,真心实意。
凌祈宴一高兴,留了温瀛下来陪自己用晚膳,又叫人上酒来,温瀛提醒他:“殿下,您中午才喝醉了,这会儿就别再喝了。”
“你这人真是没情趣,本王叫你陪本王喝个酒都要推三阻四,不喝算了,本王去找别人陪本王喝。”
温瀛的眸光顿了顿,拎起酒壶倒出酒来:“学生陪殿下喝。”
凌祈宴勾起唇角:“这才像话。”
第24章 不想停下
万寿节前一日,凌祈宴又出了门,被人请去饮宴。
那位西南小国的国君,这些日子溜须拍马奉承着凌祈宴,入了他的青眼,原本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小国使团,因着毓王殿下的青睐,在会同馆里一时风头无两。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们带来的那一群貌若天仙、能歌善舞的美姬,过于出挑、出众,大抵没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喜欢,反正凌祈宴喜欢得很。
饮宴之上,那位胡子邋遢的国君喝高了,满脸涨得通红,大着舌头与凌祈宴奉承:“殿下,您看这些姑娘,献给陛下他老人家会喜欢吗?您自个有没有看中的?您若是看上了哪个,我就不将她往陛下面前送了,直接送您府上去。”
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只是西南一个小地方的国君,依附着大成朝,日子才能过得安生太平,这回亲自来这上京城,还带上这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美姬,为的就是将人献给大成皇帝和上京城的这些权贵,好为自己国家讨些好处。
凌祈宴一手支着脑袋,将酒倒进嘴里,视线自那些姑娘们的脸上一一滑过,这些日子他日日来看她们排舞,对这人的目的自然一清二楚。
他抬起手,与领舞的长得最是美艳绝伦的那个勾了勾手指,姑娘赤着脚走上前来,在他身前跪下,为他斟酒,望向他的目光分外热切。
凌祈宴轻勾唇角,笑问她:“你想做陛下的妃子吗?”
姑娘直勾勾地看着他:“奴愿伺候殿下。”
“当真?”
“奴喜欢殿下。”
凌祈宴哈哈笑:“伺候本王有何意思,要伺候就该去伺候陛下,说不得陛下喜欢你了,还能给你封妃。”
姑娘咬住唇,眼神里有了动摇,看向凌祈宴时又有不舍。
凌祈宴的手指勾起她披散下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绕:“听话,跟着本王没前途的,人该往高处走。”
“奴笨拙,怕陛下不喜欢。”
“你长得美,舞跳得好,大成话也说得好,陛下不会不喜欢你,明日到陛下跟前献舞时,你也这么看着他,大胆一些,不要害羞,记着多笑一笑,陛下喜欢海棠花香,今日夜里你用那花泡个澡,将明日穿的衣裳也熏一遍,他一准喜欢。”
姑娘怔怔听着,凌祈宴的眼神太温柔多情,与她说话时仿佛与情人呢喃絮语,他长得这般俊美,如谪仙一般,她是真的想跟了他。
凌祈宴又抚了抚她的脸:“去吧。”
喝得醉醺醺的国君凑过来:“殿下,您若是真喜欢她,那就将她留下,陛下那里,送别人去也一样。”
凌祈宴笑着摇头,晃了晃手中酒杯:“你当陛下是什么人?陛下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是最美的那个,凭什么入陛下的眼?”
对方闻言有些担忧:“那陛下真能看上她?”
“能,你叫她按着本王说的做就能,本王总不会骗你。”
凌祈宴轻笑说罢,继续往嘴里倒酒。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曾听太后与她宫里的老嬷嬷念叨,说他父皇年少时,喜欢上镇北侯府嫡出的小娘子,非她不娶,那小娘子据说是当时的上京城第一美人,真正的天姿国色、艳绝一时,那小娘子最喜欢海棠花,他父皇爱屋及乌,为了那小娘子,在自己寝宫种了一院子的海棠树。
那会儿他父皇选妃,最后在沈氏和那位小娘子中二选一,定下那小娘子的其实不是太后,是他父皇本人,可惜那小娘子命不好,在成婚前两个月,镇北侯府因战事获罪,满门男丁斩尽,女眷尽数被充为官奴,他父皇那会儿在漠北领兵,得知消息赶回来时,镇北侯府已倒,那小娘子也不知所踪。
再之后,他父皇才娶了沈氏,沈氏像是知道这段往事,自他父皇登基她入主中宫,宫里再不许种海棠树,连海棠花式样的物件,都不许出现在她眼前。
凌祈宴却偏要给她添堵。
太后说那位镇北侯府的小娘子直白、热情、爱笑,不像其他那些深宅大院出身的大家闺秀,个个规矩重,身上背着刻板教条,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父皇既然喜欢这样的,他就送个差不多的替代品给他,只要能让皇后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酉时末,夜幕低垂。
温瀛出现在会同馆外,被人拦住,他面不改色道:“我是毓王府上人,来接毓王殿下回府,宫里派了人来王府传话,毓王殿下须得回去了。”
被他三言两语唬住,对方不敢怠慢,领了他进门,去那西南小国使团下榻之处。
尚未进院门,就听到里头丝竹笙箫,尽是靡靡之音。
温瀛踱步进去,一眼看到已喝得烂醉的凌祈宴,躺在个美姬怀中,正衣衫凌乱、形骸放浪地与人调笑。
没人注意到温瀛,直至他走近凌祈宴。
凌祈宴拉着那姑娘的手,凑到对方耳边说着什么,这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人,他迷迷糊糊地抬眼,望向正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沉如水的温瀛,好半日,他的眼睫缓缓动了动,嘟哝道:“穷秀才,你怎么来了,来陪本王喝酒。”
凌祈宴朝着温瀛伸出手,温瀛蹲下身,淡漠地看向原本怀抱着凌祈宴的美姬,对方低了头,自觉退下。
凌祈宴有些不明所以:“去哪啊,怎么跑了?本王还没喝够呢……”
温瀛冷声问他:“殿下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凌祈宴不高兴道:“本王才不管什么时辰,本王要喝酒。”
“明日是万寿节,殿下在这里喝得烂醉,再睡死过去,若是明日错过了与陛下祝寿献礼,您打算怎么办?”
“怎可能,”凌祈宴不耐烦地挥手,“本王心里有数,不用你多事。”
温瀛不再说了,伸手过去,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凌祈宴挣扎着推他,但醉得太厉害,根本敌不过温瀛的力气,那位国君过来试图阻拦,温瀛没理他,抱着凌祈宴大步而去。
江林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跟上来,温瀛将凌祈宴抱上车,转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提醒江林:“江公公,您是殿下跟前的大太监,殿下任性,您不知道该多劝劝他吗?这会同馆是什么地方?殿下几次三番来在这里与人喝酒,还喝成这副模样,传出去岂不惹人闲话?”